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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庭:一针一线都是情

2017-11-26 20:52 作者:洞庭方舟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立秋之后,肆虐的酷暑终于消退,蛰居乡村的我和村民们迎来了清凉的又一天。

早晨,起床后我去查看那栽在鱼塘边的几蔸丝瓜。那丝瓜长出许多的瓜头,缠绕着我牵起的绳索,探头探脑地疯长着。朝霞映衬中,十来条长短大小不一的娇嫩丝瓜,在金黄色花儿的簇拥下,悬挂在那翠绿的瓜蔓上。叶翠、花黄、蔓绿、瓜青,非常惹眼可。几只小蜜蜂正在花朵绿叶中钻来飞去,做着传花授粉的好事儿。我发现瓜蔓的节点上几乎都结有一个丝瓜。大的有两尺来长,小的却只有牙签那么一点大。当然,越靠近瓜蔸部位的瓜自然就越大,越靠近瓜头部位的瓜就越小。大瓜理所当然要去它该去的地方,为小民服务;小瓜还得等待阳光露的滋润,慢慢成长

看着这长长短短的丝瓜,不由得想起民间的一句俗语:丝瓜情义好。所以谓之情义好,想必是因为瓜蔓源远藤长,用其众多的硕果奉献给人类。青瓜之果肉供人食用,老瓜之瓤则供人用来洗碗刷锅。

突然,手机响了。啊,是来自长沙的电话。谁?刘宝珍,高中的老同学!说是在网上看到我旧居维修后的照片,想带其先生来小住几天。夫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呼!”我立马回话表示欢迎欢迎。并告诉她我老家的具体方位和地址以及从吉首下火车后怎样坐车到镇上。之后,告诉她,到了镇上我可以开车去接他们。

挂了电话,有关高中时的学生生活,犹如银幕上的电影画面,一幕一幕地浮现在眼前。

一段回忆天温暖的阳光,掠过我的脑海,使我激动,使我心颤;又象翻倒的五味瓶,酸甜苦辣的气味弥漫在我的心间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九六一年秋天,我从一所乡村小学附设的初中班考上了全县唯一的高中,被编入高九班。全班五十个同学,女生有28人,可谓是阴盛阳衰。这五十个同学多数来自县城,而且都是汉族;只有少数的同学是来自边远的乡村,而且大都是苗族。县城的同学说着标准的花垣汉语,我们来自乡村的苗族同学则说着苗语东部方言,只有在课堂上问答或和汉族老师同学交流时才说着夹杂苗音的汉语。虽说,民族不同,但全班同学却没有丝毫的隔阂,下课之后,不分民族,不分男女,大家一起笑谈游戏嬉闹,其情融融。

秋末初,天气渐渐变冷,来自县城的女生纷纷穿着或红或绿或黄或青的毛线衣,不失时机地展示着她们的时尚、青春与妩媚。我也穿了一件父亲送给我的青色毛衣,只是那毛衣已经被父亲穿得衣袖残缺,显得有些褴褛。毛衣虽说不很雅致,好在仍然能够帮助我抵御袭来的风寒。

一天下课后,刘宝珍(1943年出生)和文英兰(1942年出生)两个女生走到我座位前,笑着说,要我把毛衣脱下来,她们可以帮助我拆洗之后再重新打;如果毛线不够她们会负责想办法。望着她们一脸的微笑、一脸的友善、一脸的虔诚,我感激中带着羞涩,默默地把带着父亲和我的汗味的烂毛衣脱了下来,递到了她们手上。几天以后,她们上学的时候,总把刚刚开始编织的毛衣带上教室,在课间休息的时候就打几针。其她女生做完了作业,也都拿去打几针。前前后后,有陈招娣、罗慧荣、王水秀、余敦英、符太珍、吴勇昭、傅舒珍、石兰英、周继惠、徐桂芝、石玉珍等等都有“染指”参与帮我打毛衣。一针针,一线线,都是淳朴深厚的同窗情谊。大约是过了半个多月,文英兰把打好的新毛衣送到我的手上,并要我在教室里立刻穿上。说是让她们看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合身,她们返工拆了再打。我于是脱下外衣,穿上新毛衣。好些同学都围过来评头品足,都说很合身、很好。我心怀感激,极力控制着泉涌的眼泪,连声спасибо(俄语:谢谢。读音:斯巴岁巴)她们。

晚饭后,我默默地徜徉在校园里,站在朱镕基总理曾自言“六十年一摸”的那两尊石狮子前,感受着同学们的关爱、关怀带来的温暖,心中生出无限的感慨。这时,少年时代的心酸际遇也不断地浮现在眼前。

1954年秋天,病魔夺去了我母亲生命,夺去了我的母爱,那一年,我还不满八岁。母亲去世后还留下一个三岁的妹妹和一个不满一岁的弟弟。父亲那时在供销社当营业员,无法在家照料我们三弟妹的生活。于是,在仓促中与新近丧夫的同村寡妇组合起来,新建了一个家庭。继母比父亲大五岁,带着两男两女四个孩子,走进了我的家门。父亲依旧去供销社上班,把家里的一切全部交给继母料理。继母目不识丁,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在那缺吃少穿的岁月,出于那自私的母爱,继母的偏心那是难以避免的事情。于是,在一个继母当家作主的家庭,我和弟妹自然成了多余的孩子。父亲收入微薄,面对两家七个孩子要抚养,在强势的继母面前,他自然只能充当和扮演弟弟的角色,一切言听计从。甚至继母当其面抢夺我的饭碗不许吃饭,他竟然也默不出声,悄然离家,不敢主持公道。到了1959年大饥荒的时候,继母借口我已经有13岁了,撺掇父亲让我分家独立生活,父亲居然不可思议地投了赞成票。他们从院场中划出大约五个平米的地方给我做自留地,让我自己种菜种瓜种玉米。那时,我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我有家不能回,也不愿回。因为我只有一床被子,放在学校,回家就没有被子睡觉;在一个继母当家的家庭里,我已经是一个多余的孩子,没有温饱,只有冷漠与饥饿。所以,我是常住在学校,吃着生产队发放的每餐十六分之三斤的口粮(十六两为一斤)。孤独、饥饿、寒冷、寂寞、冷漠、无助就像无数的恶魔整天纠缠着我,弄得我常常暗自流泪,彻难眠。饥饿中,我只好挖野菜、刨蕨根,嚼火棘果(救兵粮)、吞糠粑、食蔴根、舂蕨渣、剥树皮、吃树叶,经受的磨难简直难以言叙。寒暑假我也呆在学校,帮助学校放牧40多头山羊,报酬是不用缴纳当月的3元菜金。羊儿在山坡上吃草,我则在山坡上背诵古文和俄语单词,或者看着借来的《封神演义》、《西游记》和《红楼》。对于这段经历,我曾做过一首诗予以记叙。(诗作附后)因此,对于一个长期缺少母爱和父爱的苦恼少年,突然得到班上诸多女生的帮助,我的内心感受到了一点关爱,一点温暖,一点慰藉。那份感激之情使我终身难忘。此后,那件毛衣伴着我读完了高中,读完了大学。我大学毕业照身上穿着的就有那一件女生们集体打就的毛衣。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对于高中女生们集体帮助我打毛衣的事,我是一直铭记于心。因为,那一针针一线线都充满着浓浓的同窗之情。因此,几十年来总想采取适当的方式,报答一下她们的恩情。

2006年我从大学教师的岗位上退休后去外地再就业,先是在福建泉州的一所民办大学工作了半年,之后辞职去了广州的另一所民办大学重操旧业,做了兼职教授,当了教学督导处主任,一干就是八年。随后就在广州购房买车。到了2015年秋,我已经完全退休了,有了充裕的时间和精力,于是郑重其事地邀请当年为我编织毛衣的同学去广州旅游。还特意要她们带上高中的语文老师张杰先生夫妇一并前往。结果只有文英兰、罗慧荣、陈招娣和张杰老师夫妇前来。刘宝珍、王水秀、余敦英、符太珍,石兰英等同学因各自的家务缠身,没有来。我另外还找了一辆车,满怀感激之情,带着老师和同学,逛了广州的天河城、海心沙和越秀公园,去珠海欣赏了渔女雕塑和情侣路的旖旎风光,看了澳门的葡京赌场和电视塔。其实,说是我邀请他们来旅游,可每每消费过后同学们都争先恐后的付款,很少让我付账。在大家心目中,钱财的观念已经被厚重清纯的同窗之情所掩没。这样,大家一起开心地玩了几天,算是了却了我藏在心里的一点愿望。

广州之行,刘宝珍没有去成,现在要到乡村来看望我,我是非常高兴的。商定了日期,我要宝珍同学把长沙的符太珍和余敦英也邀来,并同时邀请县城的几位女同学也来小聚。为了迎接这些同学,我把楼上楼下七个房间每个床位都仔细打扫整理干净,等待着同学们的到来。

长沙的宝珍和她的先生带着友善和微笑来了。花垣的文英兰、陈招娣、罗慧荣也带着回忆与快乐来了。其她的同学由于各种原因没有来。在我维修过后的乡村小院里,大家互相端详站在面前的老同学你我他。彼此脸上都刻满了岁月的沧桑,身上都落满了时光的尘埃。于是,无不感叹岁月的流逝,人生的短暂。是呀,当年单纯靓丽的青春女生,而今都已经是饱经风霜的老太太了;当年坐在最前排的我这个小男生,也都成了两鬓苍苍的老头子。这几位女同学都比我年长。岁数大的已经77岁,小的也都有73岁。我这个小弟弟,也都是72岁的老人了。她们凭着丰富的阅历和丰富的生活经验,不仅带来了积淀五十七年的同学情感,还带来了鲜肉、瓜果、茶叶。大家一起下厨,一起洗菜,一起吃饭,一起刷碗,一起扫地,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回忆,一起照相,一起去了趟十八洞苗寨。言谈举止中,无不充满了同学间的情谊与友爱。

老大姐老大哥们要走了,我的小车无法坐下六个人,于是我把他们送上了镇里的大巴车。在汽车的引擎声中,说一声“大姐们珍重”,道一声“好人一生平安”。就这样,两天两晚的短暂聚会结束了。聚会是短暂的,但这简单的聚会又给我们带来了回忆,带来了笑声,带来了快乐,增加了友谊

送走了老同学,我又去察看鱼塘边的那几蔸丝瓜。那藤蔓似乎又长了些许,那瓜也似乎大了许多,那金黄色的丝瓜花也似乎开得更艳。然而,此时,我觉得丝瓜的情义固然值得称道,但人间的真情友善不是更值得赞美吗!

2017.、9.、3于张家界阳光水岸

附1:

癸未忆童年抒怀

作者:龙

岁月如川逝,弹指近花甲。

历经磨难路,步步苦攀爬。

稚幼失母爱,八岁披麻。

父走远家门,慈祥知是啥!

妹小只三岁,牵手过桥筏。

时常相对哭,四邻咸嗟呀。

继母来持家,时找兄妹茬。

照顾常难周,粥少多僧呷。

分家独自过,才始生智牙。

寒夜对泪烛,自把鞋底纳。

失牛泣荒野,啼乌绕断崖。

山高险径走,柴重嫩肩压。

衣单怯风寒,腹饥食根蔴。

蕨渣檐下讨,野菜岭上拔。

糠粑裹肚皮,酸汤做香茶。

面黄复肌瘦,劳作体力乏。

忧郁多寡欢,孤独强挣扎。

无人问温饱,妣墓把泪洒。

上天无梯渡,入地哪有法!

举头问苍天,星月无应答。

回想童年事,泪落嘀嘀哒。

注:作者八岁丧母。13岁时继母与父即要我分家独过。上学之余,拾柴种自留地及缝补浆洗全靠自理。时逢三年大饥荒,饥寒交迫,多食草根、树皮、麻根、野菜、蕨渣、谷糠充饥。苦不堪言。

2003.11.2 作

附2:抗日战争期间,朱镕基就读的长沙国立八中曾转移到花垣县城办学,其旧址就是花垣一中的前身。那时花垣的国立八中校园 里有两只石狮,后来一直保留着。2001年,朱镕基总理到花垣视察,特地到国立八中旧地重游。看到当年的石狮,朱总理用手抚摸着那两尊石狮,动情的对着夫人劳拉说:“我这是六十年一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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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生庭:一针一线都是情的评论 (共 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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