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养狗

2017-06-07 13:50 作者:我是小民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虽不是狗人士,养狗的经历还是有的。

第一次养狗是在七八岁时,养狗的目的是去野地里抓兔子。

村东头的四叔有一杆猎枪,天一到,有空就扛着猎枪打野兔。野兔不是那么好打的,四叔的枪法也不敢恭维,但四叔却很少空手而回,就是因为四叔养了一条黑色的细狗。四叔对着野兔藏身的地方“咣”的一枪,那野兔受了惊吓“腾”地就跑,说时迟那时快,一条黑色的闪电“嚯”地从四叔身边掠起,不消几分钟,就见那细狗叼着一只野兔颠儿颠儿地跑回来摇着尾巴向主人邀功请赏了。如此令人艳羡的场面见的多了,养狗抓兔子的愿望便与日俱增起来。

出村向东走不上半里是生产队的打麦场,与打麦场毗邻着的是生产队的牛屋,牛屋前边不远是一排猪圈,猪圈里养着几十头肥猪。紧挨着猪圈有一间土趴趴屋,屋里住着养猪饲养员光棍大叔。光棍大叔有两个好伙伴,一个是他那只威风八面的红羊(种羊),一个是他那条六亲不认的母狗。

放寒假后的一天,我和几个小伙伴惊喜地发现光棍大叔的母狗鼓悠悠的肚子明显地瘪下去了,便趁母狗不在家小心地潜到光棍大叔的篱笆小院里,在小屋窗外的狗窝里果然见到了我们企盼已久的几个正在熟睡的可爱的小东西。

于是,我们开始了甜蜜而又实在艰苦难熬的等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天知道那段日子我们一共去光棍大叔小屋周围光顾了多少趟,偷偷地抚摸了那些小家伙们的脑袋瓜多少回。

如此过了大约七八天,我们再也耐不住煎熬。经过一番周密的部署,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半下午,我们用一个盖了层乱稻草的粪箕子将皮毛油光的狗宝宝们一网打尽。

回家吃晚饭的看到我怀里的小狗先是“咦”了一下,接着问我从哪里弄来的。我自然不敢隐瞒,说是从光棍大叔那里偷来的。从来不喜欢养狗养猫的爹当时就瞪了眼,立逼着我给送回去。爹是家里的绝对权威,随便捞来他的哪句话都是不可违逆的“圣旨”,我却不知何时吃了颗豹子胆拼着一身剐也要跟爹较量一下,坚决不送。娘怕我挨揍,对我好言相劝,说“断奶忒早,又天寒地冻的,养不活,先送回去,等过了年长大些再抱回来”,结果是根本打不动我的心。好在爹这一回干打了一阵响雷却罕见地没有下,我不光没挨揍还如愿把小狗留了下来。

从此,我与小狗形影不离,嚼给它吃,搂着它睡,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阿快,希望它快快长大,希望它长大后像四叔的细狗跑的那么快,也能给我叼回几个兔子来。

为了阿快快快长大,我甚至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点心都嚼了喂它。阿快也蛮争气,没病没殃地活下来了。阿快一天天长大,也跟我越来越铁,我走到哪它就又蹿又蹦地跟到哪,遇到陌生人还会本能地稚气地汪汪两声。看着阿快如此活泼可爱,我开始憧憬不久后的某一天它忽然给我叼回来一只兔子的情景。

遗憾,好景不长,寒假开学了,我不能跟阿快天明到天黑地耳鬓厮磨在一起了。开学第一天去上学,阿快在后边跟了我好远,等我找了根木棒作势要揍它它才一步三回头地跑回了家。而放学后我刚刚一溜烟地跑到我家的矮墙院门口,早见阿快疯一般地扑上来,抱着我的棉裤裤脚就是一阵没命地撕咬,直到我弯腰伸手去抚它,它才弃了裤脚伸出红红的小舌头来轻轻地舔舐我的手心,一边大睁着秋水般明澈的双眼温情脉脉地注视着我。我见犹怜的模样,令我感觉眼前的阿快根本就不是一条小狗,而是一位最善摄人心魄的小狐狸精。

与此相似的情景开始一天三遍地重复地展现(那时一天三晌),直到快要出正月时,老天降下好大好大一场不期而至的

放学了,我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我家的矮墙院门口……

阿快呢?怎么不来迎接我?

“阿快!阿快!!阿快……”

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一连呼唤了好几声。

但,我没有听到阿快的丝毫声息。

我不顾一切地冲进堂屋,对娘咆哮着:“你把我的小狗弄哪里去了!”

正在席地而坐专心致志编苇席的娘给我吼得吓了一大跳:“小狗?我倒是一大晌都没见着它了!”

“你给我找去!”我有些愤怒了。

娘没说什么,丢下活计,趿拉着鞋就各处找,找遍了所有的犄角旮旯,到底没找到。

就差掘地三尺了,阿快能跑到哪里去了呢?

“会不会跑到谁家去了呢?”娘要去邻居家寻找。

“不会的!它一定是在家等着我的!”我十分肯定地对娘说。

“我的天,它不会去了那里吧!”娘突地拍了一下巴掌,急慌急忙地就往锅屋里跑,我则紧紧地跟了过去

果然,娘在大锅的灶膛里拽出了已经面目全非奄奄一息的阿快。

两天后,阿快死了。失去阿快的我,也几乎失了魂了。

爹要我把阿快随便扔到哪里去,我不忍让阿快暴尸荒野,就在寨海子外的一块荒草地里刨了个坑把阿快埋了。

此后,一连好几年我再不提养狗。

第二次养狗是在我升入初中后的次年春天。小狗是一家亲戚送来的,因为对阿快的记忆一直抹不掉,偏偏这条小狗的毛色又跟当年的阿快几多相似,我便给这条小狗也起了个阿快的名字——貌似该叫阿快二世更确当。

转眼春去来,阿快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但它仍然还是一条小狗。我呢,只要在家,就不许它有半分钟离开我的视线。

这天是个星期天,因为下了雨不能出去玩,吃过午饭只有睡午觉。不想一睡就是溜溜儿一下午,睁眼醒来已是黄昏将近。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

“小狗呢?”这是我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我也没见,要不你去锅屋里看看。”正在编苇席的娘头也没抬。

“去锅屋里看看?”我的头瞬间大了。

屋子里光线已经相当昏暗,我找来油灯点上,拿一只手捂着,沿着墙根儿小心翼翼地走向锅屋。

“阿快,阿快!”站在锅屋门口,我迫不及待地唤了两声。

没有任何声息。

我快速地移开捂着油灯的手想要油灯照亮锅屋,抬眼却见墙角的柴禾堆上陡然耸起一个张牙舞爪的高大黑影来。

“啊——”我登时魂飞魄散,骇叫一声,反身就跑,全然不顾脚下的泥泞。

娘听到我的骇叫,问一声“咋了”,不等她从苇席上站起来,我已经“噗通”一下仰面躺倒在她的面前。

娘给我吓住了,将我抱在怀里,声音发着微颤:“咋了?咋了?你看见啥了?”

后来,娘说,当时的我全身抽搐、嘴唇发紫、脸色蜡黄、双眼直愣、牙关紧咬,任怎么拍打呼喊只不出声,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转动一下,奇怪的是油灯却一直到底死攥着不曾撒手。娘还说,是小狗把我吓丢了的魂儿带了回来,小狗一进屋我立马就坐起来,全好了。

这该是我生来经历的最大一次险情了,但直到今日,几十年过去了,我始终说不清楚当时究竟看到的是啥,莫非是阿快一世冤死的鬼魂吗?

但是,阿快的坏运气最终还是来了。

大约是中秋前后,娘突然说:“小狗怎么不肯吃饭了?”

我也才感觉一直胃口不错的阿快近来确乎有点慢食(不肯进食),经过连续两天的细心观察,更加印证了娘的真理。

我很是不解阿快为什么好端端地会这样,便绞尽脑汁地给它弄点好吃的来提高它的食欲。

可我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它的回报——

我知道阿快最喜欢吃小鱼,放了学就拿着钓竿去钓鱼。开始还好,我将小鱼丢给它,它转着圈闻上好半天,纵然心不甘情不愿,好歹还是衔到一边去勉勉强强地吃了,后来则闻闻就走开,再到后来连闻一下的动作都懒得做了。

人是铁饭是钢,阿快不吃饭,慢慢地瘦下来了,精神头更是大不如前。

“不会是生病了吧?”

“是不是吃了死老鼠了?”

一家人开始纷纷猜测,可惜的是当时不像当下有宠物医生可以去咨询、诊断,以致阿快到底是中毒还是生病,时至今日,于我,仍是一桩没有结果的悬案。

阿快瘦的近似皮包骨头了,但它仍然顽强地活着。

“趁它还没死,剥了吃肉吧——给孩子解解馋。”邻居李家三叔对爹说。

爹本来就不怎么喜欢,让三叔牵走了阿快。

放晚学回到家,娘给我一块用苘叶包裹着的狗肉,说是三叔送来的,我欢喜地两口就吃了,接着问娘:“小狗呢?”

娘说:“还问小狗呢!你吃的狗肉哪里来的?”

我这才知道了阿快的命运!

啊,阿快,你就这么给你的主人不明不白地吃到肚子里去了吗?

我对阿快充满了深深的内疚,想要用我的方式去纪念它,正好刚刚在语文讲义上学到了震川先生的《寒花葬志》,便依着葫芦画瓢含泪写了一篇名曰《阿快葬志》的“文言大作”,趁着月明,拿到阿快一世的“坟”前,烧了。

自此,我决计再不养狗,并且好多年都对狗肉敬而远之。

第三次养狗,我已经读了高三。

周末回家我见到一只可爱的小狗在院子里跑过来跑过去,问:“谁家的小狗?”

小妹说:“咱家的。”

我顿然来了兴趣,呼唤着引逗小狗,小狗就往我的腿上爬,爬了好几次都不能成功,看看我,转身一蹿一蹦地追逐小鸡去了。

狗是小妹从邻家抱来的,这一回,爹居然没有表示反对。爹不反对是因为我们刚刚搬了新家,而新家建在寨外的新宅基地上,人烟稀少且连个篱笆墙都没有,确实需要一个全天候值班的保安。

高三学业紧,又在十多里路外的镇上读书,一周甚至两周我才回家一趟。形势所迫,我不可能对小狗给予更多的关注,也没有功夫寻思去给小狗起个怎样有寓意的名字,更不再期待小狗早日长大好去帮我抓兔子。

可世事就是这么喜欢跟人开玩笑,数月后,我并没有怎么关心的小狗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悄然长成壮实的大狗了。想想两位阿快的早夭,不免心生无限感慨:如果当初……

经历了炼狱般黑暗的七八九之后,我获得了生平第一次真正意义的大放松、大自由。没有了学业的羁绊,我有心情也有时间去陪我家的狗了。

我与狗几乎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成了好朋友,我下地拔草它跟着,我下河游泳它跟着,我去邻村看电影它跟着,甚至我钻到芦苇丛里去拉粑粑它也跟着,如影随影寸步不离。

突然有一天,对门的大爷爷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坏消息:“上级成了灭狗队,要灭狗了!全灭!一个村子一个村子清,过不几天就清到咱们这边来。”

“为啥?”

“说是有疯狗咬死人了!”

“可咱们的不是疯狗啊!”

“不是疯狗也得灭,全灭!宁可错杀一千……”

“这么不讲道理!”

……

要灭狗的坏消息随后就在从外村来走亲戚的人们口里得到了证实,而且他们说起来那么绘声绘色,那么令人惊悚:

“从拖拉机车厢里跳下来一群人,人人手里拿着长长短短的家伙,甭管当街还是人家当院里,只要见着狗,一木杈摁住狗的脊梁骨,跟上来一钢叉叉住狗的下巴颏,那狗伸不几下腿就再不动弹,再拿挠钩拖了往车厢里一甩,拉了就走……”

“狗就那么老实,等着他们拿木杈、钢叉往身上叉?”

“还真甭说,狗见了灭狗队那些人就像中了邪祟,任是平时再凶恶,却是也不叫也不咬,也不知道撒腿跑,直愣愣地等着木杈、钢叉往身上叉,躲都不躲一下……”

我听了尽管觉的有些太离谱,但也不敢不信。

“要不,趁早卖了吧,这么大的狗,少说也能卖两年的盐钱。”大爷爷决定把自家的狗卖了,也建议爹卖狗。

卖狗的钱不能乱花,只能买盐吃,这是祖宗们留下来的说法

我反对卖狗,我的理由是,寨外处处是青纱帐,随便找个地方就能把狗藏起来,他们找不到,也就算了。过了这阵风,还不想怎么养就怎么养?法律又没规定不能养狗!

可能认为我说的有道理,大爷爷家的狗卖了,我家的狗没有卖。

不几天,灭狗队还真是没让人失望,说到就到了。

灭狗队的拖拉机开到我家附近的时候,我们正在胡同里的树底下吃午饭。蓦然看见一群人拿着家伙跳下车,娘突然意识到是灭狗的来了,急忙让我去把狗带走远远地藏起来,可本来趴伏在院子里睡觉的狗听到动静偏偏不合时宜地跑了出来。

“狗!那有条狗!”有个眼尖的灭狗队员,一眼看见了我家的狗。

十几个人一哄地涌上来。

“它不是疯狗,你们不能……”我上前想要将他们拦住。

我知道我是拦不住他们的,我的目的不过是想要拦阻他们一下,给我家的狗多少争取一点逃跑的时间。

但是,那个原以为离谱的情境此时真的在我眼前出现了!我家的狗像是登时傻掉了,立在原地不叫不咬也不跑,直愣愣地望着那些人一步步走近,先是一木杈给叉倒于地,跟着一铁叉……

痛苦地闭上眼睛不忍再看。

我不知道我家的狗惨死前是不是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眼神,但它在做了一番无谓挣扎后留下的哀哀惨叫却直至今日还时时萦绕在我的耳畔。请问,有谁能理解眼看着自己心爱的美好事物毁灭在眼前而自己却又无能为力不能提供丝毫帮助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心情吗?

从此,我发誓这辈子不再养狗。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一晃之间,如今距离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养狗已逾三十年。三十多年间,我再没养过狗,也从没产生过养狗的想法,不过,我的生活中却没有片刻真正离开狗:我的儿子小时候给狗咬过,我会隔三差五地吃上一顿狗肉,我会在睡中给小区里的狗叫声惊醒,我会在超市遇到买火腿肠雪饼做狗食的贵妇,我会在公园散步时看到穿着花花绿绿的狗子狗孙,不小心的话还会踩上一两脚狗屎……与狗同行、与狗同在的日子如此之多,不巧就会因狗而引起对过往养狗经历的回忆和反思。不可否认,三次养狗是给我的生活带来了不同程度的快乐乃至美好期待,但也不能不承认,三次养狗带给我更多地还是痛苦、伤害,特别最后一次养狗简直就是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是的,我并不想去回忆那场噩梦,因为我不想触碰埋藏着我心底那个永远的痛。那是怎样的一场噩梦啊!它不仅充满着血腥、野蛮、残忍、冷酷;还充满着对生命尊严的刻意蔑视、对无辜者权利的肆意践踏;另外,还充满着更多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不错,就是说不清道不白的东西。

2017.6.7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920737/

养狗的评论 (共 5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