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爱死亡的诗人绝望于黑暗的侵袭—悼念海子
在诗歌里浸淫已久，会发现诗人的创作与死亡竟然密不可分，无论是诗歌中的意象还是身体的践行。哲学和死亡也一样密不可分，死亡对于每个人是逃避不了的，只是时间问题，正如《旧约》传道书上所说：“每件事都有它的季节，包括生之时刻和死之时刻。”
对于少数人，生理上的死亡要比心理上的死亡来得幸福，尤其对于摆脱不掉的、灵魂深处布满密密麻麻痛苦的人更是如此。生存的空间远远没有赋予足够的思考空间，这是导致控制生命乏力的直接原因。黎巴嫩诗人纪伯伦的比喻非常好，他说生命是一支队伍，迟慢的人发现队伍走得太快了，他就走出队伍；快步的人发现队伍走得太慢了，他也走出队伍。先锋诗人包括先锋作家当然属于快步的人。
阴沉的现实总是逼迫少数活着的人绝望于黑暗的侵袭，却不甘于就范。从勇气的角度说，冲不破黑暗的牢笼转而投向死亡，是可贵的举动，但不应该成为一种美德，一种时尚，更不应该效仿。波德莱尔对搞创作的人分析得很客观：“心的敏感不是绝对地有利于诗歌创作，一种极端的心的敏感甚至是有害的。”无疑，波德莱尔指的有害也包括自杀。
怀念死去的尤其是自杀死去的诗人，总是会让晴朗的情绪阴沉下来，伤感得不行，不是雨季，却感受到雨季的阴霾和肃穆。人世间总有一些人要固执地昙花一现，在不同的时间和地域，怀揣着自己给自己开的介绍信去天堂报到。
认识死亡是必要的，亲近死亡也是有益的，毕竟可以带来丰富的创作营养。但是，投入死亡却不尽然，如果一个人是幸福的，不是对生活失去了一切的期待与幻想，那么他也不会热爱死亡。诗人，首先是人，活着的写诗的人，这样的定位对自己才有意义，对社会才有意义，才能使真正的诗歌勃兴和生动、明媚而发光。
但是很多时候，一个人活着时在尘世显现不出自己的存在，死去以后，光芒才一点一点照射过来，温暖尘世间活着的心灵，比如海子，在一个错误的年代错误的情绪指引下，走向了错误的极端，走向了美得有些凄迷的解脱，走向了一小部分喜欢诗歌的活着的心灵。(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与西川、骆一禾并称“北大诗歌三剑客”的诗人海子，在1989年的春天（3月26日）卧轨，不久骆一禾病亡，惟一活着的西川遁入高校做教师。在过往一系列自杀的诗人中，海子是深深震撼过我的之一，他以自己最终残缺的身体昭示着这个残缺的世界，选择的方式很壮烈。海子是一位介于天才与疯子之间的诗人，他的诗向我们昭示着一个时而温暖时而苍凉的世界。
西川在1993年接受意大利汉学家鲍夏兰女士和鲁索先生的采访时说过这样的话：“他们死了（指西川的两位诗歌挚友海子和骆一禾），而我活着，我感到耻辱和负疚，我感到自己的世界观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例如，我认识到魔鬼的存在，我认识到了宿命的力量，我看到了真理的悖论特征，我感到自己在面对事物时深处两难之中，我想我的诗歌应该容纳这些东西，从前我对诗歌的要求拒绝了生活的肮脏和阴影。”西川的话代表了一批写诗人的困惑和坚定，而威尔杜兰特哀悼尼采的一句话我认为同样适合海子：“从来没有人为自己的天才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诗歌和哲学是殊路同归的学科，都是以关注人生、关注心灵为己任，也都具有迷人的美丽与光芒。
没有人从对面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道路消失，路断了。苍白的世界，是真实还是意象？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朦胧诗风行全国的时候，北岛、顾城、杨炼、欧阳江河、舒婷等几位诗人的写作开始大量出现了意象，意象的运用使他们在语言中找到了归宿，从生活中隐身。海子是他们中后来的一位，但它把意象写作推上了一个高度。而生活中的他，企图通过修炼以遁入他所构建的虚拟国度，几乎是别无选择的结果。
从海子的诗歌来探寻他的心灵线索，可以发现他的自杀不是偶然，后期身困现实的海子十分无奈，海子想诗意地栖居，而支撑海子的诗歌又是那么地飘渺，尽管海子让它缥缈得很宏伟，流浪、爱情、生存这三重受难粉碎了海子的内心，他自己已经没有力量重修于好。于是，只能走向碎裂，选择了死亡，优雅却不乏残酷的死亡，使虚拟变成了虚妄。
我不知道，一个渴望“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站在铁轨面前是被一种怎样地迷茫和绝望注满？孑然的身影与对尘世的最后告别是否流露出来感伤？是否是对生活的全部黑暗的一种抗争？海子作为一名诗歌的勇士，最初在火车上开始了他为之崇敬的诗歌生涯，却也在此了结一生，成为一名诗歌的殉道者。海子独有的近乎悲怆的精神家园为我们这些在路上行走不至于迷路的诗歌写作者竖起了一面鲜红的旗帜。海子的诗为我们营造了一种近乎篝火般的跳动的温情，让我们沐浴其中，美好而快慰！
海子走了，有多少现实生活中的诗歌爱好者还得在世俗的重压下忙忙碌碌，疲于奔命，抑或条件好一点的，停下来，认认真真地收集着从心口里流淌出来的文字，保持心中那一份如获至宝的珍贵。
“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愿你在尘世中获得幸福。”海子，作为同道中人，谢谢你带来如此温暖我们生命的美丽的诗，愿每一个收到的人受用并珍存！我们也愿你在天国中获得在尘世中没有获得的温暖。希望那温暖，不仅深厚，还能绵延！希望那温暖，让喜爱你的写诗的人在为你悲痛之后，还能重新上路，找到理想的缪斯家园！
（本人十多年前旧作，逢海子忌日，聊作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