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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兮是故乡

2017-09-22 13:35 作者:ShakespeareSky  | 1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归去来兮是故乡文:ShakespeareSky(莎士比亚斯基)

中元节刚过,中秋节就在望了。

仿佛就是从上大学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过过这些传统的节日了,那也就是从十九岁未满,到如今的三十一岁将满。

又或者说是,从十二岁未满的那个暑假,随父亲家乡村子里迁到县城生活之后,就再也没有真正意义上地去过这些节日了。那都有端午节,中秋节,清明节,然后就家乡特有的花朝节和庙会了。

掐指一算,仿佛这些节日与自己不再有关已经将要二十年;并且,自己现在也和大多数人热衷的一样,更多地关注着的是“五一”和“国庆”这样的小长假。那便是,即使什么也不干,吃了睡、睡了吃地窝上三五天,也满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可是,似乎这样的满足,也并不能将心中的某些地方填满。那便是时光的流转和年岁的渐长,终于是使自己开始产生了莫名的恍然。

那就是,这样的工作和生活,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每当自己在无意之中,发现自己正站在这样的一个个传统节日里边时,心上就要有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在蔓延。那便是我还是从前的那个我了么?

我在产生这些无法诉诸语言的思绪行动的茫然的同时,是否也有人如此这般地立在窗前,在这些特别的时刻将我惦念。

即使,他也只是灵光一闪地拿起了电话,然后又默默地放在了身边。

儿时的回忆,很美好,即使是大人们,也要三天两头地打了又闹。一转眼,又或者是睡一觉,所有的一切,又都会变得和从前一样好。仿佛,有约定的东西,在把每一颗心,紧紧地系在一起;即使,是一群喜怒无常的孩子,也是这样。

那便是,一有什么事情,大家就总能一呼百应地响应起来,然后把村子里边搞得鸡飞狗跳。是的,村子里的孩子们,总是一阵又一阵地出现,池塘边、竹林子里、又或者是田野上,撒开脚丫子遍地跑。潜水上树,乱叫乱跳,总能玩得筋疲力尽,然后才会在大人们悠长的吆喝声中各自回家、吃饭睡觉。

所以,就更不用说是传统节日了的,因为,在这些节日里,大人们会对孩子们更客气,即使你搞得天翻地覆,领回家了也不会挨打,反而是会和颜悦色地教育一番,因为是过节嘛,不仅家里的饭食要比平时好,大人们的脾气也会比平时好。

走得越远,越是怀念,就更不用说是活到三十岁的这几年。

因为,一切似乎就又都变了起来,那便是,眼下的一切即使再好,也比不过童年时代的一分好;现下的一切,即使再怎么值得骄傲,挪个窝,也不会有人知道。可是,在那个挪不动、忘不掉的老窝里,曾在少年时期回想起来也要皱眉的那乱糟糟的一切,竟然又会奇迹般地变得千好万好,而那就是故乡的童年时光。

童年的日子,总是过得太慢,除了盼过年,就是盼上学。当然,现在想来,盼上学并不是因为老师和爱学习,而只是因为到了新学年,就能有新衣服穿。过年的新衣服,能新上一整个天,轮下来的天,就只能穿去年的旧衣服,那自然是很不喜欢。所以,九月开学前,就会缠着妈带去镇上置一身新的,于是,就又可以快乐上一个秋天

所以,那时的孩子们,都喜欢上学和过年,大约,多半都是为了这个。

至于压岁钱嘛,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只能给你保管一个晚上,醒来就会又收上去了的,即使是外公外婆和长辈亲戚们给的,也是一样要上缴的。否则,就要威胁你开学不给你交学费。

由此一来,对于孩子们来说,除了过年和开学的时候能赚到一套新行头,最最实惠的,其实还是在这些节日上,能少挨打的同时,还能把好吃的往小肚子里装个满,就够了。

因为,新衣服和新鞋子什么的,在大多数的时候,都会成了负担,那便是年节放鞭炮的时候,不能给炸坏了的,否则,就要挨打,所以,这很影响孩子们放开了地玩。新鞋子不注意磨破了,母亲只会是让你继续烂着穿,因为是你自己不爱惜,到处乱跑踹坏了的,怪谁?

故乡的童年,有说不尽的欢乐;长大之后,却又成了道不尽的惆怅;更是因为到了眼下的三十岁开外,每逢节日临近,又都要成了让人难受的遗憾和忧伤

是的,自己似乎是长大了,变得更好了;可是,仿佛就是因为这样,而要有说不出的怅惘。

春节上的鞭炮和红对联,大年三十晚上送去坟头的草枕冒着袅袅的青烟,正月十二的龙还巢,扛着旗子跟在大人们的屁股后头跑,元宵节的晚上,要把所有的鞭炮都放完,年节才算是圆满。然后,穿着被爆竹火焰烫出窟窿眼的新衣服去上学,和孩子们交流着年节上的各种好,怎么说也说不完。

转眼二月就到,是花朝,母亲们都会领着孩子们起个大早,去镇集上。

给孩子买串糖葫芦,或者是来一张快有蒲扇那么大的锅盔,一边啃一边逛,还要时时把孩子盯得紧紧的。然后,买一些吃的和用的,就能高兴上好几天。因为,这是一年中最自由、也是最有钱的时候了,男人给的年节开销省下的,孩子拜年挣的压岁钱,然后就是平日里能省则省的一些小钱。削一根甘蔗,称两三斤小苹果,还要省着吃上好几天。

然后,就等着下一个节日的到来,心里默默地念着还要等几天。地里能收的最早的就是花生了,到时候,又可以变着花样做,高兴地吃上好几天。

清明,是个大节气,尤其对于我的家族来说,就是这样。

而也就是在清明节的前几天,还有三月三,妈妈令姐姐带着我去田埂地头,拔那还带着露水的地菜回来煮鸡蛋。

吃完鸡蛋没两天,亲人们就都会回到祖屋来,定在家族每年祭祀的那一天。因为祖上曾经是大地主,每年的清明,就数我家最热闹。

亲人们一见面,就要把我一把举起,惊呼地抚爱,爸妈就要教我喊姑妈、伯父、大哥、大嫂,那让我年幼的我既害臊又惊奇,因为人都能多得数也数不清,认也认不完。

然后,就是孩子们跑在最前边,拿着艳丽的清明花,上山去祭祖,把村子四围的土丘小山,转了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晚辈们向长辈们打听着这又该是谁的父亲母亲,他们的孩子孙子又是哪几位。

拔掉坟头那在元宵节插上去的长明灯竹竿,看着长辈们挥动铁锹往坟头垒土,然后烧香化纸钱,说几句话,祭拜,再转向下一个坟包。

仿佛,躺在里头的亲人们还活着,赶回来的亲人们因此而又更加亲近了,孩子们在春光中把外衣脱了,拿在手上甩来甩去,大人们谈论着家乡一年又一年的改变。

仿佛,这样的相聚,永远也不会改变。

可是,当我二十岁那年的清明,坐在大学图书馆里写日记时,才惊觉到,我已经不能再和从前一样了,不能再次重复那曾经以为会永远也不会改变的过去的十八九年的那永远也不会掉队的一天,而只能望着校园里的香樟和法国梧桐的树冠,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凝滞肃立,而不能再拥有了故乡的那条小土路上的轻快和烂漫,只能默想着又会有哪几个孩子,会和曾经的自己一样,跑在队伍的最前边,掬一捧金黄的油菜花,折几支娇艳的杜鹃,在鞭炮声中洒在亲人们的坟前。

扫墓完成,就是聚会。

照例,要在祖屋里边摆上几大桌,亲人们个个神清气爽,平时都忙于农活或工作,聚在一起,自然是分外亲热。

祖屋门前的香樟树下,椅子凳子都可以摆上一大圈。

女人们在男人们和孩子们回来之前,就已经将饭食准备停当,亲人们一落座,酒食就端上来,说不尽的回忆,道不尽的沧桑。

仿佛,走到哪里,都不会将这里遗忘,再又各自祝福,把幼年的我抱了又抱,约定来年的相聚。即使,在还远的地方,都知道,自己终有一天,要回到这个出发的地方。

村子里边,也当数我们家的坟头最多,因为家族够大。晚辈们甚至都不用搞清楚里边睡着的是谁,只要知道里头是自己的祖宗就行了。因为,墓碑上他们的尊号,都是清一色的故显考妣公孺,晚辈们只要在简写的名号里边找得到自己就行了,准没错。

可是,这一度成了我的苦恼,苦恼的并不是我分不清祖宗们和我的关系,而是每当和村外的孩子们打闹什么的,他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就要爬到我家祖宗的坟包上去撒尿,对着我那简写的名字乱来。

甚而,有一次还发现,竟然有个坏家伙把治疗跌打损伤的麝香膏药,粘在了我爷爷的父亲的墓碑上了。虽然我连我的爷爷都未能谋面,因为他在我的父亲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撒手而去。但是,这件事在当时,还是令我十分的气愤,可是又苦于找不到干坏事的家伙是谁,所以一点也没有。

于是,在某一年的清明节上,我在祖宗们的坟前,向长辈们说出了我的苦恼。大人们说:刻苦读书,当大官,派兵来守着,他们就不敢乱来了。

他们说完,就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可是,对着那大理石墓碑上留下的麝香膏药痕迹,我还是很无可奈何,虽然里头躺着的是我的亲人们,可是天一黑下来,我还是觉得回到祖屋里去待着比较好。

当然,这样的事情,也经常发生别的小伙伴们身上,他们就要比我厉害多了。

那也是在某一年的清明节上,那两个家伙就去进行了有力的还击,没错,谁都不是好欺负的呢。所以,他们更厉害,在不知道是谁对着他们家的祖坟干了坏事的情况下,硬是在那个清明节后的某天放学间隙,把四野里的坟头上插着的清明花全给打劫了,送到了自己家的祖坟上头。

于是,那一年的清明节过后,他们家祖坟上的那一簇花花绿绿的清明花壮观极了,非常拉风。

然后,每次只要一对我们说起这次壮举来,他们就要流露满满的豪情和得意。

清明节过完了,就是六一,那时的我,在小学里可是明星式的存在,作文演讲、唱歌什么的,样样都能拿奖。因为那不是传统节日,所以按下不表。

然后,就是端午节,故乡的腊肉茴香粽子。故乡是个好地方,走得越远,越觉得是这样。

最后一次吃到故乡的粽子,是在迁去县城的那个初夏,大舅妈托上城的乡亲给家里捎来了一大串,像火炬冰激凌模样的一大串。大毛竹笋衣的外皮,箬叶竹叶做内衬。叶子采回来放锅里用沸水煮软了再晾干修剪,然后,把去年至后腌制的风干腊肉切成碎丁,加上饭豆、红豆和糯米拌匀,再佐上一些像文竹针叶一样茴香草碎末,卷成火炬冰激凌的模样,在椅子靠背上牵出一根棉线来,一个个绑成一大串,再用大火煮上半天,香气也就盈满了整个屋子来。

这是故乡的粽子,最让我惦念和怀念的吃食,只是到了如今,我已经快有二十年都没有机会再吃到了,而大舅妈在这马上到来的中秋佳节之际,已经是过世要十周年了。大约,那是一生的美味,也是一生的难过。

故乡那可以当做干粮、主食和零食来吃的粽子,在我那童年的端午节前后,打开橱柜,拿了菜刀飞快地割下两个,塞在口袋里,就可以在外头玩上一整天不回家,妈妈也不用担心我会饿着了。

因为,那粽子可是比饭好吃多了,腊肉香,饭豆面,两层外皮剥开,晶莹的糯米裹着零碎的绿茴香草。一辈子的口福,也就是满十二岁之前的有记忆那几年。

只是,到了如今,每逢端午节临近,看到超市里头的糯米团,就要难受。拿回来煮熟了,除了把其中的红枣剔出来吃掉的那一刻,会有一瞬间的暖甜,余下的那白糯米团,寡淡得只剩下心酸。

因为,我的故乡的粽子不是这样的啊,我的故乡的粽子是咸的,是腊肉香的,是油亮爽口滋润的,是大舅妈那腼腆朴素的爱意,是亲人们要我坐着压住的那把椅子的靠背上牵出来的那根白色棉线啊!

天又亮了,我依然是在远方,亲人们也该是打开门来清扫院子了,然后放小鸡出篘,撒下一盆秕谷,一面“啾啾”地唤着小鸡崽来啄食,一边耐心地清点着数目。外公清了清嗓子,推开门口的菜园子,揪上几片菜叶,递给外婆洗了,煮上一大锅粉条,想着表哥的两个小家伙,也该是要起床上学了。

而我,却是完全地成了一个与故乡不再有关的人了。

中元节的前两天,突然发现街边有人在卖纸钱,当即就置办了一些,和妻子一起拿到住地后边的湖岸,化了过去。

仿佛,也就是三十岁左右的这两年,心境就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我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大约,如果真的存在着另一个世界,只希望亲人们能在那一边过得好一点。

故乡化纸钱要填写封套,省城里只需要画一个圆圈。可是,记得的亲人们太多了,忽而又想到,妻子家那边也有逝去的亲人,于是,就直接堆在一起,一齐化了过去。

妻子在旁边悄声说着“尽管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吧”,我却又担心起来那边是否会因为赶上这个时节,而要通货膨胀。但是,却又觉得安然。烧香,又敬烟,改而又把喝了一半的冰红茶,洒了一些在地面,叫他们也尝尝,这可是新时代的新玩意儿呢。

妻子笑得有些落寞,大约,她又想起了她的外婆。

中元节,小时候觉得忌讳,到了如今的三十岁,却又要感到亲切,是啊,每一个人都会去到那个世界,遗憾的是你们不能看到我长大。即使,我不能给你们买吃的,也没有钱给你们花。可是,到了如今的三十岁,我才懂得,那一切其实都不重要,如果你们还能再活过来一秒钟的话,哪怕只是看见我的背影从你们膏肓的病窗前一闪而过,哪怕只是因为在电话那头听我“嗯”一声,也会是那么地满足啊!只是因为你们曾经见证了我从一个血糊糊的肉球长成了一个少年,又变得和你们曾经一样的高大,说着一样的乡音,惦念着那再也吃不到的腊肉茴香粽子,而要走得再远,也不曾把那一切忘记啊!

三十岁左右的这两年,大约也烧了小几亿过去吧,币种齐全,红戳印的,带一大串零的都有,面额大得让我计数困难。所以,又要担心你们在那边买东西的时候,找零会很麻烦。但愿,那什么在线支付和电子结算,你们早已经是玩得溜溜转了。

再等上几十年,我们也就会都过来了的,就团圆了的,就没有遗憾了。

三十岁左右的这两年,活着的人们,都疯了,只有你们最安然。

我才刚刚三十岁,就被这个世界搞得吓吓的了,估计天上的你们,也是看得一清二楚的了,既心痛,又好笑,是吧!

是啊,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啊,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好一点点,你们受过的委屈和痛苦,我们一样也没有落下。

甚至,都没有一点改变,还要变得更狠了。

所以,很多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但这一切又都总是很有道理的样子呢。因为,至少,我都没能从一个活着的人的眼睛里,看出来过有什么不对劲。

是啊,大概你们活着的时候,也曾是像我一样地苦恼吧;并且,人们搞出来的事情,真就是让我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都能把炮弹从水里打出来,打到看不到的天上去还不算完,还要再从天上打下来,钻到地底下去才爆炸。

我真就是搞不明白啊,他们到底是要干什么啊!他们不好好活着,还一天到晚扬言要把谁谁谁整死,他们到如今都要到外太空去找地方抖狠、斗法了。

哦,是的,外太空是什么,我也不太能说得上来,大概意思就是说我们生活的这个地球像个鸡蛋,而在天上很远的地方,还有很多个这样的鸡蛋。

他们就是这样说的,我不太相信,因为要我相信的话,那就太可怕了的,他们去找别的鸡蛋的目的,就是为了打碎这个鸡蛋。

你们可能又要问了,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个鸡蛋打碎啊?

是啊,我也想不明白啊,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啊,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啊,而要不停地相互恐吓,互相残杀啊!

是啊,三十岁左右的这两年,我才晓得,这个世界一点也没有变好啊,你们死了都不能安心啊,因为我知道,你们还是要为我担心啊。

不过,也不要紧了,大不了来跟你们在一起,他们那帮混蛋,如果要跑到别个鸡蛋上边去,就让他们去好了。

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因为我将来是要跟你们在一起的。是的,等着我们,等着我来给你们讲故事,唱歌给你们听,写文章给你们看,把那些蠢货们的故事说给你们听,也好让你们高兴一下。因为,没有人能比你们更舒服了,也没有人能享受你们现在的安宁自在。

怕是快了吧,据我的观察,他们已经是找到了最狠、最快的办法,来把这个鸡蛋打碎了的。我们很快就要团聚啦!

嗯,想到了这里,就要高兴起来了啦,因为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又能吃上月饼了的。

可是,最好吃的月饼,却是一个太婆留给我的童年,尽管,他的五个孙子之中的两个比我还要小,可是按着辈分,我还是得喊他们叔叔。

那个太婆很爱孩子,她曾在我家祖屋里住过一段时间,带着她的那个叫“莲莲”的小孙女儿,住在我那终身未育的伯父和婶婶死后留下的那几间屋子里头,我和姐姐都喊她“细太”。

她的小孙姑娘,那时候才两三岁,十岁的姐姐和八岁的我,得管那个哭哭闹闹的小家伙喊“姑姑”。

仿佛,细太也只是在我家祖屋里住了大半年。

临到那一年的秋天,守寡多年的细太恋爱了,跟着那位和她一样慈爱的老先生,离开了村子。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大太阳的午后,细太小声抽泣着,跟随着那个体面的老先生,慢慢地走出了村子去。

仿佛,就是自那以后,我就没能再看见细太了,直到全家迁去了县城生活。

仿佛,也就是我大学到工作的那几年的某一次,突然听外婆说起细太去世了,这不禁一下让我十分地怀念起她来。

因为,她带给了我童年记忆之中的第一个月饼,那个月饼在我的心中是那样的美好,是那样的洁白,是那样的甜,并且让我在这后来的二十多年之中,始终确定那是最美好的一个中秋节。

现在想来,细太真是太爱我们这些孩子了,而她并不能知道,多年以后的我,会在漂泊路上的每一个中秋佳节,都要如此地怀念她。

那大约是九四年的样子,细太春节后开始住到我家里来,带着她的小孙姑娘。然后就是那个夏天,还是秋天,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细太哭泣着在那位整洁得体的老先生的陪伴下,告别大家,离开了村子。

那天临别,我还在使劲地叫着她,着急地问她这是要到哪里去,还以为她老人家被欺负了的。可是,抹着眼泪的她,却是一下子对着我笑了起来,并且还要使着眼色催我快回家去,说自己没事、很好,并让我不要对那位老先生怒目而视,因为他是个好人,不要为她担心。

然后,那位老先生就对着我尴尬地笑了起来,牵了一下细太的衣袖,细太就随着他,一前一后地慢慢走了。

那天的细太和老先生都穿得很整洁,草帽都是崭新的洁白。直到长大了才知道,印在宽帽檐上的两个红字是“北京”。

当我着急地跑回家之后,问妈妈细太这是要去哪里,妈妈说细太的男人把她接走了,去享福了。

我就又问妈妈细太为什么要哭,妈妈似乎是蹙眉想了一下,然后竟又笑了起来,改而口气又变得严厉起来:“你不晓得,也不要问,更不要问别个,细太还是和从前一样的好,你看见她就要叫。”

后来,我就渐渐地忘了这件事,但是,偶尔去到后院的时候,经过伯父和婶婶住过的屋子,就要想起细太带着她的小孙姑娘,住在这里的时光。

因为,细太很会讲故事,并且,最能讲鬼怪故事。她总是坐在灶门前一边讲故事,一边配合着表情发各种让我那幼小的心里起毛的声音,经常都能听得我直往爸妈的怀里缩去。

然后,她照例是去摸出大土灶门洞里头的火柴,点上一支没有过滤嘴的游泳牌香烟,陶醉地抽上一口,宣布道:好啦,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啦。

可我还紧张得要命,就要回头去看爸妈和姐姐,然后,大人们就要一下哈哈大笑起来,那笼罩着我和姐姐的惊悚气氛,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我很想念细太,在没有故事听的日子里。

夏天的夜里,总是又长又无聊,爸爸每天傍晚会把大门前清扫一遍,搬了竹床摆在大樟树下,又去拿一条扎得紧紧的草把子来点燃,打灭明火,放在风头上。妈妈打来井水将竹床浇透擦干,然后,我和姐姐躺在竹床上竟然分辨出了北斗七星和北极星。

可问题是:如果白天做了什么错事或有不得体的地方,爸爸就要在这种时候拿出来炒现饭。这总是让我很烦,可祖屋又黑又深,爸妈和姐姐都在外边,我自然是不敢一个人进到里边去。四下里又是一片漆黑,我除了硬着头皮听,完全不敢动弹。

况且,祖屋的那半边,还住着一个长头发的疯子。所以,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听爸爸在那里说得我的头皮发麻的同时,妈妈还要在一边帮腔。

于是,在那些个时刻,我就特别怀念起细太来,虽然她讲的故事都很吓人,可我宁可被吓坏,也不要被爸妈翻来覆去地威胁又恐吓。似乎,他们非要把我说得大哭起来才算爽。而且,四下里明灭不定的驱蚊草把子旁,都是一家又一家的人们在乘凉,这一说,人家大人和孩子可都听见了的。

所以,我宁可听细太讲鬼怪故事才好。

而后的某一天,洗完澡躺竹床上睡了一觉的我,突然醒了过来,月光亮白如昼,妈妈突然拿了一样东西在我眼前,我一下没反应过来,接着,几乎要高兴得跳了起来,因为,那是一个像月亮一样又圆又白的月饼!

那个夜很寂静,那个月饼在我的世界里大放光芒,仿佛,就是在那个静谧的半夜里,守着姐姐和我的爸爸妈妈,就在我们睡着的那一小会儿,悄悄地搭着梯子把月亮摘了下来,变成了两个,交在了我们小手儿上。

尽管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年,可那个夜晚,仿佛会是在我的一生中永远溢彩流光,而只是因为离开了村子的细太,带回来的这两个白圣洁的月亮。

正当其时的我还迷迷糊糊的,任由爸妈给我和姐姐打着蒲扇,然后,妈妈轻声地唤醒我:快看这是么事呢!

我不由得一下惊醒过来,从妈妈的手中接过来了那个像盘碟一样大的东西来,糙糙的,硬硬的,闻起来又甜又香。

于是,立马又想到了姐姐,转过去定睛一看,哇哇,她正坐在竹床的那头,默默地啃着呢,那专心又爱惜的样子,我一生都会记得,小口小口地,还要一边仔细地舔舐着碎末,在皎洁的月光下。

妈妈叫我也吃一口试试,可是我好舍不得啊,小心地翻来覆去地研究着,不但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正面还有可爱的彩色图案呢,那是用红绿线条白描出来的一只长颈子天鹅,并且它的正上方还嵌有一条红色的小棉线。

拎着的时候,就像是一面小平锣,精致又可爱。

然后,妈妈又叫我吃,可我还是舍不得啊,简直高兴得要哭起来了。

就又问妈妈这是从哪里来的,妈妈说是细太带回村子里来的。

然后,我又赶紧挪到竹床那头的姐姐边上去,可是姐姐一转身就扭了过去,并且还要怨气地说:吃你自己的就好,我的你可别想。

我连忙解释,我不是要吃她的,只是想看一下她的和我的,有没有什么不一样。可姐姐还是很紧张,只是稳稳地捉在怀里,让我远远地看,而不想让我碰一下。

然后,我就借着月光分辨出她的月饼的正面,是一只可爱的长耳朵兔子,惟妙惟肖,其它的都一样。

于是,我又回头研究自己的。姐姐的已经是在外边沿啃出了一连串的小缺口,而我的,我还舍不得动一下。

然后,爸妈又叫我吃,可是,我还是好舍不得啊,就舔了一小口,在饼子的外边沿。呀,真甜!那小颗粒入口即化,还要有一股可爱的香味。

于是,就又问妈妈,细太几时回来了的,这可都是哪里买的,我往日怎么都没有看见过?

妈妈说:细太的爱人,就是做这个的师傅。

我不禁一下惊呼起来,哇,那位老先生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能做出这么可爱又好吃的东西来。

于是,就又问爸妈,那细太岂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这个?

爸妈就又笑了起来,催我赶紧吃。

可是,我还是好舍不得啊,那个被舔成了圆角的地方,就快让我后悔死了的,再吃下去,明天该是怎么给别个小朋友看?

爸妈又笑了,说是村子里的每个孩子都有,细太给每个孩子都带了的。

啊,那一刻,我只觉得我是那么地爱细太。

而多年以后,当我几乎走遍全国,都没能再找到儿时的那一模一样的米糕月饼,那原料和味道,一直深植在我的心中,和云片糕的味道最接近。

可是,那永远也吃不出儿时的那个圆月秋夜的味道。

即使,在后来的成长岁月中,我吃过了那么多的月饼,但却都是永远也没有那儿时的心动和震动。

经常看见的月饼,那油亮金黄的烧面皮子,总让我觉得是从炉子里抢出来的烤焦了的月亮,而不是童年的秋夜里的那轮清辉如水、晶莹皎洁的素雅月亮。

没错,再怎么好吃,都只是个饼子,而藏在我的记忆情感深处的那一轮可以用小棉线拎着的月亮,是什么都代替不了的。

如此想来,在94年左右的那个商品经济审美艺术的萌芽时期,细太爱上的那位老先生,其实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艺术家,他用他那素雅飘逸的审美意趣迷倒了细太的同时,也把那能让孩子们瞬间倾倒的美好和慈爱,让细太带回了老家的那个村子里边,在每一个孩子的心头,悬上了一轮清辉如水的明月

而现在想来,慈爱的细太,其实也是一位浪漫主义艺术家,她用那些志怪的故事和爱人的作品,让孩子们看见了人世的美好,让我在多年以后,每当面对一轮孤独皎洁的明月时,就要想起她来,想起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而要让心上变得深刻和温柔,要去纪念她,怀念她,感恩她。

在我看来,市场上的月饼,其实都是假的,因为那都是被晚霞烧焦的夕阳,而细太带回村子里的月饼,才是那夜半挂在天上的月亮,可以让村子里的孩子们一生回味,一生寻找和一生惊叹。

那一轮明月,才是孩子们心中的永恒之光,因为那是细太带给孩子们的爱,也是她带给孩子们对自由和美好的向往。

中秋过完,红薯就长大了,放学的路上,只有你不想吃的时候,没有扒不出来红薯的地方。

旧历九月初,镇集上的达城庙有庙会,小学也会放假,大人们都要带着孩子去赶场。

戏台的对面是庙堂,除了婚丧嫁娶的瞬间,只有他们才能常年安享盛装。所以,庙堂和戏台,成了大人们和孩子们最向往的地方。

秋后是农闲,大人们就天天打麻将,妈妈也是个老战将,甚至都能不给上下学的我和姐姐做饭,宁可与爸爸大吵一场,而只是因为几块钱的输赢不下火线。

所以,在村子里的那几年,我和姐姐都是又黑又瘦,爸爸尽管头痛,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说起来都是怪他,只是因为家里穷。

而事实是九几年的时候,谁的家里不穷?

但是,在村子边,即便是再怎么穷,面子还是要撑足,待客办事要厚道,否则,你家的事情,谁会来帮衬?拆屋架房,病急喜丧,靠的就是人情。

所以,即使妈妈的性子,再怎么火爆,能迁就她的,也就只剩下了爸爸。

所以,我家的左邻右舍,莫不都是被妈妈吵架吵完了的。

然而,即使情况是这样的坏,坏到我的妈妈都能吵遍全村无敌手,可是,大人们对孩子还是一样的好。

所以,即使妈妈能战遍全村,但妈妈做的糍粑和蒸的馒头,还总是能让人们交口称赞的。

在村子里,不管谁的家里有事,有任何事,第一桩要紧的事情,就是打糍粑和蒸馒头,然后,就由我和姐姐提着篮子挨家送。

大人们总是那么的奇怪,即使明面上再怎么撕破脸皮,暗地里却又是互相连着心。

所以,脸皮比姐姐稍厚一些的我,就总是被妈妈安排着去送她那几个劲敌家的情。所以,我总是提着篮子怀着极度忐忑的心情出门去,然后又要怀着极度释然的心情从她们的家里撤出来。

唉,乡亲,乡情,我还是在这些女人们的关爱之下,慢慢地长大了,当着母亲和她的宿敌们的面,和所有的孩子们打成一片,吃遍了她们每一家的糍粑和馒头,在她们每一家的各种大小事情上,不管不顾地玩得尽兴。

如此想来,在故乡的村子里边做孩子,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上学放学,一呼百应,上山下河,干坏事情。

男人们都被女人们管得沉默寡言,女人们都被男人们惯得霸道横行。可是,她们又从不会在孩子们的身上计较一点什么,即便是吵起架来的时候,那架势就像是要同归于尽。

九月的重阳,知道得很早,却体会得很晚,直到三十岁左右的这两年,因为回故乡去参加了两场葬礼。

忽地一下,仿佛也就是在三十岁左右的这两年,故乡一下子大变了模样,沉痛又沧桑。

新垒起来的坟丘,还没来得及长满草,葬礼就又举办了一场。

幼年时的那群意气风发的大人们,都不再是从前的模样;野草丛生的乡道上,是无尽的灰尘扑扑;故乡的新一代们,已经是在为生活而奔忙。

同样的田野,不曾改变过的池塘,传达给自己的却并不是坚韧的守望,而是被遗忘和被抛弃的怅惘。

在那些心心念念的漂泊的日子里,总以为故乡会依然是离开时候的那个亲切模样;可是,当我真的回到她的怀抱之中的时候,才发现,为何记忆之中的生动,却要变成了沉默的迷茫。

当自己怀藏着故乡的希望,在远方的风浪之中浮沉之时,却不知道远方的故乡在送走我的时候,就要变得更加地惆怅。

九月重阳没回去,回去的时候是五月初夏,野草正疯长。中风了的父亲,一瘸一拐地把村子里的每个角落转了一遍又一遍,他是否也会怀疑起这就是那个承载了他半生风和回忆的地方?

只是到了如今,看着他长大的老人们,都变成了一堆又一堆的土丘,曾经带着他上山下河的人们,如今都已经是白发苍苍。

所以,我觉得父亲应该是比我更难以接受、更难以承受,对于这几乎是弹指一瞬的二十年时光,他竟然也要开始考虑过重阳;而我,却还在拒绝长大,他就要去面对一座座新起的土丘,凭吊惆怅。

唉,大概,这一切很快就会重演在我的身上和心上;即使,我们仍要固执地以为自己拒绝改变,就会因此而留住时光,但真相却是年轮从不曾为谁而停留,而要为谁保存着最初的模样。

大约,死去的人们只是在地底长眠,活着的人们只是在里飘荡。

重阳。

重阳过后就是年,年永不变人流转,转来转去到原点,风霜雨雪扑满面。

三十岁春节,回了家乡,新一轮的生长更加茁壮,自己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做了一大群孩子们的长辈,都有一个孩子喊我舅公了,我可才刚要三十岁啊!惘然!

幼时的叔伯婶婶们,都白了头发,他们看着自己的神采,仿佛是自己走错了地方,亲切的同时,是莫名的感伤。你们为何都要在我离去的几年日子里,就全苍老了模样?生活水平不是更高了么?孩子们不是都放开了翅膀,开始了各自的飞翔了么?你们曾经的迫切希望,到如今不都成真了么?希望我们变得更加地勇敢和自由,用更远大的眼光和更博大的胸怀去感受这个世界的风浪。

可是,你们竟又担心起我们忘记了这个故乡,而要永远孤独地守着寒窗。

唉,麻烦,是啊,怎么做都是迷茫。

一茬又一茬的孩子做了大人,大人们都成了老人,老人们都埋进了故乡的黄土里,不变的是年年青草的模样。

风风雨雨都成了笑谈,恩恩怨怨说起来就要羞红了脸,孩子心中的老人永不走样,老人心中的孩子都成了惆怅,来来去去的欢欣和失落,跌跌撞撞的生长,都变成了循环往复的沧桑。

枯败又生长着的故乡,像极了一丛成年的蒲公英,满怀希望地承受着风雨,把结出的种子送进了风中,让风把希望带去了远方,却又只能在重阳的秋风之中飘摇神伤,自怜着凋败的枝叶,成为脚下的沃土,把自己的血肉和故乡的黄土,揉进时光的涡流之中,一次又一次地鼓起勇气,为故乡塑造着新的模样。

节还是要过,年还是要盼,活着的回来了,就要他义无反顾地撒播出新的希望;死了的回来了,就用他的故事来培育新的希望;不回来的,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回不来的,这里永远是你的故乡,管你曾经、现在和将来是个什么模样。

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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