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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级的一个小男孩

2017-06-23 23:52 作者:追忆似水流年123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印象中和这个男孩同学只有一年,大概他是留级的。

男孩高高的,我仰头方能看到他的脸;瘦瘦的,麻杆一样,裤子短,脚踝处总是裸露的。

男孩是动的,一刻也不挺闲。我和他同桌一学期,最后一排靠门坐。上课时我常走神看天边的流云、空中的飞和校园里的过路人,老师抑扬顿挫的讲读声如评书会及时将我唤回,男孩对讲课有老僧入定般的排斥力:心神对课堂上的绘声绘色是关闭的,整个沉浸在自己玩耍的世界里……..干什么呢?画!无休止的。人物、花鸟、虫鱼、日月星辰、江河大地,一切的一切!永恒的主题游鱼和鬼子。作业本练习册满满当当,教科书空白处利用到位,细细看有连贯的故事情节,素材来源于一月一放的乡村电影。有一段时间放《地雷战》 《地道战》 《小兵张嘎》 《平原游击队》,男孩对鬼子形象着了迷,蠢笨的兵士、凶恶的军官,正面的、侧面的,寥寥几笔,形神兼备。那一年,学校购置了一批白木桌,平软光滑,男孩有了用武之地。放学后留在教室里,小刀刻人物,钢笔描色,黑色的线条被白色的木桌衬着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张力,没有一张桌子是幸免的。老师的惩罚是滑稽严厉的:持一节教鞭敲打男孩的两个脚踝,动作和缓,边敲便问:“还损坏桌子不?”麻!男孩左右跳,脸上忍不住的痛苦的笑;渐渐老师手上用劲儿,频率加快,男孩跳得急,脸和脖颈是红色的,带着哭腔回应:“错了,再不敢了。”一离开办公室复归蹦蹦跳跳的小麋鹿。画嘛,该怎么画就怎么画。每张桌子,边边沿沿,所有所有的空白处,包括桌子腿儿,桌板的反面统统画满。一进教室,恍然进入一个漫画鬼子世界!慢慢地,老师也没了办法。

有段时间男孩迷上了画鱼:铺天盖地的鱼、鱼叉、渔网、渔船、卡通人物做叉鱼状…….,铅笔、钢笔、小刀都派上用场,画画的战场拓展到教室的墙壁上。

那年初春,天还有点脆生生的冷。我得了块浅蓝色的手绢,图案是肩扛金箍棒,腰围虎皮裙,手搭凉棚窥望远方的行者孙悟空。猴子我喜欢,找一张白纸,求男孩比着手绢画一张。一天不画、一时不画就技痒难忍的男孩竟然婉拒了,大概平生尚无人向他求过画,大概担心自己画不好吧。诚恳地求,男孩扭捏地答应试试看。过了一天,画出来了,还用蜡笔涂了颜色,和手绢上的猴子一模一样。不!比手绢上的更生动、更流畅、更美、更强!兴冲冲跑回家,献宝似的拿给奶奶看,老人眼睛一亮。支好两块砖,抓一把麦秸,用饭勺打好浆糊,指挥我贴在堂屋的正墙上。

墙被经年的油烟熏得漆黑,画一贴上,整面墙流动开来:孙悟空盛开的如一朵花一样。串门儿的人无不在墙前驻足观赏。饭前弟弟常调皮地发出邀令:“猴子,下来吃点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悄悄地比着男孩的画临摹了一张:行者的眼睛无神,四肢僵硬,左看右看不好意思撕掉了。读了一点诗词后,一天突然觉得男孩画的孙悟空配我家黑黑的墙,大有一种唐代诗人李贺“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的效果。

男孩不仅喜欢画、善画,画画疯狂,还痴迷表演。有时放学后为了赶作业,我会在教室多留一会儿。男孩的表演大戏开始了,独角戏!演的投入,不在乎有没有观众。先从几米远的地方助跑,一脚踏上长凳,长凳的另一端高高翘起,男孩捂脸做极痛苦状,观者惊呼,虚惊一场!瞬间男孩骄傲地回转身,一脸小诡计得逞的开心模样,颇有一种“I come,I see, I conquer”的凯撒大帝的英雄气概。

多数时间有个木呆呆的男孩留下来陪玩儿,只是充当听众和观众。男孩玩够了长凳把戏后,就给呆男孩讲鱼的故事。吾乡虽不算水乡,可处处不缺水:水渠、水库、大湾、池塘,村西还有绵延多少里的大河、小河,岸上葱茏的树、飘着花香.........叉鱼!男孩开讲:提着叉子如猫一样沿水边逡巡,有目标游来,疾走,瞅准目标,用力叉下去........活灵活现地描述有一次和兄长深在一个老池塘里如何叉到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鱼,木木的男孩听得入神,呈羡慕惊骇状:嘴巴张开半天忘了合上。

村里难得看一场电影,看后大伙儿热烈地讨论,男孩对其中滑稽情节和人物做模仿,动作表情更生动更夸张更具神韵。很多同学放学后特意留在教室,就为看男孩创造性的表演。观众一多,男孩演得更带劲,无人看也不懈怠,依然陶醉兴奋。《地雷战》鬼子挖到“粑粑雷”,《平原游击队》松井的老奸巨猾,《三进山城》鬼子指挥官最后失败时做垂死挣扎状........男孩表演时自己还配着背景音乐。一般一场电影放完,大伙儿议论三两天就过去了,可因为有了男孩惟妙惟肖的表演,大家的兴奋度会持续到下一场电影的上映,接着是男孩新的创造模仿。我,一个女孩子,也不知不觉受了影响:在家里会不自觉地哼起“鬼子进村”的音乐,念叨:“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每每至此,奶奶会嗔怒:“女孩家,什么样儿?”

四年级开学时男孩没有出现在班上,可能是功课跟不上(他的字儿奇漂亮),可能是家境艰难需要他干活帮忙。几年后我去县城上初中,暑假的一个晚上去他所在的村子打酱油(三个小村儿连着,独立分制,一个村名儿),看见男孩蹲在路边的大树旁,周围是一群与他年龄不相符的中老年人。男孩低着头,神情漠然,无一丝当年在学校的古怪精灵样。其时,他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他应该看到了我,我们没有说话。凡和他同学过的都不会忘记他,他当年是棵“欢乐瓜”。

苏轼有言:人生识字忧患始。男孩什么时候有了忧患意识?教育可以启智,可以使一个人走得跟远,在更广阔的舞台上展示才华。若男孩书一直读下去,有适当的机会,他会成为毕加索、卓别林吗?可惜,男孩有极高的天赋却真真湮没于乡间了。他有过遗憾吗?快乐吗?

从那个夏晚后,我再不曾见过他,男孩现在应该子孙成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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