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ymother

省城的春天总是阴雨连绵的，今年尤其反常，整个三月极少见到阳光，成为名符其实的贵阳。柳叶虽已早早的低垂在湖边，桃花却依旧半眯着双眼，让盼望赏春的人倍感失落。阴沉沉的天空，湿漉漉的街巷难免使人压抑，特别是到了夜晚，潮湿的空气着实让人不爽。我有早睡的习惯，大多时候半夜醒来，很快又可入睡到清晨六时。近来可能是气候的影响，凌晨三时醒来，久久不能再次入睡，朦胧中，总有一个佝偻着腰身的老人，半浮在我的脑海里，让我挥之不去，那是我始终难以忘怀，诀别快二十三年的母亲……

母亲结婚前应该算当时的大家闺秀，上过几年学，有一手好的针线功夫，生长在贵州西部边陲一个非常缺水的边远山村。我的外公二十年代末期是国军的县缉匪大队的大队长，标准的军人，记得小时外婆家的来人都是用同样的口吻讲述外公当年是多么的帅气和英武。可能是外公军人的血性，带兵打仗始终冲锋在前，当母亲还没有确切记忆能力的时候，据说外公已在毕节地区剿匪时马革裹尸，此后了无音讯。外公早逝改变了母亲全家的命运，外婆单独抚养三个未成年的子女，几亩薄地自己无法全部耕种，只好部分出租给邻人，于是，解放后土地改革成份划为地主，主要的家产被充公，并驱逐到外乡居住。

母亲与父亲的结合是极富偶然性的包办婚姻，外公有兄弟八人，八外公在县城经商，好像还是县商会的会长，对外婆家很是关照。我父亲早年丧偶，后因经商与母亲的八叔相识，并成为挚友。八外公得知父亲三十多岁还是单身，便有意将侄女许配给父亲，父亲去相亲时，母亲还在与姊妹在一起玩耍，混然不知来客竟是未来的郎君，父亲走后母亲才知来客的目的是相亲，叔叔已作主将自己许配他人。父亲和母亲就这样见了一面，很快就按八外公的意愿成婚了，母亲结婚时才十六岁，父亲比母亲的年龄大了一倍还多。虽然他们的经历和年龄有较大的差异，却有着极其相似的命运，爷爷去世时，父亲只有半岁；母亲尚不记事时，外公参加剿匪阵亡。相同的命运使他们更加珍惜未来的日子，包办婚姻也成就了幸福的家庭。母亲体质不好，头风病痛伴随了一生，不能做重体力活，参加不了生产队的劳动，外面的重活全靠父亲担当，家务的担子也便全部落在母亲的身上。

母亲识文断字，读过旧小说，看过话本，小时经常听她给我们讲古代的故事，什么唐太宗、武则天、薛仁贵、樊梨花、包公、秦香莲、杨家将、穆桂英、林黛玉、薛宝钗甚至三侠五义的人物都记得很清楚。我们兄弟姐妹五人，都早早受到影响和熏陶。母亲有一双巧手，针线活好，特别是花绣的好，自己绘图，绣枕套、被面、被兜、鞋面等等，动物、花卉绣得活灵活现，十里八乡的亲戚和邻居们经常找她帮忙做些刺绣，她总是热情帮助，从不厌倦。

母亲天性善良，待人真诚热情。父亲懂中医，在家乡有些名气，经常有人上门看病，母亲都要安排前来看病的人吃饭。尽管家境不好，亲戚来家返回时都要想法让他们带点礼品回去，逢年过节也要安排带礼物看望亲人。

母亲是典型的贤妻良母。父亲也是家居农村,从小生活艰苦，靠自己的努力成家立业，在外经商多年，锻炼出坚毅的体魄。父亲经商也曾小有积蓄，与母亲结合后，准备备点房产，以振兴家业，光宗耀祖，然而事与愿违，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近两年，积蓄殆尽，仅余邻村所购房产。却也因祸得福，原来拟购良田的资金全部用于治病，土改时成份划为小贩。父亲记忆力好，自学能力强，两年私塾的底子竟能吟诗作对，久病又成良医，解放后还通过考试取得行医资格。由于解放前购了邻村的房产解放后才搬过去居住，让人眼红，在极左的年代处境相当的不好，子女多，家庭负担又重，性格也比较急躁，母亲在父亲情绪不好时从不与他争吵，总是逆来顺受，微笑着化解父亲的焦虑和暴躁。我和姐姐哥哥上学时，父亲一直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农村六、七十年代是集体种地干活，粮食产量低，又要交公粮和卖余粮，包谷是主食，大米很少，母亲为了保证父亲的营养，每顿煮饭时都要给父亲单独留一碗大米饭，米汤煮成稀饭大家共享，母亲和我们子女的主食基本上都是包谷饭。农村改革开放前大多数人家都吃不饱饭，肉是奢侈品，蔬菜也很少。父亲经常给人看病，七十年代开始生产队烧砖瓦卖，有一点经济收入，生产队分的粮食不够吃，要去集市上买粮食干菜来补充生活，母亲很会当家，那时是计划经济，一周仅能赶一次乡场，母亲亲自采购，为了省点钱，风里来雨里去，一个一个摊子前进行比较和讨价，买好的几十斤粮食和干菜都是自己背回家，辛苦操劳，保证全家不饿肚子。母亲会做菜，那时蔬菜缺乏，特别到了春末夏初，农村基本上没有新鲜蔬菜，母亲便把早些日子做的腌菜取些出来，拌上藠头，给我们改善生活。最能体现她不一般的想法和厨艺的是用别人家丢弃的牛皮菜菜根，切成丝做的凉拌菜，菜中倒入几滴我们上年从山上采来的鸡纵菌炸的油，加上青菜揉制成的腌菜，酸脆可口，让品尝过的人终生难忘。恢复高考后我到省城上学，母亲还把家里舍不得吃火腿肉制成辣椒油，让我带到学校与同学分享。(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母亲共生育子女八个，前三个夭折，成年五人，把毕生的精力都用在照顾我父亲和抚育子女上，过度生育和操心劳累，身体一直不太好，常常需要服头痛片和胃药，血压较高，年轻时腰就不太好，晚年与父亲在老家和长子居住，照看孙子又摔伤了腰，经常佝偻着身子，行动多有不便。我成家有孩子后母亲和我们居住了一段时间，孙子懂事，从小就会记惦照顾奶奶，祖孙其乐融融，心情很好，后因牵挂父亲，加之我交流工作迁居到外地，母亲再也没有机会到过我家。一九九三年母亲到六盘水市区我妹妹家小住，我原准备把她接到六枝家中住一段时间，然而单位的自办公司资金出现意外需要到省外处理好一段时间，且后果难料，便充充到妹妹家向她辞别远行，在外省呆了将近两个月，错过最后让母亲和我们享受天伦之乐的机会。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正当我的工作生活条件好转时，哥哥突然来电，告知母亲病危，后来知道发病的起因是哥的大女儿到外地上学，临走时未向奶奶告别，当时母亲还坐在靠背椅上，想起身看看已出门的大孙女，然而未及起身，便突发脑溢血，瘫坐在椅子上，从此便昏迷了过去。我们一家三口从六枝赶到母亲卧室时，母亲只是仍在喘气，无论我们如何呼唤，只看到她双眸仍会转动，还对最喜爱的小孙子流出了泪花，从此没有醒来。次日夜里，母亲合上双眼，年仅六十八岁，辞别了她劳碌奔波，短暂而又十分眷恋的一生。

母亲对我们只有付出而不求回报，早逝的母亲一直让我心存愧疚，二十多年过去了，我的儿子去年已经成家，又将有了下一代，母亲的身影不时仍会浮现在脑海中，于是总想找机会对她说点什么，写点什么。三月的连绵阴雨虽有许多不爽，曾经有一段时间的压抑，但也使我记念母亲的愿想终成现实。母亲是平凡的，但又是最伟大的，母爱无疆，上善若水，大行德广。细雨已经停止，寒夜即将过去，今天开始放晴，桃红柳绿，草长莺飞，又将是一年清明时，仅以此文寄上遥远的思念，祝人间安息的母亲天堂快乐！

二〇一七年三月二十六日完稿于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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