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笔春联儿时梦

前日里，单位组织的书法班开课了，带着期待与兴奋，跑到了六楼，看到铺好的毛毡与宣纸，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墨香，忍不住在纸上写了一个字，书法老师过来看了一眼，不错嘛，一看就是有功底的哦，我讪讪的笑着，一路的思绪却早已飘回三十年前的时光。

对我来说，毛笔不陌生，堂屋的桌子下面，一年四季总是放着几个大大的墨水瓶，挂着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笔，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见到父亲在写毛笔字，软软的笔，在父亲手腕的转动下，一个个刚劲有力的字就呈现在纸上，有时候是红纸，那是村子里有人家办喜事；有时候是在白纸上，那是村子里有家人去世；有时候是报纸，那是父亲在自己练字。父亲练字的时候，我总是在院子里跑，跑了一圈，父亲把字已经写好一副，我就小心翼翼的拿起，慢慢的铺在地上，有时候不小心，就会把墨汁晕开，一个字就毁掉了，这时候父亲总是眼睛一瞪，我就会心里一跳，吓得一激灵，偷偷趁他不注意时，悄悄溜走。

记不得是三岁还是四岁，亦或是五岁，在父亲的威逼下，也开始练习毛笔字，父亲会拿来一本字帖，铺上纸，先从拿笔、提笔、运笔，一点点的教起，小学校长的爸爸，对我极其严厉，有一点写的不好，绝对会一顿训斥，有时还是一顿的狠揍，每日里都要描许多的字帖。小时候的我上学很早，五岁就上一年级了，学校离家大概有三四里路，每天都有一群孩子打打闹闹的一起上学，奔跑着，嬉笑着，像一阵风从我家围墙外飘过.....每天上学前必须要练字的小小的我，就一个人坐在小方桌的前面，看着是在认真的描着字，心早就随着那群孩子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只听一声大吼：“你瞅瞅你写的！”浑身一震！好吧，又要重头在来，委屈又害怕的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滴在薄薄的纸上，随着墨汁慢慢的晕开。就这样，一张张的描红铺满了我的整个童年，那时的我，觉得童年不是黑色就是白色，唯独没有彩色，这种日子直到十岁那年离开家上初中才结束。后来在上艺校的时候，有选修课，好多同学都选了书法，天知道我是多么抗拒毛笔，多么讨厌闻到我觉得非常臭的墨汁。对于父亲，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心里真的是有很多的埋怨的，但那时只是那时而已。

练习毛笔字的时候，也有过很多的快乐，那就是过年写春联。多年前，没有制作精美的春联，人们会在腊月十五以后到街上去，根据自己家的门算一算，买回几张鲜艳的红纸，然后就会陆续到我家，请父亲写春联。母亲会在腊月初十左右，会把不知从哪里搬回来的一个大大的门板，刷的干干净净并晾干，为接下来写春联做准备；父亲也会到街上去，买回好几根特别大的蜡烛和好几瓶大大的墨汁，把家里原本就没有什么家当的两间屋子打扫干净，为了可以把写好的春联在地上晾干。一切准备妥当了，腊月二十就开始有人来写春联了，进一屋子出一屋子的人，每一个进门的人都会喊:“允孩，恁爸在不？”“在的在的”，每次听到有人喊我，我都会兴奋的跑出来招呼人，“三叔，喝水不？”“太太，你坐，等会让爸爸给你先写。”我像一个圆滚滚的芸豆，在人群里穿来穿去，非常兴奋，因为这个时候的我不用写作业，也不用在练字，只要把人招呼好就行，父亲一般也顾不得我，母亲也在忙着置办年货，我一会拿帮人拿纸，一会帮人晾字，一会递烟，一会倒水，每次，大人们都会夸这丫头真乖，真懂事，真有眼色，有时候还会特地拿来糖和零食，塞到我兜里，每次我都会死命的拒绝，只有等父亲抬头看我一眼说：“叔叔给的，拿着吧。”我才会心中窃喜的拿着跑到一边给弟弟分享，也经常会在睡觉的时候发现床头放了各种各样的糖果，我知道，都是乡亲偷偷的给的，糖果会放到过年的时候才吃，可以甜两年；现在再多的糖，再多的巧克力，却再也找不到那甜在心里的感觉。

那时候四下几个村子的人都到我家写春联，父亲忙起来，就会从天明写到夜里，原来的农村过年，恨不得把家里到处都贴上春联，显得特别喜庆，有时候很多人等不及，就开始喊我写一些小物件上的春联，我居然也开始写春联了，北方的农村，都会在堂屋里放一张方方正正的桌子，桌子腿上我会写“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他非”；烛台上我会写“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年”；灶王台前会写“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会在院子里的树上写“抬头见喜”、“要闻爆竹知更岁，偶见梅花觉一春”，会在牛槽上写“槽头兴旺”，会在门头上写“春满大地”；会写很多的“福、禄、寿”；会在架子车上写“日行千里”，每次写这个我就会笑：“太太，你拉着车能跑的那么远吗？”“丫头，大过年的不要瞎说，我跑的快着呢。”接过话题的大人们就开始了打趣说笑，“哎呀，你瞅瞅你的三寸金莲哟，你还跑千里喏！”笑骂声在屋子里回荡，女人们和母亲在厨房里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伸头看看，也说笑着，那笑声穿破北方冬季的深夜天空，走来走去的人的影子在烛光的映照下，影影绰绰，一晃已是经年，旧时的春联梦此生都不会再有，那些个日子，你究竟在哪里？

而后结婚，爱人是回族，过年贴春联和汉族不一样，婆婆说有的时候还不贴呢，公公到没有那么多的讲究，每次过年的时候都会让我熬点浆糊，年三十都会贴上红红的春联，春联是从街上买的，制作精美的，但是总觉得少了什么。过年回娘家，最喜欢抬头看父亲写的春联，红红的贴在门上。如今，村子里的人都搬走了，只剩下几户人家，我也远离家乡来到合肥，父亲在街上和市里都买了房子，过年依然坚持回乡下老家过年，依然坚持每年自己写春联，我不知道还有没有人在找他写春联，不知道村子里过年还有多少人在，许多人不能理解父亲为什么非要回老家过年，我想，我是明白他的。公公去世两年多了，为了尽孝，家里三年不能贴春联，这两年的过年我都会看看门，光秃秃的，总会想起拄着拐杖的他，站在一边对着爱人说着“歪了！在粘紧一些，好，可以了”，在红红的春联的映衬下，他是那么的让人安心。(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如今，低头看着手中的毛笔，柔软的笔触与粗糙的纸面所碰撞出的激情，我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一个月，两个月，亦或是一年， 温阳如火也好，梅花烂漫也罢。我们总是会慢慢消失在时间的长河里，唯有在那狼毫笔的记录下，掠过生命中的每一次感动和感恩，对于温情和淡然，依旧向往和追寻。这一生，这一路，有这些丰腴的经历，我微笑着走下去，有爱相随，再长的旅程也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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