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雨花谢

外婆去世了，享年87岁，我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虽然幺舅说她去得很安详，我内心的愧疚却半分未减。

我提前一周就知道她不久将离人世，只因学校课程以及两地路程的障碍，还是没有赶上让她见我这个外孙一面。我盼着她能撑到我早就安排好的归期，并反复告诉幺舅我的行程，可一切都成了徒劳。在归期的前一天，她走了，安详地走了；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早上十点许，她走了，安详地走了。

面对逝去的外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

认真说起来，我对外婆的感情并不深。我因为家庭变故自小成为孤儿，9岁被国家送到外地上学，十几年未走通向家门的那条乡间小路，许多事情早已因为年龄和岁月而记忆模糊。在外学习的十几年，对外婆也只是“本人家里有个外婆”这样浅浅印象，除此之外，她是什么样子，喜欢什么，是否抱过我，是否喂饭给我吃过，我都不能给个肯定的答案。因为高考的需要，我高三终于迫不得已被送回家学习，方能时不时地去看望她老人家一次，可也只是闲中抽闲，大部分时间还是埋在了书堆里。进入大学后，因时间和空间的原因，除了偶尔在脑子中闪过“外婆”两字，和她也无过多来往。（我说的普通话她听不懂，方言我不会说）因此，我对外婆的感情，不深。

可听到外婆去世，心头一痛，泪水自己不听话了，身体不顾一切闹着要回去，于是，回去了，归期提前了一天。之所以出现此反应，我想：或许因血浓于水，也肯定是因血浓于水。

可我知，我虽对她不亲，她却对我有意。每谈及到我，外婆都会悲痛地叫唤：“老天哎，我家小子怎么办哎。”在子孙中，也就只有我家几姐弟从小成为孤儿，现在，也就只有我还未成家立业。她对我，从来就只有面对未来的担忧以及不必要的不知所措，老东西担心小东西的中国传统，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外婆有三样财产，老被子，老房子和老灶字，她把她的担忧，全部寄托在这上面了。偶尔她会念叨着，准备过世后财产的处理。一次，外婆突然和我说；“我屋里有三床被子，一床给你二哥，一床给你幺舅，还有一床你就拿回去。”我在一旁偷笑，二嫂龇牙：“你那几床被子放了几年了？还能用不？”外婆很干脆答道：“能的，怎么不能。”于是乎，她宝贝财产的一部分就被她这样处理了，虽然我们谁也不当真。没过一个月，外婆眼红红得指着里屋：“里屋柜台上三床被子，你一定要记得啊。”她那时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又开始张罗着处理被子。而我不以为然:“你老人家把身体养好，这些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她苦笑了：“我没多少时间喽，一把火就把我半条命烧没了。”原来前段时间，隔壁家发生火灾，因为是连体房，把她的房顶烧了个大窟窿，她整天以泪洗面，也因此一卧不起。床上叫唤着，却嘱咐舅舅他们不准告诉我，说不能打扰我学习，我十几天后才知道此事。(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场火灾，当夜就被扑灭，房顶的窟窿被幺舅找人填补上了。屋内，艳阳天晒不到太阳，暴雨天进不了水滴，似乎一切重归旧样。可，外婆说，一场大火，烧了她半条命。从此，外婆身体每况日下，各种病接踵而来，住院，吃药，以及子孙们的挽留，都没有阻止老人家离去的步伐。外婆就这样走了，在外孙生日的前一天，不痛苦地离开了人世。

在守孝期间，各种哭声响起。有哭丧人的哭声，也有哭丧娘的哭声，更有送葬先生用器乐打出的哭声。正堂一旁，她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躺在了一个只有几立方米的冰棺中，脸上，盖着的是一张纸，久久地，久久地，未曾动弹，哪怕外孙坐在一旁，她也不问：“吃饭了嘛，没吃我给你下碗面条。”

半夜，我独自守在她面前。从小胆小的我看到电视里的尸体，都害怕地闭上眼，而那时面对一具真实的尸体，却真的冒不出一点恐惧。我只是静静看着，看着外婆走完她最后一程。

就在她下葬的前一天晚上，我两个表弟因为贪玩在丧宴上不愿帮忙，被幺舅臭骂了一顿。幺舅说：“你们婆（奶奶）走了，你们是一点不在乎。你们知道什么是死吗？知道什么是孝吗？读了那么多有什么用。今天你们能看到婆的身体，明天一个棺材就这样埋在土里，以后想见，去哪里看？一座坟而已！不要觉得你婆对你们的付出是应该的，只是因为你们是她的孙，她不哭，不闹，不气，不怒。”我猛地眼泪止不住，落下，静静的落下。是啊，只是因为她是外婆，对我这个外孙，不哭，不闹，不气，更不会怒。

聚与别，苦与乐，动与静，人生路程中，都会在死中结束。我们不懂事，不会明白生与死的概念。或许等懂事的一天，生与死的界定，早已经模糊在彼此人生交错路口。一个向着东方，一个却根本就没了方向。彼此不会有焦点，也不会存在偶遇。

外婆死了，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天早上，倒退到二十多年，便是她死即我生，是否诠释了一个老人伟大？我不愿她在天上能够看我们这些子孙多久，只愿她早日投胎做人，她曾经说过，生在这个年代的中国人，很幸福。

（最近在写小说，《天行路之剑者》，在起点发以后，还是觉得写短篇文章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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