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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茶

2017-03-24 10:42 作者:外河园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走马茶

从微信上看到建华在鹤峰做企业考察,并且到了走马,我便发条短信过去,请他带斤走马茶。

鄙人混在世上,虽然干点舞弄文墨的营生,但一不入流二不时髦。麻将扑克一概不沾,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写几个字都跟小学生似的,平生嗜好就是烟酒茶。我这样的人中俗类,绝非社会优质股,高开低走,一身豪情随意而为。就饮茶而言,我只喜欢绿茶,有时也喝点铁观音和湖南黑茶之类,但还是觉得本地茶更适合自己的口味。那么为什么又独独要走马茶呢?恩施这么多县市都产茶,我平时茶叶喝不完,有朋友调侃就是打油茶汤都多有多余。萝卜白菜,各有所。我这粗客个性,哪配西湖龙井,碧螺色?非走马茶不能调教!

对照品茗雅士,我其实又是一个不会喝茶的人。英国人称茶为健康之液,灵魂之饮,在我国亦被誉为“国饮”。喝茶是很有些绅士礼仪的,不仅要着装整洁,还要漱口洗手,气定神闲。至于茶具要什么颜色,如何摆放,按什么顺序才叫合理布局,喝茶时又要怎么从茶壶里慢慢倒入小杯,再用舌尖品着滋味吃,等等,都是极有讲究的。我小时读过姚垠的《惠泉吃茶记》,也同这夫子一样,喜欢满满泡上一杯,大口大口地喝,方觉过瘾。而且我等喝茶,不仅要甘醇清香,还要涩而不苦。不涩不足以爽身醒脑,提神生津。

鹤峰,是我八十年代经常去采访的一个边区县,红色资源和绿色资源都很丰富,境内青山叠嶂,“二战”时期是湘鄂边中心战场;走马则又是下辖的边区重镇,与湖南地界相接。这里有个镇子就叫南北镇,一头湖北一头湖南,形成两镇一街横跨两省的独特格局。走马的崇山峻岭里,夹有平川丘陵,盛产茶叶和葛仙米。云雾山中出好茶,采茶季节,土家妹子三五结伴,轻盈盈来到语花香的茶园,纤细的指尖灵活翻飞,用标准的提手采法,把采摘的嫩芽装在新编织的背篓里。难怪这里的茶纯朴似淑女,涩香如艳妇,喝惯了,再喝其他地方的总感到茶气不足。在鹤峰工作的人们,倘若是老茶客,出门必自带茶叶,不然吃饭不香,干事无力,浑身不舒坦。(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山里的粗粮养人,走马的茶叶养神。物华天宝,物我合一,这叫难分难舍的人物依附。

那么,一点茶叶,我又为什么偏偏要建华给我带呢?一是退休后“人走茶凉”,少有送礼之人;二是市上标榜鹤峰走马茶者,多为假冒伪劣,像俗话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三是托别人买,一斤两斤好麻烦,还不知道人家愿意不愿意呢,现在出门讲的是空脚两手,说走就走,哪还兴大包小包? 而建华在这里考察,带的茶绝对正品;同时托他办事,又绝对放心。我们相交多年,我知道他为朋友办事是从来不嫌麻烦的。他的品性,如同走马茶一样,交上了就是一辈子的不离不弃。果然,分分钟时间,我还没放下手机,他便回信说已经买好了!

建华姓廖,是八十年代初湖北财大毕业后分配到报社的。那时我已经在这里干了五六年,也才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他,与老者交,自觉辈分短浅,自然同我交谈甚多。建华刚来,被安排在群工组,协助老总编往各业务组分发稿件。我戏言:你好幸福呀,一来就在领导身边工作,我们还在下面和贫下中农转田坎。

建华虽勤勤恳恳,但却处处谨小慎微。这,大概一方面是出于刚参加工作的拘谨,更重要的还是其祖父的原由。他的祖父解放前是社会上的汉流大爷,又是少将参议。叶挺关押在恩施时,到他那里是不需要给看押打报告的。解放后,高山土匪作乱,考虑到他的威望和影响,政府本来是要他去招降的。问老先生喊得动多少人马?老先生不加思索,说随便喊个两三千不成问题。殊不知这话一出口竟招来杀身之祸。有革命警惕性极高的同志,背过身向政府进言:得了呀,随便喊个两三千,随时都可以把你小小县城给灭了!于是老先生便作了刀下之鬼。建华的父亲解放后哪怕入了中共,并且是高知名流,但毕竟一介书生,逢人只说三分好。

所以初来乍到,建华虽然知道时过境迁,但还是小心为妙的好。不像我风风火火,口无遮拦。而那时,我已经开始变“坏”了。我不知道如何描绘这样的“文人”环境才叫恰当,只是从自身的感受来还原。因为经常在省报省刊发表诗文,我虽然在外面算是有点名气,在单位却被看作“不务正业”;加之又不知深浅不晓利害,不愿意在夹缝中生存,一见老前辈们不通顺的文字和病句,总要指将出来,以显示对宣传工作一丝不苟的责任感,所以不大讨得老报人欢心。人民日报老一辈著名记者刘衡,是个老革命,到报社讲授业务课,说到要用生动活泼的大众语言写新闻,对我赞赏有加,大段大段引证。我们的土老前辈们听起来,那种不自在的表情据说很有些尴尬(我当时在外面采访,没在听课现场),后来整理讲话稿出小册子,把这些段落统统删去了。其实建华的语言比我还要生动出彩,酒席上一句“宁伤身体,不伤友谊”传遍业界;还有什么“出门勾哈腰,进屋有柴烧”“好吃的娃娃盼过节,好吃的男人盼来客,好吃的女人盼坐月”等,一甩一大串。

建华眼里,清浊自分。在凤凰山宿舍,就我们俩家往来密切。生活上,我们更是不分彼此,有点好吃的总忘不了叫上对方。建华的女儿靓靓只要看到家里弄什么鱼呀肉的,不待大人开口,就会说:“我去喊张伯伯啊!”一次建华不知为什么把靓靓打了几下,靓靓赌气,说我再不去喊张伯伯了,以此作为小孩子对大人的报复和“惩罚”。直到现在靓靓已为人母了,我们见了还要提起这笑话,逗乐一阵子。

我们在一起,除了喝酒品茶,自然也要谈人际上一些事。尽管中央一再强调要重视知识爱护人才,胡耀邦甚至说共产党应该起誓,再也不准整科学家和知识分子!但下面依然故我,老家伙才伸抖几天,国家的利息还没吃够,会给你年轻人让路? 再说在“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不整知识分子,去整蔡大洪(建国前投诚士兵,无文化,一直做后勤背电台烧开水等)呀?所以建华也一直被压着。原因可能一是“选边站”,二是出于读书人的秉性,人家振振有词读“刚腹(愎)自用”、“节(栉)风沐”,谁叫你偏偏要露出一丝不置可否的嗤笑,这笑意岂能逃过那些明察秋毫的眼睛?他们尽管不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但是你等那不怀好意的笑,我还是明白的!就是这一笑,要被他们用眼光“政审”好几天。久而久之,建华发几句牢骚在所难免。他不说则已,说起来句句生动形象,譬如“老家伙们连新华字典都不会查”这类话。

好吧,我们老家伙连新华字典都不会查,你有文化,算你狠!后来评职称,我评个中级,建华则连“助理”都没评上。州委宣传部长,是个很刚直的师长,闻讯大惊大怒:“简直是乱搞!大学本科,工作三年就可以评中级,何况你的文章还上了《新观察》!”但是部长也拿“老前辈”没办法。那时讲的就是论资排辈。不要说我等庶民,就是省里下派的,亦须遵循这一潜规则。“人微言轻”、“人微言贱”是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有次我参加一个金融会,发言时大家要某行行长先讲,那行长是省里下派的年轻人,他恭恭敬敬站起来,向其他行的行长抱拳施礼“论资排辈,论资排辈!”可惜这位如此谦恭的青年行长,后来做了高官,前几年被中纪委拿下,从副省级降为一般科员,成为连降七级的断崖式处分第一人。

还是来说我们的建华吧,在一个连笑容都要被监管的地方,他终于选择了离开。部长说,好,走了好,你是学财经的,大有前途!我和建华就此分开了。他的妻子英英时不时对我抱怨几声:就是柱哥嘛,把建华带坏了。好在建华后来入仕,大大小小总算做了个官吏。不然,我还真难脱干系。建华和英英后来搬了新居,我作一联励志,以贺乔迁之喜:“仕世淡泊,人世清白,天公底下莫争高低,封疆缩地自有三尺书台;瀚海求索墨海赋兴,李杜门前休论长短,邀风揽月同在一方辞林。”

我常说建华,这一生最大的成就是娶了个好妻子英英。英英原是州人民医院(现已换掉“人民”二字了)的医生,后调州卫生局,一直做红十字会的组织和领导工作,再后升晋县团级。他们的婚姻,是州委一位老部长的夫人搭的桥。英英在医院时经常上班,深更半夜回家,我便陪同建华去接。我们坐在花台边,享受着夜风里那洁白的兰花散发的幽香,时刻一到,英英这白衣天使便飘然而至。

英英漂亮贤惠,很会事很热情。建华在下面当区长时,常有区乡朋友来家,英英忙进忙出奉茶做饭,从无怨言。在凤凰山,英英还可谓大家的保健医生,谁家有点什么三病两痛多半要找她咨询。我母亲时常头晕,吃药打针都没多大疗效。后来还是亏得英英提出来要用什么药,使得母亲祛脱顽疾,从此几十年都很健康。母亲是个不忘恩情的人,常常念叨:我这头晕病还是哪年哪年在凤凰山英英治好的。

其实和英英的交往,我们还应该是几代人的关系。英英的父亲是老地委的中层领导,圈内人都喊陈主任。陈主任也是搞宣传工作的,曾经多次造访过家父,算是父执了。我到报社后,好几篇文字都是他配图,发到中新社,翻译成各种文字介绍到海外。其中《天下第一杉》被评为全国15篇佳作之一,谋道那水杉王的照片就是他配的,那照片至今还在世界上到处刊用。由于这么一些关系,英英的父母总把我当做他家大儿子;英英的母亲,非常光辉的一个女性,一口一个“大儿子”喊得好亲切。好几次一块儿吃饭,她老人家总要吩咐:莫劝老汉喝多了,你是老大哟。

英英的父亲也喜欢喝茶,有时出差回来,总是把茶叶给我们一人分一点,还不忘连声解说,看啊,我这可是正宗的走马茶哟。恰恰英英的母亲以往在茶厂工作过,懂得茶道。她说走马茶风味独特,汤色浅绿晶莹,其它地方的茶叶掺和点走马茶,就像加了味精;一些精明的茶商运到缺茶地区,有一两黄金一两茶的说法。我们取一点泡在杯里,一根一根紧细的条索,慢慢舒展,一会儿就变成一片一片嫩绿的叶子,竖立起来带着滴滴露珠向上生长。那是生命在复活!

而今,除了建华的母亲,几个老人均已离去。我们这代人,还在路上享受生活。前年我动了大手术,术后写了一篇文章,建华闻知,曰:“亲爱的柱哥呀,兄弟我是一大痹人,想来惭愧,当时和英英去病房看你还以为就是个结石;没想到你却经历了一场凤凰涅槃;上次在朋友那里看到你精神面貌很好,倍感欣慰!别人得一场病是一次灾难、一次痛苦;而柱哥却获得一篇雄文、奇文、美文;乃不幸中之大幸也;请柱哥好好保养,我俩还有50年朋友要做哟!”

“还有50年朋友要做”!人在旅途,可能稀缺的就是这种发自心声的交游。品着建华带回的走马茶,分享着那绵长的淳朴甘甜,就如同兄弟姐妹般聚在周围相许相依、、、、、、

(张永柱2017,3,23于湖北外河园书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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