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行走在墓陵之中……
那天，刚下完一场暴雨，地是湿的，天是阴的。我也不打伞，手里拽着一份墓位示意图，只身一人，迎着仍在飘落的细雨，行走在四周林立的墓碑之中……只为过世的父亲寻找一块安息之地。
父亲劳动节那天终于走了，二十多年的病魔困扰，让他始终静静地呆在家里，到他器官衰竭完全不能自理时，也是躺在家中的床上，不愿去医院，即使临走的前两天，也是紧紧抓着亲人的手，眼角泛出泪滴，看着你，不说话。我知道，所有的一切足已证明他内心的坚持与强大。
父亲走的那天，我有预感似的拉着儿子早早赶回家中，吃午饭时，是母亲的呼叫，让我和儿子能看着老人静静离开。这阴阳之间，没有与死神抗争的拉锯战，没有与亲人逐一道别的场景，更没有歇斯底里的千呼万唤……
有的，只是平时被父亲叫做“老婆子”的那个人，让他唯一的儿子给父亲合上双眼，然后，烧上一桶水，给陪伴了大半辈子、早已瘦骨嶙峋的伴侣，最后的擦拭，并换上早已准备好了的寿衣。
母亲是个虔诚而相信宿命的人，在几次请人给父亲算卦后，就常在我面前唠叨今年是老爸的殒年。然而此时，内心淡定从容的她，面对似乎如约而至的现实，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难舍与伤感！
母亲执意不让通知医院，她说不希望父亲一个人冷冰冰地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要守着他，守他最后的一个晚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按照习俗，我与好心的邻居把父亲的遗体从床上抬到地下。入夜，母亲找了一块白色毯子盖在老人身上，就呆滞地坐在一旁，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边烧纸钱边喃喃自语：“老头子，走好了，没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了！”
母亲说的是大实话。父亲是退休时患上癌症的，接下来又是更为凶猛的帕金森综合症。为了方便照顾，我成家有了孩子之后，父母就一同随我到了柳州。那时身体也不太好的母亲（年轻时一次忙活，被塌方的泥土掩埋，腹部肋骨几乎全部断裂），既要照顾父亲也要看管孙子，忙得不亦乐乎。随着孩子渐渐长大，父亲的病情也进一步加重，直至有一天卧床不起。此时，年事已高的母亲依然坚持很晚入睡、凌晨四点起床的习惯，责无旁贷的照顾着父亲，打理着这个家。
母亲在，家就在。从那时起，我算是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当中含义。
父亲今年正好八十大寿。本分、厚道、从不愿麻烦别人，是他留给我的最深印象。小的时候，见他不是上班，就是休息时到深山里去挖树兜，然后劈成一块一块的柴火，一两百斤地用自行车从三四十里开外往家中拉。
也许是自己顽皮、固执的原因，感觉中父亲并不喜欢我，甚至有点讨厌我。遇到问题时，他不会跟你理论，但会忍不住给你几鞭子。记得有一回，不知道怎么触怒他了，他竟然一个铁铲扔向撒腿而跑的我……
我庆幸长大后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他真的是为了我好，至少他约束了我年少时的放荡不羁，树立了我做人做事的良知。但尽管这样，即使在我参加工作之后，他也不会、我也没有和他有过一次心与心的交流。真的，一辈子，一次都没有……这也就成了我每每追忆父亲最容易动容的地方……
父亲非常安静地走了，没有通知单位，没有告知亲朋好友，更没有追悼会、哀乐、悼词、花圈、挽联……。只有我和家人默默地在殡仪馆，在他入炉前，深深地为他鞠了三个躬，算是为这位一生平平淡淡却历经磨难的老人，送最后的一程。
母亲没有去殡仪馆，而是一个人在家独自守着父亲的灵位，不让祭拜的烟火断了。我们回来时，母亲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有了年份的存折，执意塞到我手上，嘱咐这里面有几万块钱，让我挑个风水宝地，好早日让父亲入土为安。
母亲一辈子没有单位，但在跟随我之前，工作却一直不断，扛过水泥、挖过土方、养过猪、烧过水，最好的时候，是在父亲的单位幼儿园干杂活。尽管这样，母亲总是乐观地面对生活，千方百计不分昼夜地为这个家多赚一些钱，好让我和姐姐能够体面地和别家孩子相处而没感到尴尬……
即使我参加了工作，有了不错的收入，母亲还是保持勤俭持家的作风。家的大门旁有一辆父亲当年改装的三轮自行车，母亲一直不舍得丢。这些年，这车成了她收集破烂的集散地，左邻右舍有什么清理出来的东西，都记得送给她，她也乐此不疲地收了卖，卖了收，一分一厘地积攒着……，而自己的穿着，却是几十年如一日的简朴、随意。
……
行走在墓陵之中，母亲的嘱托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我相信会有一块好地等着父亲，毕竟好人会有福地。接下来的一切都那么的顺利，让我最终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块依山傍水而僻静的墓穴，尽管它是整个陵园最贵的，但我还是决定买下它，我坚信，这是父亲前世今生吃的苦积的德的最好回报。
站在父亲将来的安息之地，眺望远方，那壮美的群山，秀丽的江河，让我不禁想起了先人“逝者如斯夫”的话语。或许，生命，也就如此吧！
回走在墓陵之中，我在想，这里是每一个人的归宿，自己也不例外。但父亲的平静、坚强、了无牵挂，让我顿悟了坦然、超脱。我忽然间、想起了海子的《小站》：我们最终都要远行/最终都要跟稚嫩的自己告别/也许路途有点艰辛/有点孤独/但熬过了痛苦/我们才能得以成长……
成 忠
二〇一七年五月十六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