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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柿树情怀

2017-02-22 15:28 作者:文军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柿树绿阴合,王家庭院宽。”因为故乡的两棵老柿树,让我在年少时就牢牢记住这两句诗。那是两棵铭刻记忆、承载历史、浓缩乡愁的老柿树。六十年时过境迁,桑田巨变。而今,这两棵老树昔日芳华已然不在,水冲刷带来泥土流失,使它们粗壮的根茎裸露于地面,青苔从根部攀上树梢,树皮皴裂一道道口子,随便一掰就掉下一块,偌大的树干镶嵌着几抹残枝,在瑟瑟寒风中颤抖,有如行将离去的老人在苟延残喘。我深情地抚摸着那日渐枯缩的腰身与它们一一合影,我不知道哪一次回来,它们可能就不在了,我要留下它们的身影,我要记下它们曾经的辉煌和今日的忧伤……

(一)

我的家乡地处长江岸边,那里并不盛产柿子,小时候方圆几里开外,也唯独我家有两棵。打我记事起,这两棵老柿树就以伟岸、茂盛、丰硕、美丽的形象根植在我的心里。那时,它们粗壮的树干顶着硕大的树冠,尤如俩把巨形大伞,挺立在路边,树干粗得我张开双臂也搂不过来,枝叶斜逸伸过了路边的小道,惹得路人每每经过都驻足抬头观看。天,柿树开始萌动发芽,不经意间枝头就长出了嫩嫩的绿叶,很快就一片葱茏开出小花,柿花是白色的,好像又微带点黄,不是风把花吹落地上,你很难看到。天,青青的柿子肆意地生长,三个一群,五个一伙,挤压枝头,浓密宽阔的树叶营造一片绿荫,成为小孩玩耍、大人聊天的好去处,徒步行走的、挑着担子的、拉着板车的行人都到树下抽支烟、息个脚、纳会凉,由衷地感叹赞美着它们。秋天,自然是最美的季节,枯黄的柿叶散落地上,火红的、深黄的、泛青的柿子密集地布满了枝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闪烁,站在树下就宛若置身华美的舞台,炫目耀眼。也只有到季,它们才能够静下来,在呼啸的寒风中思索孕育着来年的春华秋实。就像人生一样,走完这一段,再想想那一程。

摘柿子是我年少生活最精彩的演绎。从七、八岁时起,我就能跟着爸一道上树摘柿子,读初中后更成了我的专利。说摘柿子,其实是套柿子,用一截钢丝弯成一个圆圈,把一个布袋子缝进钢圈,做成一个圆形布兜,再把布兜用铁丝固定到一根长竹杆顶端,用这样工具摘柿子,不会把树枝弄断,而且摘下的柿子也不会破损。至今仍清楚记得,每次摘柿子时,总会引得一帮大人、小孩围观,在他们艳羡的目光中,我顺着梯子越过主干,再徒手迅速攀爬约4、5米枝干,稳稳地站到离树梢最近的一截枝丫,接过长长的竹杆将柿子套入布兜,或向前推、或向后拽、或左右扭,一个个柿子便脱离母体,落入兜中。在树上熟透的柿子,总逃不过“老鸹”的蚕食,每有“老鸹”吃剩下的,我必是先套下来尝尝鲜,也会分发给在树下张望、呼叫的小伙伴们解解馋,从未嫌弃过“老鸹”不讲卫生。

刚摘下来的柿子既硬又涩,是不能直接食用的,必须要“烫”或“焐”。每次柿子摘下后,奶奶都要把那些相对比较小的、比较青的挑出来,浸在温水里“烫”一天一,这样苦涩的柿子会变得又脆又甜;而那些泛黄的、微红的、个头比较大的柿子便把它们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塑料布上,用灶堂里温热的草木灰埋起来,再用塑料布盖上保温,这样“焐”上一星期后,柿子全部会变红变软变甜。

在那物质匮乏、经济拮据的年代,即便是自己家的柿子,奶奶也从不让我们多吃,而是要拎出去卖钱,好贴补家用。柿子成熟的季节正好是卖棉花的时节,方圆几十里的农民都要把收获的棉花运到附近的轧花厂里去卖,那时整个厂四周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片忙碌繁荣。只要不是上学时间,我总爱跟着奶奶一起把烫好的青柿子、焐熟的红柿子用竹篮拎到厂门口,摆在路边去卖,青柿子只能卖5分钱一个,红柿子能卖7、8分,每次都能卖2、3元钱回来。当然,奶奶也从不让我白陪,每次都会给我1角、2角,一拿到钱后,我便欢天喜地的去买小人书。现在想着小时候曾经珍藏的100多本小人书,大部分都是这样一次、一次地积攒起来的。这俩棵老柿树啊,你们不仅愉悦精彩着我的童年,而且还无私地改善和丰富着一个贫瘠家庭的物质生活,叫我怎能不留念怀想!(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二)

聊起这两棵老柿树,父辈们总是充满了对昔日苦难生活刻骨铭心的回忆。1954年夏季,长江中下游因持续强降雨引发特大洪涝灾害,我的家乡也是沟渠满盈、农田淹没、房屋垮塌,乡亲们被迫过着居无定所、流离他乡、乞讨为生的日子,直到洪水退后,才返回家乡在党和政府的领导下自救重建。也就在发大水的第二年开春,奶奶买回了两棵柿树苗,所以老人们都能准确记起它们栽种的年份,算起来屹今已有62年了。这两棵老柿树粗糙的表面似乎是镌刻着那场洪灾的碑文,老人们每看到它们就想起那场洪灾,一句“家里全淹了,吃了上顿没下顿哟”,足以想见他们所经历的苦难。

两棵老柿树也经历了“土改”、“四清”、“割资本主义尾巴”等运动,还是所处位置特殊,才侥幸存活下来。据父亲说,六、七十年代时,村里不少人家都种有果树,但都被当作“资本主义小尾巴”连同家里饲养的鸡、鸭、鹅等一同给“割”了。我家这两棵柿子树所在位置属自家的“小块土地”,边上就是生产队的“集体大粪池”,夏日挑粪时队员们可以在柿树下避暑纳凉,所以谁都没有提出把这两棵柿树列为“资本主义小尾巴”,当然,那时一切归“人民公社”,树上结的柿子谁都可以去摘的,都是等不到长成时便被连枝摘下了。父亲每讲起这些时,总要一迭连声地说“好歹树是保存下来了”。

在家乡,“老柿树”不仅因曾经的美丽留给人们无限的遐想,更是作为地标根植在几代人的心里。小时候,家乡很多聚居地都以“老油坊”、“九蓬跳”、“码头口”、“江沿埂”、“东边弯子”等具有地标意义和地理形象的词来命名,若称行政区划反倒显得既土气又难懂,我们生产队那一片就称“老柿树”。还记得,有次到同学家作客,同学反复向其父亲介绍我家住处,其父都没听明白,而我一句“老柿树”那儿,老人家便恍然大悟。当然,现在的年轻人已经无从知晓了,虽然这俩棵老柿树还在,但它们已不再像以前那样的醒目耀眼,也就不再能够引人注目了!

(三)

老柿树62年长于斯、成于斯、衰于斯,天灾面前不屈服,人祸来临不抱怨,俯瞰家乡事,笑对生与死,初心从未改。

老柿树在特殊年代,因为一个“集体大粪池”侥幸存活了下来,而在农村改革发展大潮中,一条乡村公路修建彻底改变了它们的生存环境。早先紧挨着它们的是一条乡村土路,路的北面是一条很深的排水沟,树的西南角是一块常年积水的低洼地,既能保持土壤湿润,又不会受到积水侵蚀,加之它们冠压群雄的身姿可以尽享阳光,所以可以一路茁壮成长。而到90年代后,那条小土路被修建成了水泥路,排水沟被夷为平地,人们沿路筑舍而居,原先的低洼地也因泥土堆积与树根水平了,四周的树木已压过柿树的枝头,旱时它们需忍受干渴,涝时又要遭受积水侵蚀,缺少了阳光的照射,它们再也不能报人间灿烂。当人们在挖土填沟、修路筑舍时,有谁曾留意过这俩棵老柿树?

天灾犹可怕,人祸更可悲。1983年梅雨时节,持续强降雨导致长江流域水位再次暴涨,54年大水给了家乡切肤之痛,人们纷纷在房屋周边搭建“水屋子”,也就是利用树木结合木桩搭个高台,用于贮藏粮食及一些必备物品,以防长江决堤、内涝后被洪水冲走或淹没,而这两棵老柿树的粗大的枝干,自然就成了我家搭“水屋子”的优选。现在,两棵老柿树临腰几个偌大的树瘤,就是那年搭“水屋子”时因锯断枝干后留下的疤痕。90年代初,家里筹建新房时,在两棵老柿树间挖了一个很深的坑,用于贮存清洗后的石灰,虽然新房建好后又填置了新土,但对它们的根系带来了巨大的伤害。每想起这些,一股难言的苦涩与自责,总是充溢着我的心头……

62年的风雨飘摇,两棵老柿树早已饱经苍桑,青春不再,行将消逝,但它们的无私和美丽,却凝固成永久的记忆,珍藏在我的心里,日久弥新!

(笔于2017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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