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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叹息说林合

2017-06-03 16:54 作者:溪水一石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唯有叹息说林合

文/溪水一石

看到文具店卖的塑料书套,我就想起上小学时林合帮我包书的情景。每学期开学领到新书,我总会轻轻装入书包带回家,买张牛皮纸给新书包上外套。刚开始包书,总是包不好,不是这边长了就是那边斜了,稍不注意还会脱落,有时还会把买来的牛皮纸浪费掉。为省事,我就找邻居林合帮我包。后来他教我如何把书按在牛皮纸上,用铅笔画出印子,然后裁好,用剪刀剪开某个地方,再折叠压印,然后再如此如此。

林合,是我的本家,大我四岁,从小学到高中都高我一级,论辈分他要高我一辈。 少年时的林合,喜欢说笑,总有讲不完的故事,我们之间的关系特别要好。假期里或星期天,我都会到他家去玩,一方面帮他干活儿,一方面听他讲故事,回家的时候顺便再向他借一两本小人书。他的藏书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个小读书馆,特别多。在他住的窑洞里,进门后靠左首的土炕上边钉着䦆把粗的两根木橛,上边架着一块长木板,码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说书,在土炕栏杆边安放的桌子上,是一个三层的大书架,摞满各种连环画册,少说也有200多本。给我印象深的是《杨家将》、《说岳全传》、《薛仁贵征东》及四大古典名著以及《青之歌》《烈火金刚》《艳阳天》等等,看上去泛黄破烂,有些还残缺不全。他这么多旧书中还有个别一些在当时属禁书之列。林合是从哪里弄来这些破古董呢,原来,林合的爷爷去世后,他奶奶改嫁到十几里外的一户王姓人家,那家人时常收购废旧书报用于烟花爆竹加工。林合利用去看望奶奶的机会,每次回来时就从那些收来的废旧书堆里拣回喜欢的,慢慢他的藏书就多了起来。

林合不仅喜欢读各类文学书,还擅长画画。他开始习画,常蹲在地上抹一抹地面,用手指或木柴棍画,画错了或不满意,就用手一抹,重新另画,直到满意为止。他告诉我们那叫速写或说是素描,我们不懂什么是速写还素描,反正看上去挺像。慢慢他开始用铅笔在纸上画。三四年时间下来,他画画的水平长进很快,人物、动物、山水、花虫鱼,画啥像啥;有时我去他家,总会看到他拿着《芥子园全图》临摹。那时的林合已经有了自己想,将来当一名受人尊敬的美术师。文革后期,农村办墙报盛行,能写毛笔字的人不缺,但能根据墙报内容配图画的人极缺,林和就被大队和生产队用上了。他既体面的展现自己的绘画技能又不费多少劲给家里挣了工分。他的画作一时在村庄和学校里有了点名气,甚至超过了学校教美术的老师,那时学校没有专业的美术老师,是学校挑选出有绘画特长的老师担任美术教学。有时候老师在美术课上叫林合到黑板上用彩色粉笔画,然后再叫学生用蜡笔照着在画本上去画。因对画画痴心,他偏科严重,主要心思放在了学习画画上。

暑假里,我常去林合家借连环画看,有时他叫我给他拉纸、取笔、挤颜料帮他作画。有回我手上沾了颜料没在意,就拿过了他放在炕边的小说《暴风骤》翻了起来,没想到弄脏了书的封面,连里边几页都给弄脏了,林合一看急的扔了手中的画笔,咆哮起来,吓得我赶紧往后退。这本书是他借别人的,叫我给弄成这样,他不好向人家交代。他的高声叫骂,招来了他父亲。这是个目不识丁、只知起早睡晚干活儿,脾气暴躁得有点吓人的勤苦农民。他不问青红皂白,骂骂咧咧进了门,林合心情沮丧便顶撞了父亲几句,谁知他父亲一把将他快要画好的画给撕了,辱骂他不学正经。我看到林合弯腰拾起被撕的画哭了起来,便趁机猫着腰跑回家。可能这次打击大,他父亲本想着让他读书出人头地,可经父亲的羞辱,他产生了叛逆心理,越发对学习文化课没有了兴趣,主要课程学习成绩下滑很快。1978年高中毕业时,林合虽然参加了高考,但文化课考试却没过关。那时还没有像如今的艺术生可凭专业课成绩可以降低文化课成绩录取的。就这样,他因家境贫寒没能复读继续参加高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难道他的绘画天赋就这样被埋没?林合不甘心。高中毕业后的那几年,他初心不改,劳动之余依然骑着自行车到本县和周边县市拜求名师指点,绘画技艺大大提高。靠辛勤劳作,省吃俭用,买宣纸、画笔、颜料,到农闲时,在家潜心作画。到了农历腊月,他在街道摆摊写春联、卖画作,是当时乡村集镇的一大亮点,一时成了小有名气的乡村艺术家。甚至有人邀请他去外地参与宗庙、仿古建筑的绘画,但父母已逝,儿女幼小,十多亩耕地妻子独自照应不过来,他便按照中国老一代农民的传统思维,不肯离开老家凭自己的一技之长去闯荡社会。和他同时期、受他指导过的美术学子后来大都去城市或南方发展,几个都取得了成功,媒体不时还有报道。

人到中年,孩子渐大,但靠种地越来越穷。在各种负担的重压下,林合不得不扛起铺盖卷加入到外出农民工的行列。他找不到绘画行当的差事,就在建筑工地出苦力,在那个环境中谈绘画艺术,他怕别人把他当疯子遭讥笑,只能悄无声息出力流汗挣钱。生活像一把锉刀将他原本的艺术细胞和绘画灵感渐渐锉磨得所剩无几。几年下来,他感觉自己变得笨拙起来。即就这样,1998年底,他回家过春节,得知我搬入新居,便用厚厚的道林纸给我画了一幅《猛虎出林》,我将这幅画悬在客厅,但凡看到的人无不啧啧称赞,特别是那虎的眼神,好像发现了猎物似的神威放光。这些年他对艺术的热与追求也随着岁月的煎熬逐渐暗淡下去,直到今天他仍然在年届六十的时候还浪迹于城市打工者之列。

去年我回老家见到林合的时候,他说话木讷、行动缓慢、容貌枯槁,典型的一个饱经沧桑的瘦弱老农。当年能写会画、受老百姓赞誉的乡村艺术家的痕迹一点也看不到了。陇东畸高的乡村结婚彩礼,使他儿子的二度婚姻还在孕育之中。谁不愿意在这个年龄闲下来过几天轻松日子,但他停歇不下来。可能中国的农民都这样,“父愁子媳”。春节过完,他还得早早外出找活干,像他这样年纪的打工者,工资低不说,人家还嫌老不愿意要呢。原本渴望成为美术师的林合,眼看着这一生就这么过去了。不知为啥,见到他,我不仅高兴不起来,相反感到难过和内疚,这么多年来,我对他的帮助很有限。然而,我连我自己的命运都主宰不了,还能奈何得了他人?他生不逢时,我只能感叹命运对他的不公,除了叹息我还能有什么呢?

2017年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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