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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子花花黄了

2017-03-25 16:35 作者:乡村的风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正厢是木质老屋,有雕花窗扇古色古香,左右两厢青瓦土墙,静静的乡村小院。门前一块宽大的地坝,地坝边丛丛翠竹,葱茏掩映,三、两颗桃树杏李,花影绰绰。屋背后一个池塘,洗衣服洗菜,有鸭子嬉水。院子下面是一叠叠水田,犁田耙田的,蓑衣斗笠,口中发出轻快的嘘声,竹鞭甩出脆响。屋左边一棵古老的黄角树,开始是嫩黄嫩黄的黄角苞,慢慢展枝散叶,渐渐伸开硕大的巨伞庇荫。屋右边有个坡儿,不大,菜地庄稼青葱,遍坡的油菜花花飞飞黄…….

那是外婆家的地方,我家离得外婆不远。我们喊外婆喊阿婆,读音是“嘎”婆。小时候妈妈给我们讲故事,讲到熊嘎婆,就想到自己的外婆。外婆其实是个慈眉善目的人,额头下眉宇间有颗大的肉痣,后来看到斯琴高娃,就想到慈眉善目的外婆。外婆当闺女的时候,据说家里在当地还算得大户人家,至少也是小家碧玉吧。外婆从何家埂落板桥嫁到五间铺龙井沟外公家,也称得上门当户对的,因为我外公那时当起保长的,保长是个什么官儿,至今我也都没搞清楚。反正我听他们说,外婆那时真真是坐花花轿子过来的。想来,一个黄花闺女,怀着心,成亲大礼,不知道那时的外婆有着怎样的羞涩和清纯,又是怎样的甜蜜和欢喜。

外婆是个勤劳、善良、爽朗的人,记得周围的人都喊她表叔娘,外婆的屋头一直都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穿戴朴朴素素但整整洁洁,弄点茶饭,做点泡菜咸菜什么的,在十里八里是出了名的。逢上赶场天,未见其人便闻其声,爽脆的笑声流过一湾子,像是农田里的止水都要激起一层波纹似的。外婆嫁给外公后,先后有了大舅、我妈、幺舅和小姨,于是后来顺理成章地就有了我们和我…….外公上过旧学,肚皮头有几滴墨疙瘩,给我妈他们按男女依次取名“伯仲淑仪”,挺有味道,跟一般农村的名字比是不俗的。

幼小的时候,母亲要忙,就常常把我甩给外婆带,外婆搂着我,轻轻地哼着童谣,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妹妹睡着留一个,天老爷,快下, 保佑娃娃吃白米,白米甜,白米香, 今年不得饿莽莽,胖娃儿胖嘟嘟,骑马上成都,成都又好耍,胖娃儿骑白马,白马跳得高,胖娃儿耍关刀,关刀耍得圆,胖娃儿滚铁环,铁环滚得远,胖娃儿跟到撵,撵又撵不上,白白跑一趟,菜子花花飞飞黄,给你连件新衣裳……外婆就这样哄着我,我依偎在外婆的怀里,在外婆轻哼的童谣声里,甜甜的进入乡。现在想来,那也是人生中一段最幸福美好时光了。但有时也会哭个不停,连外婆也哄不住了,可能是饿了,因为小时候老觉着饿。外婆就会掐我两下屁股,其实外婆的手是轻轻的,而我觉得委屈,就一发不可收拾。渐渐的,外婆的语气就严厉起来:你听,罗老幺来了,把你背起走!后来知道罗老幺是生产队长,恶。说来也灵,我马上止住哭,竖起耳朵,但并没听见脚步声,只有鸽哨划过天空屋檐……

渐渐长大了,也老往外婆家跑,因为外婆那里有坛子头的冰糖,说不定还有几封麻糖,知道外婆存手好。麻糖是外婆亲手做的,就是那种手工制作的米花糖。一般要过年前一段时间,外婆拴起蓝布围腰,拿出木盒子,工艺程序整整要忙活一天。等麻糖做好了,切成方块,用旧报纸包上,放到米箩头,然后锁在大木柜头。外婆是有原则的,说是要留到过年才吃。我们这些娃儿,围了一天,外婆会一人分给我们一封。我们便迫不及待的撕开报纸,先用舌头舔舔,舔不够似的,甜甜的满是外婆的味道。等过年了,妈妈正式带我们一家人回娘家,虽然不远,平时也经常在外婆家窜来窜去,但那才像真正的走人户。等我小姨一家子到齐了,弟兄老表姊妹一大堆娃儿就可以分享麻糖,嗑沙胡豆,得压岁钱,中午吃嘎嘎。于是,又多了些期待。

在家里受了气,也老往外婆那里赶,好像那里才是我们的避风港。记得有一次,自己犯了事,挨了打,饭都没吃就跑出家门。天上下点摩梭雨,走到外婆那里,又不敢进去。肚子饿了,就去摘黄角苞吃,酸涩的味道,吃了一大把,肚子还饿。小小的内心里顿感“凄凉酸楚”。听到妈妈找来了,喊着我的小名,我就是不答应不回去,故意气我妈。我怕她找到,就躲到菜子垄垄里去,躲了一阵,妈妈的声音渐渐远去了,感觉一丝寒意袭来,真是又冷又饿,日子难过呀。这时,突然听到附近外婆在喊我的声音,我再也禁不住,眼泪漱的就掉下来了,跑出去,扑倒外婆的怀里,外婆怜惜地摩挲着我的小脑袋,拂去满脑壳的油菜花花,说:看嘛,脑壳都打湿了,这脑壳二回是要拿来读书的得嘛。外婆把我带到她屋头,生起柴灶火,给我热红苕稀饭,脱下已经湿透的沾满泥巴的小胶鞋,拿到火上去烤。红红的灶火映着外婆慈祥的面容,我心里好我的外婆,我就对外婆说:等我长大了,我给你买冰糖,买很多很多好东西。外婆转头对我笑笑,说:等你长大了,晓得享得到享不到那个福哟。可是依然很满足的样子。吃着红苕稀饭,就着外婆从坛子头抓出来的大头菜丝丝,望着青瓦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感觉是好香甜好温暖的。(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但是外婆终究还是没有享到我的福。那时我还在上初中,也正是菜子花花黄了的季节,那天正下着小雨,在学校里得到的消息,慈祥的外婆走了……青山菜花依然,池塘碧水依然,屋檐滴水依然,院落依然,外婆却不在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亲人的离去,生命的消失。我拼命地寻找外婆的声音,外婆的足迹,外婆的气息,然而物是人非,只望见八仙桌上,一段流泪的蜡烛。我仰望天空,天空有一群鸽子飞过,我聆听大地,大地有外婆爽朗的笑声飘过。一条弯弯曲曲的泥泞小路通向远方,那是外婆匆匆的脚步吗?

又是菜花飞黄时节,我望着窗外成片成片的菜子花花,就像给大地披了一床金黄的缎面,仿佛外婆少女时的嫁妆。农田、庄稼,远山清幽,脚下有小溪流过,外婆早已与家乡的泥土融为了一体。那样宁静诗意的地方,应该配得上她了吧。

于二0一七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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