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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2017-02-25 09:49 作者:月光晒谷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回 家

◎古睿

(一)

,像一位斡面师,把黑斡得越来越长,白昼斡得越来越短。早晨,太阳如历经昨晚过度的狂欢,久久不愿起床。下午,又早早地躲进山群里,像急着去赶下一趟约会,只在西边的天际间留下一抹残红。

临近冬至,周五下班后,收拾好办公桌,天已近黑,启动小车接妻儿,回乡下娘家度周末。车出县城,天已经完全黑了,从城里往乡下,从乡下回城里的车全都打开了车灯,两车相会时,驾驶员同时减低首灯的强光,算是交换一个沉默的哈罗。但下一瞬,便朝相反的方向,投入相同的夜,继续照亮自己回家的路。

我拧开车子的音响,适时飘荡出陈红演唱的《常回家看看》,儿子和妻子一听这旋律,张嘴就跟唱起来。总觉得陈红唱这首曲子时,唱出了在外打拼的孩子想回家陪父母而未能成行的忧伤,所以打动人,而妻儿的跟唱,满是高兴开怀。也许是因为我们工作的地方离她家不远,行车方便,回家不难;再加上我父母都和我们一起住县城,能守着父母慢变老,自不会有什么“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好吧,他们这样唱不能打动别人,但足以打动我就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车子走了三十多里的公路后,往左边一拐,就驶入了妻子家方向的村级路,因为靠公路边有一个小村庄,这条村级路铺了水泥道,车子还走得顺畅,五百米后,驶入一条窄小的黄泥路了,坑坑洼洼,好像城市的文明就到此为止,车子降下速度,变得颠簸起来。从这到妻子家十多里没人烟,白天的行人车辆很少,晚上就更没有了。远离了公路上车来车往的发动机声和忽闪忽闪的灯光,在这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四周立刻安静下来,窗外黑漆漆一片。捻开车子的远灯,一片光束扑过去,推开前方的黑暗,坑洼泥土路随着车轮往前慢慢伸延。我小心地驾驶,以防被凹凸不平的小道刮蹭车子底盘。道路窄小,旁边小灌木丛的枯枝及向路边伸展的芦苇不时轻拂着车身。

“唉,早都说村村通公路了,不知道这条路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观。”妻子说。

“外公家是世外桃源嘛,没那么容易到的。”儿子笑着说,他刚读完《桃花源记》。

“瞧!”儿子兴奋地喊:“,好大的鸟!”一只野鸟从路右边的草丛窜起,扑愣着翅膀往车灯前飞过,钻进了左边的灌林丛里。

“是你的车灯和发动机声吓着她了。”儿子说。

“是啊,天黑透了,又冷。所有树枝上的鸟和山里的精灵都要睡觉了,被我们车灯一照,好像把黑夜撕开了一道大伤口,他们肯定得张开眼看看。”我说。

“黑夜有伤口?”

“有的,但她恢复力强,你们往后看,还是黑漆的一团,说明伤口复原了,小鸟小精灵可经继续睡好觉了。”

“真有精灵吗?他们长得怎么样?”

“打住打住,不准说这个话题。”胆小的妻子马上发话了。

“哈哈哈……”

(二)

车子再拐过一道山弯,对面的小山坡透来零星的几道灯光,妻子家就要到了。

妻子家住在小山腰边,要上一个小陡坡,车子只能停在陡坡下。刚停车,透过车灯,只见一个人手举着电筒,往我们车子挥动。

“是外婆来接我们了!”儿子眼尖。

车子刚停好,儿子就急忙推开车门,冲了出去。

“外婆,我们回来看你了。”他冲上小陡坡。“来,外婆,我来打手电。”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婆的声音透着欣喜。

“外公呢?”

“在家杀鸡呢!”

“吔,我最吃外婆养的土鸡了!”

“有,有,外婆养了好多,上礼拜又孵了一窝小鸭子,十五只,都留给你吃。”

“小吃货!”妻子拿好东西,跟岳母打过招呼后,笑骂儿子。

一行人高兴地涌进了妻子家的小院子。就着路灯,岳父正在给鸡开膛破肚,儿子跑过去,央求着帮忙。妻放下东西,打水煮饭扫地地忙开了。妻有一姐一弟,姐嫁外乡,工作忙,只能在逢年过节回家,弟弟常年在外跑长途,婚后把家安在县城,难得回家一趟,家里就只有两老了,很空巢。

,咋这么晚?”

“今天下午和你妈到山背割桑树枝,想想明天难再跑一趟,就抓紧今天割完,所以收工晚点了。”

“下半年的蚕茧有价钱吧。”

“有是有。可惜养这三批都是到差不多吐丝时,全都得病死了,白忙一场。”正搅拌食物喂养牲畜的外婆接上话说,一脸心疼,说话间还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你妈很心疼,蚕这小东西很小器的,谁都不能保证每批都有收获。可能是我消毒蚕房不到位,有残留的病菌,晾一个冬天,明天头护理好点,应该没问题。”外公说。

“黄桅子呢,有老板收了吗?”

“上周开始收了,不过才五毛一斤,人工划不来,留树上不摘了。”

“那今天的收入少多了啊。”

“嗯。不要紧的,随做咧。”外公笑笑,他向来乐观。“谷子今天丰收,我前天刚两车拉去卖,早晚稻一起,一万多斤。”

两老在家除了种自家的四亩多责任田外,还种了村上叔叔家的两亩多,够呛!孩子们叫两老少做点,可是他们说身体好,不打紧,闲下来浑身不舒服。小舅子让他们到县城跟着住,可没去两天,就急着赶回来,说城里空气不好,晚上亮趟趟的,又吵,睡不安宁,还是村里舒服,唉,故土难离!

一家人边聊边做家务,儿子乖巧地坐土灶边,一会儿帮忙着往灶里添柴加火,一会儿又从灶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条,看着跳动的火苗顺着竿子往上爬,白烟从木棍边冒起,他兴奋地鼓起嘴,往着火处轻轻地吹啊吹。红红的火苗映着他红扑扑的脸,整个厨房也火红起来。

我点上一支烟,站在院子往外看,对面是墨黑墨黑的山,只有十余家的远离城市的小山村,二三十位中老年人留守的小村落,晚上八点,很静很静了。

(三)

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堂屋的桌子上,围坐在日光灯下进餐,分外温暖。外公家是一幢两层的小楼,九零年就建好了。当时大多数人还是刚刚解决温暖问题,万元户是无上光荣的,政府还会树典型地组织先致富者胸戴大红花上街表彰游行。外公外婆硬是靠着勤劳的双手,土里刨食,种上整座山的苜蓿,一担一担用肩挑下山,积累着每担十块八块的收入,上边赡养老人,下边送孩子读书,中间硬是在这个偏僻的小村落里竖起两层的小洋房。一楼共分为四间,正中一间堂屋,正对门的墙有香案和神龛,上边是用大红纸端正颜楷书写的祖宗香火。墙角架着电视机,由于山里没闭路信号,用的是在县城修理部私卖的信号接收器,只能看地方台。堂屋一侧摆放着老式的杉木沙发,正厅后是两间养蚕房,向右是一间客房,家人都住二楼。现在,左右邻居也都建起了新楼,宽大明亮,外公外婆家的小楼也就显得老旧简陋了,但还是古朴动人。

厅堂简陋,但桌上的晚餐却不寒酸,一盘鲜肉炒冬笋,一盘炒青菜,一盘鸡杂炒豆角酸,尤其是电磁炉上那锅热气腾腾的土鸡汤,加入了些许外公挖的了五指牛奶根,清香阵阵。大家围坐餐桌,就围成了一个温暖的家,最能形成晚餐桌上暖洋洋气氛的,还是外婆,她已是满头银发,眸光亲切的老妇人了,爱笑,笑起来时,露出白而齐的齿光。她一边忙着传递盘碟,一边不断地向我和妻劝菜。

“多吃些,多吃些,鸡是自养的,不喂饲料,没激素,香。菜是自己种的,放的都是农家肥,不打药水,放心吃。笋是外公从自家竹林挖的,冬笋,难得地甜。多吃多吃。”还不断地往儿子的碗里添夹着她认为的好吃的菜,弄得儿子不高兴了。

“外婆,我长大了,想吃什么就夹什么,我能自己来,你也赶快吃吧。”

“好,好,自己来,自己来。”外婆婆自己没吃两口,又夹起一块鸡肉往儿子碗里放,“来,这块好吃,多吃点。”或是干脆放下自己的筷子,笑着看我们吃。

外公六十多了,透过火锅的蒸气看过去,头发还黑,但一脸的短胡子已黑白相间了,如针般整齐地长满两腮,为他清瘦的面容增添光辉。斟上两盅自酿的小锅米酒,度数不高,却香醇厚道,我们对酌起来。外公不斗酒,不酗酒,每顿三碗饭,晚餐饭后饮一盅,从不过量,饮时只是静静地,微笑着一小口一小口地抿。

“世路廓悠悠,杨朱所以止。虽无挥金事,浊酒聊可恃。”如陶渊明,远离城市的嚣喧,投身田园,耕地种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收获多也罢,无所获也罢,只是顺应自然、乐天安命。外公一辈子没离开过大山,他的行事风格及饮酒,很让我想到这位五柳先生,遗世独立般地静静体会生命的自然过程。不会如李太白那般热闹,“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那是一群人的斗酒。“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一个人喝着觉得到寂寞,又拉月亮来斗酒。外公只是愉快地,微笑着静静地喝。

(四)

饭后,妻子勤快地收拾桌面,端来一盆烧得正旺的炉火,一家人又团团围坐一起。外婆到房间搬出几个刚采下的柚子。儿子出世不久,她就利用菜园的空地种上了十几株,说等孩子们的孩子长大了,回家就可以摘来吃了,现在,是收获的季节了。外公用锋利的小刀旋开柚子皮,取出果肉,皮薄肉满,一口咬下,满嘴蜜汁。

儿子请外公给他做盏柚子灯,外公捧起完整的空柚壳,用小刀开始雕起假面来。他先在上端开了两只菱形的眼睛,再向中部挖出一只鼻子,最后,又挖出一张新月形有阔嘴,嘴角向上。问儿子像不像,儿子看了看,说:

“嘴好像小了点。”

“这样吗?”外公向儿子咧开大嘴。

“哈哈,对啊!”儿子笑。

于是外公把嘴向两边开得更大,从房间找出一截蜡烛,把它插进空壳中心,找来一根棍子,用线把柚子灯挂在棍子上,点燃蜡烛。交到儿子手里。儿子兴奋地提灯晃来晃去。

“外公手真巧,太能干了!”

“是啊,外公手巧着呢!在街上割块布,可以缝成妈妈、姨妈和舅舅身上漂亮的衣裳!在山上砍几根竹子,可以织成萝筐、簸斗、鱼萝到街上换钱!搬一块石头,可以用凿子打磨成石磨!拉几根杉木,可以做翻谷的齿耙!”妻子接过儿子的话说,“现在冬天,村上和隔壁村很多人做新房,都请外公去帮打灶咧,外公做做的柴火灶啊,火又旺柴又省!”妻子说起自己的父亲永远一脸崇敬。

“穷人孩子早当家罢了,没什么用。”外公笑着说。

“还不止呢。”我接着说对儿子说,“你关上大门,看看门后贴有什么?”

“一张红纸条,”儿子顺从关门察看,“开门大吉,咦,字很漂亮啊,谁写的?”儿子学过两年书法,字也写得有点模样了,外公家的对联字由他代劳了。

“当然是外公了!外公虽然没临过欧颜赵柳,没学过王羲之,但这几个字,松紧开合做得多好啊,笔画流畅而且气息安静,很难得啊!”我说。

“别笑话我,外公家以前穷,太公过世早,我只读了小学三年级,勉强会读书看报,哪会写什么字啊。”外公还不好意思,笑着对儿子说:“你现在条件好,得好好读书,好好做学问!”

“外公好厉害,我也要用功才行”儿子应答。

一家人开心地笑着,是啊,外公虽然没上过什么学,但会观察,勤动脑,做什么像什么,就连平时从不写字,拿起毛笔划几下,字都那么合法度,有味道。我虽然写字习画很多年,也算勤奋,但一直写不好,可见天赋高的重要。

“外公外婆,开始斗地主了好不好?”儿子搬来张小桌子,每次回外婆家,他都要陪两老玩牌斗地主。“可不许让我啊,我长大了,输得起!”

“好!好!”两老人家笑眯眯的戴起了老花眼镜。

我和妻无所事地边烤火,边笑看两老一小的游戏。

(五)

我向来都有周末懒觉的习惯,一觉醒来,已近上午十点了。睁开眼睛,妻儿外公外婆都不在家了,家里也静静的,只有院子里鸡觅食的咕咕声。

起床走出院子,阳光普照,是个好天气。今冬不算太冷,霜也下得少,屋角边的芭蕉仍碧绿,有几根还发了嫩芽,喇叭状地直指天空。村角的几株柿子树,肃穆、安静地站立着,落光叶子的树枝上,高高地举着几枚最顶端的火红柿子,执着而热切,自负而高傲。天很蓝,几朵云罗张在特别洁净的虚无上,白得特别惹眼,谁要用剪刀去剪,一定装满好几箩筐。村子的四周都是山,山外还是山,一层层,一叠叠,山与山的交界处,开垦出一畦畦狭长的稻田,门前这条路,蜿蜒地在稻田边、山脚底下通过,通往外边的世界。

洗漱后,吃过家人准备的放在锅里的早餐,拿起写生本,沿着村边的稻田散散步,准备找个地方画几笔风景。刚转过一个小山坳,就传来儿子欢快地声音。

“看。这个红薯是最大的!”

“这个红薯好像人参啊!”

原来一家人在挖红薯呢!外公已经用机器将红薯垄翻往两边,一个个红薯都翻了起来,外婆和妻子弯着腰,从泥团里找出,往箩筐里装,外公则在地头拆装他的翻地机。儿子正满地跑,专挑选形状奇特的红薯来显摆。“最喜小儿无赖 溪头卧剥莲蓬。”这家伙,则是“田头乱翻红薯”!阳光洒满田间地头,翻起的新泥块释放着土地的芬香。温馨的劳动画面威胁到了周围的风景,不用再找什么画画题材了,这,本身就是一幅名作,不下于法国画家米勒的《劳动者》!只可惜在美术上半道子出家的我,黔驴技穷,无法我笔画我眼,干脆把画具一丢,跑进地里,让自己也成为画面。

手巧的外公在田头垒起个红薯窑,当浓郁的微焦的香气从烧红的、砸碎的窑土中散出,红薯就熟了,我们的午餐就解决了大部分,每个人都吃得嘴角乌黑。

下午,我们要回工作的小县城了,车子后箱里,满满地塞着红薯、柚子、蜂蜜、青菜、大米……硬是没留下一点空隙,父母对孩子的爱,不会留下一点空白的。

“外公外婆,有空我们会回来看你们的。”儿子挥手。我按声车喇叭,启动小车,缓缓归程,目光望向后视镜,两位老人站在一起,笑着目送我们,斜阳照在他们身上,风轻轻地吹动他们的头发。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99134/

回家的评论 (共 8 条)

  • 鲁振中
  • 雪灵
  • 绝响
  • 淡了红颜
  • 燕姿
  • 杨国鹏

    杨国鹏读了此篇,我觉得作者不会去抄袭,也不屑去抄袭。古睿文友有自己个性鲜明的语言,有对美的敏感,有对生活的独特体验和感悟,这是散文写作最难能可贵的地方。拿作品说话,古睿文友我支持你!立此存照,遥祝文友妙笔生花,佳作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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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光晒谷

    月光晒谷回复@杨国鹏:谢谢老师肯定和鼓励,我平时只是写写书法,画点画。这段空点学写下散文,刚起步,向老师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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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月光晒谷

    月光晒谷回复@杨国鹏:谢谢杨老师肯定与鼓励!平时我都是写字画画,这段有所感,学写点散文,向您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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