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白的中林雪
“贫困山区乡卫生院采风”
洁白的中林雪
──通江县中林乡卫生院纪行
郭伟
一九九六年元旦之后，恭贺新嬉之声还不绝于耳。元月八日，县城天气阴霾，下午在一阵寒冷的雪风后，下了点小雨。坐在办公室烤火在正当其宜。突然，县卫生局黄建华局长急切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心情沉重地说：“洪口区中林乡卫生院申诉一九九二年以来，前届中林乡政府未落实卫生政策性投入。根据县委、政府领导指示，我命你同洪口区初保突击督导队员杜旭东(县保健院副院长)和洪口区卫生院院长去调查核实一下──明日就去。”
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接过那份长达六页的申诉书，开了一张介绍信就到下班时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
晚饭后我反复看了几遍申诉书。根据申诉书和搜索记忆，中林乡是洪口的边远乡，占地 亩，可根据地2098亩，距县城99公里，下辖五村二十社，人口3013人，农业人口2198人，94年人均收入414元。
中林乡卫生院现有职工6人，其中2人在家中开设药房，自谋生路，有一全民性质的中专毕业生，因长期吃药，人们叫他“杜精神”，只能在未发病时取一取药。年已57岁的杜谦德院长坐门诊。另招聘2人搞防疫妇幼工作，从去年八月以来，未发工资，也未上班。十二月三日分配的疫苗糖丸至今未分发下去，其中一个叫杜华南的小女孩作妇幼医生，有个月只领了8元工资而伤心地大哭了一场，“哭声”震动了全区人。
1月9日早晨6时，我已搭上车向洪口方向驰去，途经1000米以上的高山──至诚区时天才大亮，果然见漫山遍野的雪，好一个晶莹剔透，纯洁无瑕的世界。
晶莹洁白的雪，难道只是与医务工作者的白衣裳巧合吗？只知道奉献的人呀，他们并不是不知道山那边有海。
二
杜旭东副院长和县防疫站食品卫生科陈善强科长在洪口区为整建初保软件资料熬夜已一月余，我到旅馆时他俩刚起床。当我说明来意后，杜副院长及陈科长坚持要给黄局长打电话，“因为下面有下面的难处，并且也在尽力弥补，我们再去一捅，以后工作更难搞。”好半天才打通电话，黄局长又到巴中地区去开会去了。没人敢撤消那道申诉书上的手喻，只好去弄明白再说。
当天没有去中林的便车，找专车要花150元，而且当天区公所的车在派出所待命，区财政所的司机因患感冒正在输液。
晚上通过洪口区卫生院副院长，区防保所副所长李宗仁又了解了一些中林的情况。
三
元月十日十时，早饭后，区财政所那辆“吉普车亚型”(因修修补补已改装得面目全非)，已开到门口，我们一上车就启动马达。在路上我们反复商量，决定先找乡政府了解一下并通个气，虽已换届，政策毕竟有一定的连续性嘛。
对那山路，不论用坎坷、婉延曲折、羊肠小径等词组去比喻，还是李白的诗句去描绘都不过份。巅得车直上下左右跳动，简直象开碰碰车，跳摇摆舞。洪口到中林一直是上坡，越走越无人烟，越荒凉，山全是巨石堆砌而成，故山大也无柴。直使我们有一步步地背离文明、投向蛮茺荒的感觉。在一个陡急山坡，我又一次看到了那种“∝”到八字似的弯路，此路型在上至诚时有过一段。据说，当年新到县百贷公司的驾驶员给至诚送贷时，到了那个地方转了一圈后，又沿着去路回到了县城。
远远望去，中林那边已白了山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半山坡遇到一团移动的山雾，其中的可见度仅四、五米远。十余分钟才冲出雾区。接着在半山坡几十户民房簇拥之中的高埠处，找到了中林乡政府。
四
我们从一楼那间土砖满地，办有几个专栏的会议室门口经过，通过嗝嗝吱吱响个不停的木楼梯、木楼板，进到张华锋书记那间既是办公室又作寝室的房间中，屋里一对较新的灰色沙发在几件旧家具，特别是又大又黑又破旧的文件柜旁边，显得很不协调，好在有一盆杠炭火烧得很旺，给房间增加了一丝暖色调。
我们讲明来意，张书记边找烟边道歉，然后叫来祝现森副书记和农经站站长兼乡主办会计符良山来接待我们。而张书记又去应付区公所另一个检查组去了。
符良山拿出帐本，一笔一笔地念给我们听。实质上，1992年至1993年的农村卫生事业费投入5127.90 元抵了乡村医生的农税提留。1994年至1995年由乡征区管，统一为乡村医生抵了提留4072元，扣除手续费、教育副加费、书报费等开支，帐面下差1645.16元，总拨款占应拨款元的51.54％。
祝副书记介绍说，卫生拨款在乡财政支出中是最好的部门。有几笔帐可见乡政府目前状况：九五年应上解的农税提留未到位4万余元，呆滞帐1.4万元，赤字1万余元。当时，帐面结余3.7元，一存折存款7元，另一存折存款0.16元，这就是换届时县纪委、区财政所检查属实的情况。接待检查团只好从张华锋书记私人那里借了100 元垫支生活费。
祝副书记是知道上届开支情况的，班子很廉洁，关键是乡小开支大，预算外开支至少有九笔帐达2 万余元无法落实。在这样的穷山乡，乡政府实在不忍心加码，又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只好把欠帐一届一届地传下去。新班子上任后，步履艰难，出台的第一个口号是“咬紧牙关，勒紧裤带，共渡难关，走出困境”，第一个举措是砍掉十七名“八大员”，有些班子就只有书记兼村长和一个会计而已。
这次初保迎审催得那么急，而中林乡政府难作出的最大反应是：大搞一次卫生。对乡卫生院的提导意见是“把一个馍馍分成几半给，哄大家干工作，也讲个管理和激励机制嘛。”鼓励他们响应乡政府号召，从自身内部想办法搞活乡卫生院。
五
我们一行四人退出乡政府来到右半山一幢一进二长五间的砖瓦木房──中林乡卫生院。大门设在房子中间，逢中有一条纵行走廊，进门就是大厅，左右两边墙上各有一个木窗，右窗前有一桌，桌上搁些药瓶、药盒──进去看看吧。
穿过大厅，从走廊向右转弯，就进了杜谦德院长的诊断室兼寝室。外墙前木桌上的书、文件及资料，从三面围着杜谦德院长花白的脑袋。他转过脸来，一副饱经苍桑的脸上，嵌着一双在生活的重压下，眼神显得迟顿的眼睛。颈项缩在宽大雍肿的蓝色棉大衣领中，整个身体窝在已老黑变形的藤椅中。他站起来，我看见垫着三个棉垫的椅子底部在他长年累月的重压下，驼得很厉害，大概也已不胜其负荷啦。它与踩得坑坑洼洼、年久失修的地形地貌相映成趣。一架木床的四只角树立着四根不太端正的竹杆，毛节也未剔好的竹杆上，吊着线子已经老化的罩子的四只角，罩顶又下驼着，那就是睡塌，它是否能给人以宁静的休息，直接使人怀疑。
杜谦德院长的打开一包无过滤嘴的翡翠烟给我们几支，(他曾在申诉书中说，因工资太低，已戒掉了烟酒)，眼里含着泪花，断断续续地表达着他的感激之情。基本情况与乡政府介绍的的相同，另外三笔帐如下：一是1992年至1994年集体所有制人员及退休人员60％的工资，乡政府分文未拨。在我县这已是普遍现象，各地又略有不同，中林乡政府提出的防保人员月平工资60元，由卫生院支付40元，乡政府支付20元，计1480元，尚且未兑现；二是1994年至1995年普服糖丸应拨劳务、成本费518.6元，乡政府承认未代收( 统筹)；三是妇幼合作项目资料费、办公费计753.4元， 当时的领导口头表态后未留文字依据，加上换届后乡财政吃紧，找谁要去？
我们极尽可能地安慰了一番，但仍抑制不住他婴儿般目光里殷切的期盼，更不敢见那位哭起来惊动全区的小姐，就急急忙忙作了些关于发展的近远期“空谈”，准备上路，回去向县委政府有关领导汇报。杜谦德院长拉着我们的手，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杜旭东副院长拿出一百元钱，硬塞到杜谦德院长手中，也哽咽着说：“权且向中林乡卫生院全体职工拜个年。”
山顶的雪依旧，中林的人民将在相对长的时间内依旧。当我们看到中林山上的雪，又想起中林人民和医务工作者纯洁的奉献精神。由不得我们不在心里默默地向神圣、挺拔的雪山，向受地理条件制约、经济发展缓慢而暂时还走不出困境的中林人民，向乐于奉献的中林医疗卫生工作者致以崇高的敬意。
回程的车也显得很沉重。车内大家默默无言。申诉书上那句发自肺腑的话，又响在耳边：
救救中林！
(一九九六年一月十三日)
原载《发展导报》4（1996.6.28）
《发展导报》1996年6月28日“老区专号”编后语：
这是一篇早该发的报道，直到今天作者才寄来，换一种目光，姑且不把它当作新闻、通讯稿，我们也许能从众多的初具规模、发展迅速的区乡医院中、少有看到还有革命老区——通江的如此情形，带给读者的思索是什么……
郭 伟，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协会员（0009），巴中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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