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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拨火棍

2017-02-28 21:01 作者:杨林雪  | 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奶奶的拨火棍

杨林

用心写这篇文章,否则,对不起亲的奶奶。还未提笔,我就这样告诉自己

我的奶奶去世已经三年多了,但她无时无刻不活在我的忆念中。

奶奶去世的时候97岁,爷爷去世的时候奶奶好像才46岁,爷爷去世后奶奶一个人又活了51年。那时大约父亲12岁、二叔8岁,姑姑5岁,三叔不到3岁。奶奶一个人带着这四个尚未成年的孩子,在那个物质生活极度匮乏的年代,可想而知有多么艰难。 好在奶奶这个人天生乐观,性格活泼开朗,外柔内刚,我从未见过她因生活困难擦眼抹泪。“冻死迎风站,饿死不低头”是奶奶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她人生的信条,像猎猎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奶奶生命的疆域里!

其实奶奶年轻的时候一定也是个非常温柔美丽的女子坚强的奶奶只在喝醉酒的时候,想起爷爷温和的性情,讲起爷爷和她的很多故事时,才会难过的掉泪。从她的眼泪里,我们知道,爷爷奶奶的感情非常好,从未吵过架。用夫妻恩爱,举案齐眉来形容,应该一点也不为过。我从未见过爷爷,但爷爷活在奶奶的记忆中,爷爷的音容笑貌,在奶奶的一点一滴的讲述里,越来越清晰可见,具体形象 --------(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从记事起就和奶奶在一起,六岁以前的记忆更多的是和奶奶有关。

奶奶的小脚

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

从记事起我就和奶奶一起睡觉,奶奶并不搂着我睡,我在另一头搂着她的小脚睡。她的脚是从小缠裹过的典型的古代女人的小脚,是那个畸形年代的畸形产物。我经常帮奶奶洗脚,对她的小脚很熟悉:除了大脚丫歪歪的伸着之外,其他四个脚趾全都是掰断了骨头垫在脚底下的,无法想象少女时的奶奶,是怎样承受那种钻心的疼痛:长长的裹脚布,将脚趾窝在脚掌心死死的缠住,然后,奶奶要扶着墙试探着去走路,“每走一步都疼得钻心,直冒冷汗,晚上疼得睡不着觉,趁着大人熟睡的深,自己偷偷地放开裹脚布,歇一会,喘口气-------第二天被大人们发现,又是一顿数落,还得继续被缠得更紧----------又肿又痛,直到伤口愈合,三寸金莲的小脚定型为止--------”

奶奶说,过去接新娘子,头上是蒙着盖头的,看不见,新媳妇一下轿子,众人先看那脚是大还是小,小就是美的,大就是丑的,会被人笑话。所以,女孩子裹得脚小就会被人称道,就更有资格嫁的好一点。今天看来,这不是典型的以丑为美又是什么呢?!终生的残疾被认为是评判一个女人是否美丑的标准——这是中国历史上文化糟粕的证据,毁掉了多少少女的欢乐和开心,使他们在那个美妙的岁月里洒下多少无辜的眼泪!

奶奶与她的草窝子

小时候,常记得一到了秋天,芦花飘飞的季节,奶奶就忙着去河岸边割芦花,这项工作必须抓住时机,太早不行,芦花尚未开;太晚不行,芦花飞落就不能用了。所以,用心的奶奶经常带着我去河边看芦苇。

深秋的河岸,非常的美:大片大片的芦苇丛簇拥在一起,摇摇曳曳地站在澄澈的秋水里。长长的叶子由绿转黄,芦花似飞雪,如如幻,煞是壮观。秋风起时,河坝里碧波荡漾,浪花拍案,老远就能听见风声夹杂着水声还有婉转悦耳的叫声,像一曲大合唱---------但是看不见鸟儿在哪里,他们的窝都搭在很深的芦苇丛中。听着这醉人的合唱,我和奶奶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到它们。但稍有动静,就听见“扑啦啦”一阵声响,数不清的鸟儿急飞向天空里去了,俄顷,打个优美的弧形旋转,又落回芦苇深处,不见了踪影--------偶尔,还会看见几只漂亮的野鸭在远处的水面,忽隐忽现,稍有惊扰,便一下子钻进芦苇丛中去了--------那美,在我的心里是永远的动画!

不知道什么时候,总是在我还没睡醒的早晨,奶奶就背回一捆一捆的芦花穗子来,在院子里晾晒,一遍遍翻晒晾好,储存起来。(割芦花的时候,奶奶从来不让我去,她只顾着割芦花没时间照顾我,怕水深危险不能保证我的安全)奶奶说她闪明(天刚胧胧亮)就起床割芦花去了,她说割芦花必须趁有露无风的早晨,否则的话,芦花一干易飞易碎,不好弄。

一到闲无事,奶奶就开始忙着用芦花打草窝子(草鞋)。打草窝子很不容易的,要先捻很多草绳,再用勒草结鞋底,还要撑楦子,掩缝鞋口,甚至衬底吊里子--------看起来是粗活,却也是个巧活,道道工序都很麻烦。奶奶的手很巧,打出来的草窝子很好看,毛绒绒的,像一只只漂亮的大刺猬。关键的时候奶奶为了赶活,天天打夜夜打,有时候整夜整夜不睡觉。

当我渐渐大了的时候,奶奶就教我用芦花和勒草捻绳子:把一穗芦花劈成小碎枝和勒草编在一起捻结实,捻成长长的毛草绳,一根一根的放在哪儿备用。那时候,我还很小,很容易犯困,奶奶为了不让我打盹,哄着我帮她多捻绳,或者说也是在单调寂寞又沉闷的生活里轻松愉悦一下自己,就一边手里不停地忙活着,一边嘴里不停地说小书片,拉呱,讲故事给我听--------奶奶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我总是被深深地吸引,暂时忘了迷困的事情,陪着奶奶多呆一会再多呆一会---------(后来我想我对文学莫名其妙的爱好与痴迷,或许就是从那时候起奶奶给播下的种子吧)有时候,捻的手都累了,实在撑不住劲了,就先睡下。奶奶的油灯不知亮到几点,只感觉我睡醒一觉,灯亮着,翻个身又睡了,再睡醒一觉,灯还亮着,有时候会迷迷糊糊的问奶奶天亮了吗,奶奶总是回答说,鸡叫两遍了或鸡叫三遍了鸡叫几遍了,那时候没有表啊,只能听鸡叫数遍数。深夜,一灯如豆,照着奶奶忙碌的身影-------

草窝子攒多了,奶奶就带着逢集去卖,换了钱贴补家用。当然。每次赶集回来,奶奶的垸子里一定有给我们买来的一些好吃的:各种水果,各种点心,还有香油果子(即油条)马蹄子饼-------等等,虽然不会很多,但每次都有。我是奶奶的长孙女,从小跟奶奶一起生活,奶奶非常喜欢我,最疼我。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想着留给我吃,更多的时候是和我一起分享。

那样的草鞋奶奶打了多少年我也说不清,好像就是因为爷爷去世,家计艰难才开始的。我从很小就穿,直到上小学了还穿。深记得常被同学们笑话,说都什么年代了还穿草窝子,但那时候母亲做双布棉鞋很不容易,草窝子又特别适合踏雪的天气。下雪了,母亲就把布鞋收起来,逼着我们穿草窝子。所以,每一年的冬天我们都是穿着它度过的。再后来,生活逐渐好转,奶奶不打草窝子了,但她使了多年的工具一直不舍得扔,像家里的古董一样好好地保存着。

奶奶是个土医生

我也不知道奶奶怎么就会给人看病的。左邻右舍前村后店的人,都知道奶奶会看病。因此奶奶的生活从不寂寞,家里经常人来人往。奶奶会摸脉,会望闻问切,会使简单的草方、偏方,会简单的针灸,会接生。在贫穷闭塞的乡村,奶奶是最亲切,最没有架子,最热心服务,也是最省钱的土医生。当然,很多治不了的病,经她一看,她就会催着主家赶紧送医院或找别的医生,人命关天决不能耽搁。奇怪的是很多人没有病,也喜欢找奶奶聊聊家长里短,奶奶总能让人家愁闷得来,开心地走。奶奶给人看病,或者接生从来不要钱,全凭人家赏赐。年前节后,来送礼的人络绎不断。有送二尺棉布的,买双鞋子的,送点米面鸡蛋的,送酒送烟的--------穷人家没钱买贵重东西,就送一缕韭菜、几把青菜、一些萝卜、几棵大白菜,或者一捆青草之类的东西--------当然,奶奶从来不嫌少,总是欢喜的接受下来,并真诚地感谢人家。

奶奶的伤手腕

从小我记得奶奶的右手腕是伤过的,不能灵活地打弯,没有多少力气,容易劳累,尤其是奶奶打草窝子的时候,纯手工活,就靠两手的力气,但她的伤手腕不好用。有一次,我好奇的问奶奶,这手是怎么伤的?奶奶叹口气说,我告诉你实话,但你可要保密才行。我懂事的点点头,表示绝不说出去,奶奶才对我说出了事实真相。

原来,我们本村的玉叔叔患了什么病(具体病情不记得了),好像很危急,家穷没钱去医院,就找我奶奶给看看,奶奶会简单的针灸,但也给他治疗了很长时间才好。一家人家感激不尽,买了很多礼物来感谢奶奶。奶奶知道他家不宽裕,还花这么多钱,就死活不肯收,推来挡去,玉叔叔力气大,不小心使了蛮力,结果奶奶一下子没站稳,撞到了墙上,误伤了手腕,玉叔叔只好道歉,奶奶就说没事没事,她自己调理调理就好,结果很快就肿的透亮,啥事不能干。直到好了却留下了终生的残疾。但这件事情爷爷奶奶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告诉任何人。

奶奶的“天胆”

奶奶说,有一年,国民党进村征粮,把我们家的粮食都拉走了,她就挎着个垸子去找管事的,见着一个军官,就说:“老总,你们不能把我的粮食都拉走,我明年种什么来?你们得给我留下种子,没有种子叫我拿什么种地呢?你们不吃了我们还得吃饭呢!--------”在奶奶的逼问下,他们无言以对,竟然真得给了她一垸子稻种。奶奶说,他们要她帮他们做饭,奶奶说:“可以,我得先把种子送回家。”奶奶说回到家藏好稻种就跑了,让他们找不着。谁愿意给你们做饭!我好奇地问,他们没杀人吗,奶奶说,只抢粮食没杀人,好像是路过,很快就走了。父亲也证实:确有国民党军队经过这儿,短暂停留就走了,还把他藏在墙洞里的老母鸡都给掏走了。那时大家都跑到坡里、沟里藏着,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我真为勇敢的奶奶捏把汗,我也真佩服奶奶那时的“天胆”!

奶奶是个好媒婆

奶奶能说会道,聪明过人,深受大家的推崇和尊重。所以,就有好多人求上门来,要奶奶给帮忙嫁女找媳妇。我说奶奶是个好媒婆,是因为,人们印象中的媒婆都太坏了,哄儿瞒女,坑蒙拐骗,只为钱财做事。我奶奶可不是这样子,是因为她经常热心的帮助别人做很多事,人们尊重她的人品,相信她的为人处世能力,才来求她帮忙的。奶奶琢磨着不合适的事,绝不牵强附会。她常说一句话:不对人的事可不能干。因此,热心的奶奶经常忙着给适婚的男女牵线搭桥,总是换来人家的真诚感激。那时候,奶奶的家也几乎就成了当时的“婚介所”和相亲约会的地点。常听奶奶对那些相亲的女孩子说一句好可爱的话:行不行,你给句话吧。女孩子们呢常常羞得满脸通红,就是不说话。奶奶就说:摇头不算点头算--------那时候我小,不懂得太多,在旁边看热闹,这句话却印象深刻,因为,经常听奶奶这样说。

奶奶的拨火棍

我常常想,如果奶奶有文化,她一定是个有才的人,她一定会在某一领域成为专家。她那么聪明好学,博闻强记。奶奶六十几岁的时候还跟着我们年轻人去外村看电影,很多人都说她“洋信”她也不在乎,她的小脚只有几寸长,但她的脑子灵活心胸开阔,她崇尚进步,接受新鲜事物快。我常常替奶奶遗憾,她应该更优秀更出色,人生有更大的成就和贡献。但奶奶不想那么多,她接受命运的安排,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去生活。其实,想明白了人生怎样都可能是一种遗憾,怎样也都应该是一种幸福

事实上,奶奶很多事都做得有声有色。但奶奶这一生,做得最熟练地事情就是烧火做饭。小的时候,奶奶在灶下烧火,我就坐在一边看,看那红色的火苗舌头一样舔着锅底,变幻莫测。奶奶教我怎样才能把火烧好,柴不能塞得太多,太多了会堵住了空气的流通,不透气,火就不会旺;也不能太少,太少火种接不上,你会手忙脚乱---------后来,我长大了,烙煎饼,都是奶奶帮我烧火,我烙得快,奶奶烧得快,我烙得慢,奶奶就烧得慢,我们娘俩说着啦着活就干完了。拨火棍,在奶奶的手里,像一支运用自如的笔,书写着奶奶平凡普通的一生--------奶奶虽然去世了,但奶奶的爱,也像那温暖的火苗,始终温暖着我们长长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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