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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少年之圈地开荒记

2017-06-14 13:36 作者:迷离醉翁  | 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正忙长身体的十四、五岁年纪,跑跳玩累了饿了,一手窝窝头,一手大葱,香极了,天下美味。这是文革年代少年成长的常见图景。这个年代的孩子,还刚从三年饥荒中走出来,也才吃上几顿饱饭,有窝窝头做零食已经感觉在天堂了。

一个瘦小的少年,烈日烘烤下汗流浃背,手撸比他还高的锄把,正小心翼翼锄着他的秧苗。这是他自己头一遭独立开荒种地,种下的苞米刚长一拃高,在铲头遍地。和这庄稼地一样,少年盼着自己长大,自己会种地了,就证明自己已经是大人了。新凤霞的评剧唱词“立业成家呀啊——”,植入了少年心灵深处,劳动才有一切,才没有饥饿。这就是我,满脸幸福的汗珠子劳作在巴掌大一方的田地里。那年我14岁。

这块地是抢来的。

文革工厂停工、学校停课,社会运转骤然爆裂烟花一样四散开去,谁都不知道走哪条轨道。我们生活的万人兵工厂,也被各派武斗撕裂了秩序。家属生活区的中心区域有三个大花坛,人们都叫它“转盘”,往日修剪得整齐的灌木围挡,花坛的树木、街灯,也都惨遭劫难毁成了乱糟糟一片东扭西歪的残枝断木。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转盘周边本有几片绿地,不知谁起的头,好像忽然发现毁了绿地种上庄稼是个好主意,于是人们纷纷奔向绿地挥镐占地,就像美国西部大开发跑马占地一样。谁画个圈就是谁的了。

我们生活的兵工厂大院,本就是农民当的工人,再加地处城市郊区的农村,人们的农民情结根深叶茂。住宅区平房也居多,各家各户便都有了房前屋后种瓜种豆的自留地。经营好了,一年下来,蔬菜瓜果差不多都自给自足了。这让住进楼房的很是眼馋。转盘周边绿地被瓜分,主力也都是楼房的住户。我家原来也住平房,后来搬家住楼房了地也没了。我也是赶巧那天大家抢地,我在边上玩耍,灵机一动先拿树枝划线抢了一小块,才不到一分地,再在边界堆上石头子证明为我所有,毕竟是孩子,哪抢得过大人啊。得感谢那时候民风淳朴,没有欺负小孩的,不然大人还不把我一巴掌煽一边去啊。

地是抢来了,种什么呢?我家过去住平房父母种地我们孩子都跟着混明白点种庄稼的把式,芸豆、茄子、黄瓜、地瓜、花生、土豆、苞米,这些都种过。但是最简单的还是苞米,铲几遍地就行了。不像芸豆、黄瓜得搭架子麻烦,也不像地瓜、花生、土豆,收获的时候还得翻地二次劳动。苞米熟了,一掰棒子,省事。我一个小破孩,能种好苞米也就不错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先拔草,好在天草还刚长,隔年的荒草费了点劲,小孩手还嫩,割几个口子是难免的了。翻地就更费劲了,体力不比大人,一铁锹下去,只能挖半锹土,必须二次下锹才能完成大人一锹的土方量。我的积极性早抵消了拔草翻地的劳累,小孩子,喘口气就恢复了疲劳,精力是钢钢的,况且还有喷香的苞米直在眼前诱惑,再有崇高的成人感。

到现在我还为那会儿骄傲,翻地后我备的垄,溜直一条线,宽窄、间距,都非常标准。相邻劳作的大人夸赞之声也不绝于耳:“这谁家的孩子啊?多立世啊!”再回头踹一腚跟脚自家孩子:“臭小子,学学人家。”我小眼睛瞟瞟,假装不好意思,心里早美出鼻涕泡了。小孩怕夸,夸就上道。

该撒种了,苞米种子倒有卖的,但是那时候谁舍得花钱啊,几分几厘都是好的。我就跑到过去住的平房老邻居家,央小时候的玩伴给我和他们家大人要点。镐头刨埯儿点种下去,心才稳当点了。等小苗出土才是煎熬呢,我每天都要到地里看一遍,小孩子哪有什么定力,恨不得把小苗从土里喊出来。甚至小手把土扒开,看到苞米粒发芽了,再埋回去。

惊喜是在一天里刷刷地下了一宿小,第二天到地里一看,哇,小嫩芽都钻出来了。太神奇了,这是我的创造啊,老天爷真长眼睛,童叟无欺啊!我在地边儿转悠来转悠去,久久不舍得离开。给它们做首诗才对,小苗啊小苗,你们和我一块玩呀,快长大呀。小学学过课文,原文没记住,什么“春天春天,我要发芽”,这会儿冒出来沾上点意思。

小苗一拃高了,铲了头遍地。可是愁事来了,老天就是不下雨,小苗渴呀。也是天假其便,大人忙武斗,住宅区下水道坏了都没人修,那水就哗哗地南流北淌地流。种地的人们可乐了,正好物尽其用,把水流的方向挖出伸向地里的沟渠,给地浇水。我也学大人的样,把水引进我的地里。干渴的小苗得救了,就等着烀香香的苞米吧。地铲过三遍,农人叫“挂锄”了,天也十分炎热起来,有道是“有钱难买五月旱”,这种暴晒才长个呢。眼看那苞米杆蹭蹭拔节,人说晚上去苞米地里会听到拔节的声音。我还真在晚上蹲在我的苞米地里听过拔节的声音,蹲伏不动,只听东一声“咔,西一声“咔”,真像庄稼在互相说话唠家常。可惜我们人类听不懂它们的语言

终于,苞米秀穗了。先是苞米杆头伸出扫帚样的花穗,再细看苞米杆中间,鼓鼓的从杆和宽大的叶片的拥抱中挤出苞苞来,不大,像婴儿刚张开睡眼。从这开始,一天一个样,长胖了,长大了,身体也不断拉长,年纪不大却也竟然早早长出胡须来了。但是和人类想反,那胡须开始却是白的,不同的是人类白胡子硬茬茬的,它是绒绒的,手摸上去就要化掉似的。渐次地,那胡须在末梢一点点晕染着红艳了,标志了它进入了青春期。

和少年恨不能第二天就长大一样,我天天在盼着它们赶快成熟。少年的心性急躁、毛愣,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人家那胡子还青春期呢,我就迫不及待去验明正身了。我干的坏事是扒开苞米皮偷窥人家玉体。把苞米棒的皮扒开一条缝,用指甲掐它的籽粒,不成熟的苞米一掐一股浆都能喷出来。我们地方土话管这叫“敲包子”,小时候没少在人家地里干“敲包子”的坏事,让大人追着骂。这会对自己的苞米也下这狠手,就太不分里外了。不过还好,我把握了只“敲”几个“包子”的底线。“敲包子”的意外收获是,及时发现长坏的苞米。所谓长坏了,就是苞米得了一种病,籽粒变黑长成了长条面包状。我们叫“窝米”,是我们孩子眼中的美食,吃起来有很特别的香气,我们淘气的孩子有时候“敲包子”吃“窝米”都能当饭吃。也不知有什么菌,现在是没人吃它了。我们那时候孩子多,天养活。

到底还是少年心急把持不住,熬过头伏,刚入二伏,我一掐那苞米棒硬硬的了,一不做二不修,嘁呲喀嚓就都劈下来了。这是我头一次的劳动成果,也是急着向家人炫耀我的丰功伟绩啊!很不错,差不多装满两面袋子。扛到家,母亲夸我的同时却又戳我脑门,这苞米还正灌浆呢,太嫩,这么早就劈下来实在可惜了。烀熟了,果然一啃就是一股水,几棒苞米不抵一棒成熟的苞米。这是我第一次少年英雄的显摆就演砸了,我发誓,来年会汲取教训,再干一票成功的给家人看看。

可是没有第二年了。那块地都种人家门口去了,人家那住户等我收完苞米就悄没声地把地用铁丝网圈上了。

复课闹革命两年,半啦喀叽地算中学毕业了,四个面向分到了工厂。谁能说不是我提前过了知青生活,又是养鸡,又是种地的,许是老天爷看到了免了农村广阔天地炼红心的舞台吧。

2017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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