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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突然消失之后

2017-10-03 18:11 作者:倚石老人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这个故事就从九十年代初说起。

我们镇上有很多赌博点,虽然在乡政府的眼皮底下,打牌赌博还是那样肆无忌惮。集镇上,人户密集,往来流动人多,打牌不需要等候。棋牌种类多,条件也好,方圆五里的赌徒都喜欢到这里赌。开设赌场的人,比做什么收入都高。打牌赌博、打架斗殴,搅得当地一些住户日不得安宁。

学校关老师在镇街道边租了一间房,老婆开商店,儿媳们照看赌场。生意特别旺。

羊角坪离集镇约三里路,是一个山顶村落,虽说是“坪”,其实,巴掌大的平地都没有,稍微有一块平地,都是住房,田全是梯田,分四个居住点,占据四个山腰间,有两百多人居住,大喊一声,全都能听清楚。朝外面,就是在山顶能看到集镇的地方,是一道小山垭(当地也叫岗),长约一百米,宽约二十米,路口左边,最早就修建一栋两层木楼,上下各三间的村级高年级学校。改革开放以后,路口右边修了一栋砖瓦小房子,开商店,开棋牌室。里边边上修了两栋大木房。路口边有一颗古槐树,两人才能合抱,是前人用来为路过的人歇脚的荫树。两边各是一座山包,像山羊头上的角,这个地方因此得名。站在古槐树下能看清集镇。从山下到古槐树边三分之二是陡坡,陡坡段都是用长石条铺设的,只能看到半坡以上来的人。

从学校旁的左边,往里面斜走,下到半山腰,有一家单家独户。姓杨,户主叫杨二发,五十多岁,高一米七,不瘦不胖,会木匠,不说多话,沟通能力很差。老婆叫李香妹,不到一米六,在农村属于很胖的女人,一年到头穿蓝色对襟上衣,黑色裤子,和别人没有密切往来。两个老人都是忠厚的庄稼人,除了拼命干农活,什么都不参与,不过问。生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已经出嫁好几年了,儿子叫杨雄,三十岁已经挨边了,没有讨媳妇。他的个高一米六五,宽胸大背,看看就知道很有力气,做农活是好手。论长像。五官端正,皮肤白里透红,是标准的美男子。口才不是很好,沟通能力还不如其父母。最主要的是怕吃苦,不爱劳动,属于好吃懒做的一种人,大概是小时候父母宠坏了的,没有姑娘看上眼,所以,年纪这么大,还没有媳妇。妹妹在镇上都初中,很快就要读高中了。

杨雄不知什么时候迷上赌博,不管家里在插秧还是收割,他都不到田边去,最多只是在家里做饭,反正十指不沾阳水,赌博场上却有他。他到集镇关老师家赌博,每天都开有十台麻将桌。杨雄赌到下午五点时,已经输掉三千多块,还不愿意离开,期待时来运转,翻点本钱回来,赌场突然开始骚动,围观的人让出一条路。杨雄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根棍子重重落在他肩后背部,抬头一看,他妈气冲冲地冲进了,挥着柱路棍一阵乱打。杨雄忙丢掉手里的牌,夺路就逃。做父母的,恨铁不成钢,儿子挨打也不丢人,错了能改就是好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杨雄不愿意老老实实地干农活,向姐姐和其他亲戚借一部分钱,凑成一万元,跟着一个关系比较好的乡亲去“做牛生意”,就是买卖农户多余的牛,再到市场上转手,赚点差价。农户忙于生产劳作,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往往牛贩子一头牛能赚几百块,甚至上千块,不少贩子客发了难财。杨雄嘴才不好,又是新手上路,估计不出牛的体重,说不出牛的不足之处,做了几次,都亏了本,加上自己戒不了赌,万元成本已经不足五千了。再去买牛又怕亏,不去做牛生意,亏空没有办法找回来,一直窝在家里,到处打点小牌。父母反对杨雄做牛生意,要他踏踏实实地种田种地,杨雄怕苦怕累,一万个不愿意。

记得那年秋收以后,父母都不是很忙,一家人都在家里忙翻晒。杨雄说服父母,再出去做牛生意,想钟山再起。带上五千多块钱,一条半新的、比大拇指还粗的长麻绳,上身穿蓝白横条T恤,下身穿牛仔裤,脚上穿一双牛筋土色靴子,肩挎文革时的挎包袋,装几件换洗衣服,兴冲冲地出发了。

杨雄来到集镇上,见关老师家搓麻将的声音,百米外都能听到,居然忘记自己要去做牛生意。他走进赌博房间,正好有人输得没钱要下桌,他二话都没有说,一屁股坐下,开始玩命似的赌起来。总是输得多,赢得少,口袋里的钱扯来扯去,到天亮时已经输掉一半。早上,在关老师家吃饭,吃完了继续赌。放羊的人丢了羊,只能在上山找。赌场上输了钱,只能在赌桌上找。不知不觉地又到了下午五点,太阳快要落山时,赌场里又开始骚动起来。杨雄正要抬头看看,一根大拇指粗的棍子落在头上,原来他妈妈气踹嘘嘘冲进赌场,照着杨雄劈头盖脑就打,杨雄挨了几棒,夺路就逃,冲出赌场,径直往回慢跑。

杨雄母亲满腔怒火,走出赌场。几个赌徒在一边说;:“这么大的儿子,你当众猛打,他的面子都丢尽了,还是回家慢慢开导。”大家都知道,李香妹已经年过六十,身体不太好,一双脚有严重的关节炎,加上身体太胖,急急忙忙走这么远路,特别吃力。昨天,在家里说好去牛生意,儿子不但没有去,却在这里打了两天一夜麻将,简直要气死父母。她和在场的人简单地说几句话,儿子已经到了张家(地名,这里都是居住姓张的人户)门前,和妈妈相距一公里多路。

李香妹柱着长棍,边走边骂儿子,心里堵满了气,肚子似乎要气炸了,骂出来释放一下,心里好受一些。她拖着肥胖的身子,双脚有点不利索,一摇一摆地追赶儿子,举步维艰,让看到的人心里有些同情。母亲对他严厉是希望他健康成长,成为一个能独立生活的人。父望子成龙,是天下父母的愿望。成不了龙,就要成一条有责任担当的蛇,而不是懒蛇,更不是危害社会的毒蛇。父母一生碌碌无为,指望儿女有所作为,后浪推前浪,新人胜旧人。不说能光宗耀祖嘛,起码也要能支撑这个家吧。自己的后人,误入歧途,眼看就要成为社会渣子,这对老实巴交的父母来说,怎么能接受呢?往后看,看不到任何希望,做父母的怎么不心寒呢?俗话说:“好儿不怕多,孽障不能出一个”。父母的心愿,只看杨雄能否明白?什么时候才能迷途知返?

李香妹带着怒气,艰难地往回走了近两里路,就开始爬坡,也没有办法看见儿子的背影,估计儿子早已经到家了。这条高坡,弯弯曲曲足有五百米,陡的地方能碰到自己的额头,到半山腰有一段稍微平坦的路。尽管山坡是石条砌成阶梯,对一个青年人来说,爬上羊角坪需要半小时。李香妹用了一个小时才爬到山顶。她站在古槐树下,稍稍把气喘匀,好不容易走到家,早已经精疲力尽了,天也黑了,家里电灯亮了。

她坐在屋檐下大口喘粗气,心脏噗噗地要跳进嗓子眼里了,很想躺下睡一会。不见自己的儿子,余怒未消,带着三分气问老伴:“你哪种生到家了没有啊?”老伴杨二发坐在椅子上,离火坑边一米远,穿着中长裤,打着赤膊,肩上搭着一条很旧的白色汗手巾,嘴里含着竹鞭长烟斗,烟锅子放在火坑里,吧哒吧哒地吸着旱烟。他连头都没有朝门口转动一点,两眼看着正在烧洗澡水的火苗。心里很气,知道朽木不可雕也,稀泥扶不上墙。根本没有指望儿子回头是岸,重新做人,绝望变成心死。没有好气地回答:“他哪里回来啊?不务正业的家伙,败家子、送财童子。早知道他是这个样子,刚生下来一把揪死他多好啊/这么大,还在给大人找气呕。这个时候不知躲在谁家里的。别管他,这么大饿不死的,就当我们没有养(生)儿子。”李香妹心里气得难受,还是抱一丝幻想,希望儿子明白父母的苦心,浪子回头金不换,自己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用仅仅最后一点微弱的真气,喃喃地说:“这么大的儿子,不是吃一碗米长大的。我们一泡屎一泡尿,从一尺长养了三十年。本想我们老有所靠,事与愿违,这么大还让父母操心,还给父母找气呕。既然我们养出这种不子,就要不厌其烦地教育,把他从歧途上拉回来。我们做父母放弃了,哪他真的无可救药了。”

老两口长吁短叹,谁都不想多说。洗完澡,搬出一条长板凳,坐在屋檐下乘凉,一直等到半夜过,还不见儿子回来,杨二发赌气先睡了。李香妹感觉极度疲倦,多等了一会儿,估计儿子今夜不会回来,也只好去睡觉。

天蒙蒙亮,李香妹不放心儿子,强睁开双眼,挪步到门外,坐在屋檐下,看着山顶走下来的方向,期待儿子出现时地惊喜。天慢慢明亮起来,路上开始有人行走。

李香妹一双失神的眼睛望着天空,见西边(她们的房子,只能看西、南方向)乌云嵌着黄色云,给沉寂的天空增添了三分美。乌云缓慢地飘向西方,东边大面积飘来乌云,遮挡着半个天空,迈着沉重的步伐,一路向西移动。天空中呈现的彩云,快速淡化,和那些充满霸气的乌云渐渐融合。乌云开始变得淡薄起来,整个天空变得灰暗,只有东方,不时地飘过小团彩云。凭长期观察地经验,今天肯定会有午后暴

李香妹按耐不住心里焦急,爬上山坡,到乡亲家里挨门打听儿子的消息,想知道儿子这一夜在哪里。她问遍几个山头的住户,只有一个人说:“昨天天黑以前,在山坡半路上,杨雄横穿过去,从供应田(田名)走到庙湾(山名),从薏米湾(以前这里没有地名,文革时期,学校种过薏米,故名)爬上去了。” 李香妹得知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不祥预感,央求乡亲们帮忙寻找。热情的乡亲,很快聚集男女老少三十多人,结队到薏米湾去找杨雄。

这薏米湾是左羊角山 一条长长的山梁,山顶有一条小路通刘家山,在杨雄房子后山,距离约两百米,山高房子低。乡亲们在古槐树下集合,看看薏米湾的大体位置,从学校左边的小路走去。三十多人,从山顶小路一字排开往下找。这山离人户近,当地人习惯称屋边,长满松树和杉树,这些乔木下长满各种小乔木,还有荆棘,大芭茅。农户随时到这里来割牛草,砍柴,遗留下来几乎都是荆棘,没有刀根本钻不进去。乡亲们一边搜索一边砍荆棘,从上到下花费半个钟,没有搜索到蛛丝马迹。大家怕有死角遗漏,又从下往上找一遍,钻出树林,在小路上汇合,都说没有看到任何痕迹。这薏米湾可以排除,此地没有杨雄。杨二发、李香妹邀请大家吃饭,再作打算。一帮人回到杨二发家,天上突然下起暴雨,足足一个小时才停,雨后又是大太阳。

饭后,李香妹央求大家把附近的山都搜一遍。杨二发虽然不善言辞,木匠技术好,平时给乡亲们解决不上困难,有人情留给乡亲们,大家都知恩图报,很愿意继续帮忙找。只有杨二发脸上没有表情,冰冷地说:“这个孽障,好吃懒做,十指不沾阳春水,出门从来不弯腰,哪有寻死的勇气呢?八成是躲在亲戚朋友家(那时候没有程控电话,更没有手机,联系不方便),身上没有钱就会回来的。”乡亲们知道杨二发说的是气话,还是决定搜山,一丈远一个人,仔细地搜。一直折腾到下午三点,依旧没有发现杨雄踪迹,吃了饭,各自回去。

夜里,李香妹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甘心,只想尽快找到儿子,一夜泪水洗面,哪里睡得着?想到杨七郎会掐算,等天亮就去找杨七郎打时(掐算)。杨七郎手掌伸出掐算一会儿,带着十分遗憾地说:“昨天是空亡日,五点以后的“时”是大安。照这样掐算,杨雄到了亲戚朋友家,至少三天以后你们才有消息。他如果没有到亲戚家,躲在山上,那,人在五点以后已经死了,因为,人始终没有动。要是活着,七点以后是小吉,晚上九到十点就应该回家了。以我的掐算,人昨天五点以后已经死了,面朝北方背朝南方,也就是说,他是上吊死的。而且就在附近,离家不远的地方,昨天的日子是大凶。”李香妹听了,心里更加着急,立即找乡亲再帮忙找一次。大家二话没说,全都赶来,这次重点搜索薏米湾,这一望山有四条山湾,都是朝北向。大家依然从学校左边小路走去,从山顶往下找,两人一组,慢慢地搜索。一直搜到山腰空地,又从下往上搜,到小路上汇合,这座山共四条山湾,一上一下搜了两遍,还是没有任何痕迹。大家决定重新搜索一次,还是外孙打灯笼--照旧。众人不愿放弃,又把附近其他几个山仔细搜索一遍,都是一无所获。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人肯定还活着,一定是害怕父母责骂,或者是没有脸回来,躲在朋友家。你们不要相信打时掐算,尽快到亲朋好友家去打听,会有好消息的。”

李香妹心里揣着自己毫无把握的点点希望,放下手中农活,自欺欺人的到处打听,得到回报的是摇头、安慰。她要从绝望中梳理出一点希望,哪怕只是小到极限一丝希望。这是失去儿子的痛;这是一个母亲爱儿子、想儿子、疼儿子的心情。谁能理解这种痛彻心扉的母爱滋味?如果儿子还活着,她愿折十年寿,换儿子平安归来。她每天沉浸在悲伤之中,想起来就哭,最后,因为哭得太多太悲伤,双目失明,住进了县成医院。经过一个月治疗,只能一只眼睛恢复光明。大女儿劝她说:“弟弟没有孝道,这么就还没有音讯。不管他是死还是活着,你自己要多保重,现在只有一只眼睛了,再哭哪一只眼睛就保不住了。”

出院以后,想哭已经没有了眼泪。每天黄昏前,她拄着拐棍,站在村口古槐树下,望着山下,望着集镇,旁若无人地念叨:“夜火虫,夜夜来,家公家婆喊你恰茶来,什么茶?豆茶。什么豆?金银豆。什么金?老鸦精。什么老?人脑。什么人?天上散花人,都来进我家门”。这是杨雄三岁时教他的儿歌,仅教一个晚上,他就记住了,等他长到十多岁,他还经常唱这首儿歌。她站在古槐树下,直到天色完全黑下来才离开,总是希望儿子活蹦乱跳地从山坡下冲上来,一起回家吃饭。

三个月后。

文化站组织开展一次文艺活动。以“孝”为主题,有唱歌、小品,诗歌朗诵、山歌、舞蹈,到处贴海报,地点;学校操场。

李香妹很早吃了晚饭,提前来到集镇上,在来往不绝的人群中寻找儿子的背影,希望他奇迹般地出现。暮色开始降临,中学操场集聚近五千人观众,一齐面向小戏台。节目开始,大家聚精会神地看表演,第一个节目,是男高音表演阎维文唱的《我的父老乡亲》,这些乡土歌手虽然不具备专业性,但是,在用心唱歌,已经唱得很好的,博得经久不息的掌声。第二个节目是诗歌朗诵,《母亲的季》,是诗人古痴的处女作,由初三两个男生重音朗诵:

我家住在湘西,

那是一个鲜为人知的群山里。

那里有我年迈的母亲。

独自坚守了十多年的冬季

还没到大纷飞的冬天

思念儿女的风,

揉碎了她日夜煎熬的心 ,

血和泪凝结成晶莹的冰。

日夜挂在心坎上,

成了一道凄凉的景。

我们为了更好地生存,

远在南粤,

远在天涯

逃避冬季的叮咛。

没有时间陪伴母亲的身边,

驱赶那无情的冬季;

没有机会把母亲的唠叨聆听

释放母亲冬天一般的心情。

为了将来日子过好,

我们只顾工作努力。

看不到母亲苍老弯曲的身影,

其实,母亲心里早就没有春

只有无边无际的冬季。

母亲的心里,

感受不到儿女带来的春风

母亲的心里,

早就枯萎了春的温馨。

倚门倚闾的期待,

用泪水化成寒冷刺骨的冰。

只有母亲病了,

病得起不了疲惫无力的身,

我们才会到母亲的病榻前问候一声,

假惺惺地掉几滴没有温度的泪。

微不足道的寸草之心,

怎能报得三春之辉?

晚到的春风,

融化不了,

母亲心中厚厚的冰层。

都说养儿防老,

却只有在母亲病重的时候,

才迷迷糊糊的听到,

儿女们叫一声娘亲。

我们都是无能之辈,

为了生存,

抛家弃业远行。

不能承欢膝下,

不能常听母亲的教诲 。

现实也太残忍,

母亲不希望我们贫穷一生,

我们只能离乡背井去打拼。

从来没有考虑,

母亲思念我们的心情。

母亲心里的冬季,

都是我们无能造成。

母亲心里的冰,

都是血泪凝成。

我们是罪人,

我们是不孝子孙。

没有足够的能力,

早日融化挂在母亲心中的冰棱。

只有在母亲生死弥留之际,

哭诉:

我们都是罪人。

我们是不孝子孙。

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献给朗诵者,我让在场观众为之一振,每个人心里暗品诗歌寓意,是啊,每人都只盘算自己的小日子,很少揣摩父母的感受,大多数人都是在父母病重时,千里迢迢赶回家,也只在父母咽下最后一口气才流下几滴眼泪。李香妹在密集的人群钻来钻去,希望儿子在这人群里看戏。她几乎看过每个男人脸,就是没有看到儿子哪张不成熟的脸。她找累了,想休息一会儿,又怕在无意间儿子擦将而过。最后想到一个好主意,决定守在大门口。她站在传达室旁边,认真看着来往的人。直到演出结束,还是没有看到一个像儿子的人。黑夜里,带着又一次失落,用暗得几乎没有光的手电照路回走,一路上摔了几次,半夜过去了,才回到自己的家门。

时间过去三个多月,儿子没有一点音讯,生死未知,难得他就是这样在人间蒸发了?村口的古槐树下,是她的精神支点,儿子会回来的,是她最坚定的信念。那首童谣,是她无助时的对白。在乡亲们的眼中,她大脑失常,精神失控,快要成疯婆子了。

春去秋来,落雪飞霜,她站在古槐树下的脚印,一天天在加深。没有人能说服她离开古槐树,没有人能扰乱她的执着守望。杨雄离奇失踪的消息,很快传到广东沿海,很多熟悉杨雄的老乡,也在留意他的行踪。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三年。

这三年最大变化就是取消征购任务,户户都装上了程控电话。以后不再需要上交农业税、屠宰税、村提留。没有村提留就没有教育附加费。民办老师转为公办,老师工资由县财政下拨。村级学校三年级以上都集中到余家、浮枝洞两所中心小学,羊角坪学校因此被拆除。喧嚣一时村口,只有那颗古槐树在风中摇曳着写满沧桑的枝条,温暖着李香妹盼子归来的。有些好心人,编出谎言说:在和平岗见到杨雄卖牛。有的说:大坪市场见到杨雄卖牛。还有的说:在沅陵看到了杨雄。谁都知道,这些话都是用来安慰李香妹的,都希望她一直保持儿子还活着这种信念。

李香妹的小女儿出嫁在五十里外,交通方便,有空就来看望母亲。外婆最喜欢牙牙学语的小外甥女,只有小外甥女可以暂时抚慰一下她破碎的心,到下午五点左右,她依然不顾一切地走到村口,站在古槐树下守望。满头青丝变成银白。

腊月二十八,羊角坪一个三十多岁青年叫杨军,从珠海回来过年,腰间别着手机,背一个黑色包,手提一只皮箱,爬到山顶,见李香妹痴痴地站在槐树下,停下来主动和李香妹聊起来:“婶子,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李香妹早就没有表情的脸,露出丝丝微笑,说:“杨军,你发财回来了?我在等杨雄,等他一起吃饭。”杨军早就听说这件事,想编一个谎,哄她老人家开心,说道:“婶子,你别等了,我回来的时候见过他一面,还在一起吃了一餐饭,他说没有找到什么钱,不好意思回来。”李香妹似乎看到了光明,心里相信是真的,就苦笑起来,央求杨军说:“过完年,你带婶子去找他好吗?”杨军企图想圆这个谎,强作开怀大笑,说:“婶子,珠海很大,我们不在一起做事,他没有给我留下电话号码,想找一个人好难啊。你别去,也别在这里等,我回去见到他,叫他给你们打电话,或者叫他回来一趟。”

李香妹依靠别人编织的谎言,支撑个希望,风雨依旧地站在古槐树下等待,守望。寒来暑往,守望了十年。

秋收以后,农户没有多的事做,不爱打牌赌博的人觉得有点无聊,很多喜欢捕捉小动物的人,都进山找芭茅老鼠,有的想卖钱,很多人不缺钱花,喜欢杀来吃。说到吃,芭茅老鼠下酒真是第一美食。这种动物最容易捕捉,只要发现洞穴,大人小孩都可以成功捕捉。

巴茅老鼠多以巴茅根、茎为主食而得名。齬齿类,鼠科鼠属,畏光,喜夜间采食。胆小,喜安静,穴居。又喜食竹根、竹笋故名竹鼠;样子象猪又像老鼠,学名就叫竹根猪或竹鼠。它与老鼠的生活习性有很多差异。多生于大山之中,田边地角也常见,发情期间,不知不觉地跑到人的住宅里来打洞藏身。上唇一对门牙又粗又长又利。

藏身洞穴一般有进出采食、清理垃圾两个洞门,出门洞门开着、进洞后用细土堵实。一年产两至三胎幼仔,最多可产五到七只仔,完全成活的不多见。一般独居生活,发情期和配偶在一起,抚养幼崽期间两代同居至幼崽性成熟再分居。驯化以后,性温和不主动袭击人。一旦咬着人,便可将人的手指咬断不放。逃生速度较快,多见朝下坡逃跑,将身子卷曲不顾一切的下滚。

巴茅老鼠成年体重两斤半,毛绒、皮厚、耳短、眼小、脚也不长,没有肥肉和肠油,通体是精瘦肉,味美。食肉可以防癌治癌。全身是宝,鼠牙磨粉是化掉各种结石的特效药,鼠骨泡酒是治疗风湿的良药。便便也可以入中药,是药食两用的极品。现每只售价五十元至八十元不等,野生资源濒临灭绝,国家三令五申严禁捕捉。湘西有大批人在家养殖巴茅老鼠,变野生为家养。技术已经过关,南方各地都在养殖。

长期以来,人人都捕捉芭茅老鼠,山中已经不多见了,几天时间未必能找到一只。

羊角坪几个年青人商议去找芭茅老鼠,找了三天,找遍附近很多山,就是找不到。休息了两天,见天一直干旱,杨仁、杨武决定到薏米湾找找看。为了查找方便,他们从山下往上找,花了半天时间,快找到山顶。山顶小路下面有一丛杉树,紧挨着生长,共计大小约七八棵,只有三颗大树,围径约十公分,其他都是五公分左右的小树。两人到树下,见这里没有杂草,打算坐下休息一会。正要找适合的地方坐下,杨武见地上的落叶像掩盖着什么,就用镰刀轻轻地钩落叶,钩出一只牛筋靴子来,再钩几下,钩出白骨和头发来。两人目瞪口呆,抬头望树冠,只见一个人形挂在树枝上,风吹了,摆来摆去,两人吓坏了。两人没有敢仔细看,参照李香妹的描述,这上吊的人就是杨雄。两人快速往上爬,不到两丈高就到小路上。十年前,杨仁、杨武都参加找人行动,清楚的记得,这个地方找了两次,上下共找了六遍,多显眼的地方,当时怎么就是找不到呢?这个地方正是杨七郎打时说的朝北方向。杨仁、杨武惊惊慌慌地跑回去,径直到杨雄家,叫他父母来认。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立即传遍村子,一下来了五十多男女老少,一齐涌向薏米湾顶部。

五个青壮年男人,陪同李香妹从小路钻进树林。李香妹看了一眼,放声大哭。原来,这就是杨雄。上吊用的是牵牛的麻绳,肩上的挎包袋,白色横条T恤和牛仔裤已经分辨不出颜色了。一只脚骨散落在地上,一只脚还穿着牛筋靴子,头骨早已变黑,没有毛发,说是上吊的人嘛,倒像晾衣架挂着的衣服,随风飘来飘去。乡亲们很快将杨雄残缺的骨架,从树上取下来,刚要放在地上,白骨全散了。奇怪的是,几个关节上还有殷红的血流动。李香妹哭得声哑无力,昏死过去了。

一个年纪老成的男人,用衣服包着杨雄的尸骨,年轻人轮流背着李香妹回家。长达十年之久的离奇失踪案,终于破解了。

2017年10月2日于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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