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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关何处

2017-04-19 15:11 作者:东方欲晓  | 5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乡关何处

我的故乡是渝水河边的一个村庄。据族谱记载,故乡始建于宋咸平年间,至今已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当时故乡的始祖,官至翰林侍读,告老还乡之时,沿渝水而上,走到故乡这个地方,但见“清流映带,可田可渔”,遂举家迁移,经过逾千年的繁衍生息,故乡已成为方圆数百里的大村庄。

千年以前,这条流经故乡的渝水,肯定要比今天宽阔得多,清澈得多。渝水从故乡的北面流过,在河水和村子之间,筑了一条高大的堤坝,从河堤上那些粗壮的苦楝树和柳树,可以想见这河堤已经年代久远了。不知何年,一条新的河堤又在旧河堤和渝水之间围起来了,它两头与旧河堤连接起来,围出了一块偌大的沙洲。我估计,这沙洲原先应是渝水的河道,风沧桑,日积月累,才有了这片沙洲。沙洲全是沙土,种不了什么庄稼,村人们就在上面栽了橙树和桔子树,原意也只是想固土防水,但不经意间,那橙树竟越长越粗,越长越高,它的果实,可以晒成枳壳,是一味清热解毒的中药,而最令人难忘的是它的叶子和花。叶子翠绿而厚实,开一种极细小而白色的花,这种花虽然貌不惊人,却香气浓郁,沁人心脾。每到阳三月,橙花盛开之时,就会有赶花的养峰人接踵而来,据说用橙花酿出来的蜜,是蜜中的上品。这时,橙花的浓香和着刚刚苏醒的地气、酿酒的酒香及从各家各户飘散出的饭菜香,把故乡浸淫在无边的馨香之中。只要你踏上故乡的土地,只要你在故乡的土地上呼吸,你就会陶醉在这片春色香海之中……上世纪80年代初的一个天,天寒地冻,鹅毛大下了几天几,天地一片苍茫,橙树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还未等村人们去清除,一场冰冻又接踵而来,橙树上的雪一夜之间就结成了一层厚厚的冰,有的树被压垮了,有的枝桠被压断了,沙洲上满是残枝败叶,那惨景令村人们心痛不已。等到来年春天百花绽放之际,村人们没等到橙树花开—它们都被冻死了。村人们含泪把它们砍倒了当柴烧。没有了橙树花香的故乡平添了一层淡淡的忧伤

故乡留给我的记忆是苦痛的。故乡人多田少,为了多种点庄稼,村人们把能够开垦的荒地都开垦出来了,甚至连一条废弃的水渠也填平了,种上了水稻。这可就苦了我们这些放牛的孩子,原来大块的荒地,芳草青青,我们把牛往上面一丢,就可以在草地上打滚,翻筋斗,捉蚂蚱,只要看住牛不跑就行了,那时放牛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后来荒地没了,能放牛的草地也越来越少了,我们只好把牛牵到田埂上放,让牛吃田埂上那些被踩得稀疏的草。这时放牛要拉紧缰绳,紧盯着牛的嘴巴,稍不留神,它就会吃到旁边的禾苗,那是要挨大人的训斥,重则挨打的。草少牛多,后来我们就只好到几里路以外的山上去放牛。牛吃的草是没问题了,但一个人要放十多头牛,这对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记得我第一次到山上去放牛,穷于应对,一会要看住这头牛,不让它打架;一会又要看住那头牛,不让它离群。忙了这头又要顾那头,到黄昏要回去时,发现少了一头牛,想马上去找,可又不敢放下这群牛,急得我都哭了。好在这头牛跑到了另一个伙伴的牛群里给赶回来了。

故乡是属于那种没有特色的农村。农村里所应有的它都具有,只是没有山,要说没有山,也不大准确,几里路远的地方就有山,准确地说,是丘陵,光秃秃的土山包,少树木,多茅草。每当寒暑假或星期天,我们一邦孩子,除了放牛,就是去山上砍柴。所谓砍柴,就是斫茅草,把斫倒的茅草用绳子捆起来,然后挑回家。我们人小决心大,往往砍得多,又不舍得扔掉,重担压得人踉踉跄跄,全身痛得龇牙咧嘴,肩膀磨得通红,走几步,歇一阵,喘粗气。现在回忆起来两条腿都微微地还有些颤抖。

故乡最富有的,可能要算是水了。村后是流了不知多少年的渝水,村前还有一条河,有点像护村河,绕着村子,把村子包围起来了。是人工开挖的,还是自然生成的,那些须发斑白的老辈人也说不清楚。传说若干年前,有个风水先生路过故乡,指着村前的河,说这是我们村的龙脉。村人们一笑了之。但后来发现,故乡考上大学中考的大多是住在沿河边上。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事。现在这条河已经被分割成几个独立的水池,先是包给几个浙江人养珍珠,后又被村里几个人包下来养鱼、种藕,村里的污泥浊水都往河里排,现在已变成了几个臭哄哄的水塘了,小河已不复往日的风采。最可怕的是村后的渝水,每年的梅雨季节,如果下得几天的雨,周边的雨水都往渝水里灌,河水一夜暴涨。上游的水库又开闸泄洪,渝水河床弯曲,泄排慢,这时暴涨的河水就漫过河堤,把村子淹成一片汪洋。刚刚抽穗的水稻和发青的棉花被水没过顶部,几天后水退,太阳一出,全都枯死,村人们一年的指望便落空了。有一年,洪水冲垮了堤坝,冲倒了10多间房子,有一个民兵在抗洪抢险中遇难,成了烈士。所以,一遇雨天,村人们便眉头紧锁,提心吊胆,那肆虐的雨水把村人的心下成了一片汪洋。在我的记忆中,我上高一那年,倾盆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我从学校冒雨回家,还没等我把湿了的衣服换好,广播里就通知全村人赶快上山,说是上游水库要炸坝泄洪,平地三尺水。我和家人冒雨上山,我穿着一件笨重的蓑衣,挑着一点大米、被子和衣物,父亲挑着一头猪和稻谷,母亲背着尚小的妹妹。河堤上泥泞难行,雨借风势,打在脸上,雨水顺着脖子流进衣服里,生出阵阵寒意。白天的一片汪洋都被暗夜掩盖,只有那一阵紧似一阵的浪涛声不断地从黑暗中袭来,水浪冲撞河堤,击出一声高过一声的巨响,浪花溅得老高,窜上河堤,惊得我一阵慌乱。(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转眼到了七十年代末,我高中毕业参加高考。那是我第一次坐火车去县城,或许是紧张,或许是兴奋,还没等我回过神来,高考就结束了。结果可想而知,考得一塌糊涂。秋季开学时,几个未考上的同学来信告诉我,他们已回校补习,要我也赶快去。说实在的,我心里很想去,但却非常矛盾,如果补习一年还考不上怎么办,现在村里已经有人在议论我了,说家里这么穷,还把一个劳动力放得去读书,能有什么用。我害怕村人们那讥讽和奚落的神情,我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自信来对抗这种环境。我放弃了去补习的念头,全身心参加生产队劳动,想以身体的疲劳来麻醉精神和思想。天气渐渐转凉了,班主任胡老师突然寄口信要我赶快去学校一趟,说已经在补习班给我留好了一个座位。我无法推托,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了个大早,趁村人们还没出门,忐忑不安地去学校。我怕被村人看见,又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到了学校,胡老师要我马上到班上去上课。胡老师告诉我,谁要敢收你的补习费,就让他来找我。说完便从床底下拉出一捆书,对我说,这都是他的教材,要什么书,尽管挑。我含着眼泪答应了。第二天黄昏,我从田里收了工,匆匆吃了几口饭,扛起一袋米,提着一床被子,趁黑赶去学校。在这半年多的补习时间里,我都是天未亮或天已黑的时候去学校,我刻意躲避着村人们轻视的眼光和闲言碎语。而我的信心和决心也在这暗夜里陡涨。我终于如愿以偿,在我离开故乡去上大学的那天,我又想悄悄地离开,父亲却执意不肯,放了一挂鞭炮,说是图个吉利。令我没想到的是,村路两旁站满了来为我送行的乡亲,来欢送我这个曾经被他们讥讽和轻视的年轻人。我眼里噙满泪水,鼻子酸酸的。我第一次在村人们面前展示我真情的笑脸和对故乡的留恋。我还能说什么呢,这生我养我的故乡,给我苦痛给我欢笑的故乡,给我轻视给我鼓励的故乡。

这几年,很少回故乡,即使回去,也是来去匆匆。原先热闹异常的故乡已全没有往日的神采,变得冷清而缺少生气。那是因为青壮年们都到广东或深圳打工去了,留在村里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能耕种的地也越来越少了,村旁原先种秧的良田上,建起了一栋又一栋的漂亮楼房,只是很多时间里,这些楼房都是空的。据说,村里还计划再拿出一些良田来建房。我常想,故乡本来就田少人多,这样不为将来着想的废田建房,其后果,难道没人想过吗?我深感困惑。前些天,父亲来电话说,村里要搞新农村建设,我们家的老屋恐怕也得拆掉,父亲问我的意见,我一时语塞。同意吧,这些百年老屋见证了故乡的兴衰存亡,见证了几代人生生不息的追求与奋斗,那是一个村庄的灵魂。不同意吧,新农村建设是党和政府的富农兴农举措,是历史潮流。我最后对父亲说,拆也好,不拆也好,我都没意见。我想,故乡除了拆房子和建房子,难道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么?我想到了我读书的小学校现在已不复存在了,说是教育改革试点,全镇各村的教学点都撤销,统一并往设在镇上的中心小学。可怜那些有小孩发蒙的村人们,极不情愿但又无可奈何地离开自己温馨的家,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到镇上租房照顾上学但还会尿床、生活不能自理的孩子,哪怕住旧式楼,哪怕住楼梯间。

我自信我不是一个保守之人,但却无法理解故乡的某些变化。故乡往日的风韵和神采已日渐式微,只有渝水河依旧不舍昼夜地流淌。

我想起了唐代诗人崔颢的一句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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