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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善心

2017-06-29 20:23 作者:黄松林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我土生土长在南方,突然有一天,我要独自去八千里外的东北求学和生活,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出远门,何为橘,何为枳,我还来不及太多思考,绿皮火车已经把我和我一脸的迷惘抛在了那片白山黑水的大地上,我已经没有了选择。

虽说“既来之,则安之”,“来”容易,“安”却颇费周折。一个六十人的班级里,除我之外,其余皆为北方人。也许是专业性质的缘故,我所在的中文文秘班对语言能力有所要求,于是我这唯一的南蛮口音在班级里就显得有点另类,因而常常被一群北侉所取笑逗乐,以致于我不敢轻意开口。然而,不开口并不能解决问题,古汉语老师常常有意无意地在课堂上点名要我朗读文言文,我自以为正常不过的发音,进了北侉们的耳朵里却成了令人捧腹大笑的怪音,更甚者,在演讲学课上,我近乎口吃的绕口令,把老师同学笑得人仰马翻,在他们的眼里,我简直比晚小品还喜剧。文化课表现较差也就罢了,北方的学校对体育课尤其重视,而我天生南方人矮小的体貌特征,在北方人眼里简直可用“猥琐”二字来形容,体育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去,我就这样成为了班级里不被人看好的差等生。

这种状况持续了好长一段时日,直到大家对我这个差生习以为常,而渡过了那段沉默低调的日子后,我的口音竟然有所矫正,虽然听起来有点南北混搭,但终究能对得起听众。我在学习上的刻苦努力也开始逐见成效,好几门课程的测试成绩都能位居班级前列,学校的内部报刊也开始陆续登载我投的稿件,以致校学生会文宣部的干事慕名到班级来做吸收我入组织的工作,北侉们这才用惊讶的目光重新审视我,我能感觉,那些目光里分明有种突然发现一尊骨骼精奇的塑像而流露的诧异。

我最终婉拒了文宣干事的好意,倒不是我不想追求上进,而是我拮窘的生活困境让我没有多余的时间。那时候我父亲的工作单位濒临倒闭,断了收入来源的家庭要供我上学已实属不易,我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减少家庭的负担,因此我有限的课余时间要用于参加学校的勤工俭学。我最初承包了学校食堂的卫生清洁工作,每天傍晚两、三个小时挥汗如的劳作能换回四元钱的收入,后来我又从同学的手里接过了晚间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这样一天的收入就有了八元,我由此摆脱了贫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

人生便是如此,所有的收获都有对应的付出。当同学们把欢乐的呼喊声回荡在奔跑的球场之时,我孤立无援地在偌大的饭堂里挥舞拖把;当幕中的杨树林里飘逸着花前月下的身影之时,我形单影只地在寂静的图书室里整理书架。更多的时候,为了让自已忘却孤单和劳累,我一边干活,一边默默地背诵唐诗宋词,再到后来,我把唐宋八大家的散文集都吃进了肚里,我像金庸先生小说里的“少林扫地僧”,虽失去了诸多大学校园里应有的欢乐,却收获了自食其力的能力和古文学的功底。

转眼间,大学的第一学期即将结束,我开始默默谋划着寒假里的营生。早听说距学校几十公里外有个东沟林场,那里出产的东北人参品质极佳,且价格便宜。我特意把放假回家的行程推迟了一天,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到东沟林场采购人参,然后带回南方老家推销,以筹备下学期的学习费用。(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年月交通还不太发达,从学校到东沟每天只有一趟客运汽车往返,且下了汽车还需步行几公里的山路才到林场,错过时间就无法当天返回。那是一个极其阴冷的日,路上的车辆、行人已经异常的稀少,我千叮万嘱客车司机,下午回程时一定要在我下车的站点等我。在得到司机肯定的答复后,我下了车,然后一路狂奔找到了林场。

林场里售卖人参的家庭小坊比比皆是,所卖人参的品质和价格在我这个外行人看起来都相差无几,由于时间紧迫,我在一户支姓人家看了现货后,经一翻讨价还价就当即确定了十公斤人参的购买意向。支老板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壮汉,能在这么寒冷的冬日成交一笔生意,自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支老板开心地一头钻进了库房为我准备货物,这时,一直在旁边默默观注我谈话的一位年近六旬的大爷走过来与我搭话。

“小伙子,你是南方人吧?”

“是呀,大爷,我在市内上学,放寒假了,顺便带点货回南方去。”

“那你今天怎么回市内?”

“下午有回市内的客车,司机会在路口站点等我。”

“天快要下大了,这里不比市内,大雪封山,别说汽车了,马车都见不到一辆。你今晚住在这儿吧,明天下完雪了再回。”

“大爷,不行呀,我已订好了明天回南方的火车票,今晚就必须回到市内。”

“你不住这儿,咱的货可不能卖给你!”接着,大爷朝库房喊道:“别整了,别整了,这人参咱不卖了!”

正在库房里忙着的支老板一脸疑惑地探出了头,问道:“呀,我已整差不多了,咋不卖了呢?”

“不卖就是不卖,这南蛮子不知好歹,上哪买上哪买去!”老头一脸倔气。

我没料到会遇上这么尴尬的场面,为了赶时间,我只好到相邻一户人家去重新看货、谈价。身后,支老板对着老头直埋怨:“爹呀,你管人家回不回去干啥,好好的生意让你给搅黄了!”

我在相邻那家的人参交易进展得非常顺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当我驼着鼓鼓的背包经过支家的门口时,支家老爷子掀开门上厚厚的被帘冲我喊道:

孩子,你千万别冒险,这里的大雪真会要人命呀!”

“大爷,谢谢你啦,客车司机在山下路口等我呢,我要赶时间先走了!”我挥挥手,迈起了急匆匆的步伐。

“要是没有车,你就赶紧回来,千万别跟自己置气……”身后支老爷子的喊声已近乎哀求。

刚走出林场的大门,天空真的下起了小雪粒。为了准时赶上回程的客车,我不顾一切地向山下奔去。由于天气恶劣,一路上几乎见不到别的行人,仅三、四公里的林场小道空寂得吓人。那场雪也像在与我奔跑的步伐竞赛,米粒雪下着下着就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山川、田野、道路……整个世界开始浑然一色。

终于提前到达了山下汽车站点,我靠在路旁,一边喘着大口粗气,一边向大路的尽头张望。随着雪花越飘越密、越密越急,大路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模糊,我心里开始隐隐地有了一丝担忧。这一担忧不打紧,我想起了支老爷子苦口婆心的好意相劝,如果客车司机失约,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雪地里,一旦天黑,不被狼叼走,也会被这场大雪冻死,我不由心里打了一个冷颤。

时间滴答滴答、一秒一秒地磨蹭着,我不停地跺着快被冻僵的双脚,无数次地伸长脖子张望,一个多小时过去了,我约好的汽车仍不见踪影。随着雪越下越大,雪地上刮起了大烟炮,整个天空灰暗起来。我猛然决定,必须立刻返回林场,否则天黑后就根本找不着路了。我心里的担忧已经变成了对死亡的恐惧,我拼尽全力再次向林场山路走去,但由于山路上的积雪已经越来越厚,再加上我的体力也已耗了大半,行走速度变得异常的缓慢。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要赶在天黑前返回林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我的心里弥漫着惊慌和恐惧,心里越是这么想,腿就越不听使唤,最后我扑腾一声,卡在了雪地上,再也没有力气前行了,我不由绝望地叹息,我这一生就将结束在这皑皑的白雪堆里了。

就在我无力地躺在雪地上绝望等死的时刻,我听到了山路转弯处传来的马蹄声,不对,是马拉大车的声音。我定眼一望,是他!没错,是那个壮实魁梧的支老板!我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竭尽全力向支老板挥手求救。只见支老板“吁”的一声在我身旁勒缰停车,身手敏捷地跳下车来,然后一把将我拎上了大车,嘴里一阵大骂:“好你个命大的南蛮子,不买我家的人参,还让我跑大老远来给你收尸,我爹真是太喜欢管闲事了……”

听着支老板骂骂咧咧的埋怨,我心头却涌起一阵阵暖流,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东北老农能如此不计前嫌地挂念和帮助一个不知好歹的外地人,我被支老爷子真诚无比的善良所感动着,不禁热泪盈眶。

由于这个特殊的经历,后来我与这纯朴的支姓一家人建立了深厚的亲情,尤其是支老爷子淳淳的一念善心,时时鞭策指引着我,让我在日后纷繁复杂的人生道路上学会宽以容人、善以待人,也仅有如此,为人才不会有地域之分,橘也就无所谓生长于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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