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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若花开

2017-02-21 08:22 作者:小小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般若花开

梁孟伟

江南第一大佛为何诞生在这里?

两晋高僧名士缘何聚居在这里?

佛教天台宗为何缘起于这里?

唐诗之路为何形成在这里?(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带着重重疑问,回溯蒹葭苍苍的历史河流,停靠在1700多年前的时光码头,漫步于两晋南北朝时期的剡溪两岸。

西晋以后,中国分裂。黄河流域五个少数部族割据争霸,南方五个短命王朝频繁更替……无休止的战祸、饥荒、疾疫、动乱,极为残酷野蛮的阶级与民族压迫,中原哀鸿遍野,饿殍满地,“白骨蔽野,百无一存”、“饿死衢路,无人收识”、“道路断绝,千里无烟”、“身祸家破,阖门比屋……”

北方血腥风,战祸频仍;南方经济发展,安逸富足。于是一批批北人,举家带口,扶老携幼,渡过长江,涉过钱塘,沿着娥江,溯流而上。但见“剡山峻绝,竞爽嵩华,涧崖烛银,岫巘蕴玉”,“四嶂相衔,郁如鹫岳”,“曲涧微转,涣若龙池”,真乃“六通之圣地,八辈之奥宇”。这里未经战乱,田园宁静;风光幽奇,峰高林密;水碧山青,人烟稀少。对于饱尝战争离乱之苦的北人,无疑是一处世外桃源,方外乐土,也合了剡字“两火一刀可以逃”的谶语。因此,北方门阀士族,纷至沓来;高僧名士,接踵而至。

“山从东南来,水向西北去。”剡东南诸山大多由天台山脉延伸而来,“晋前同是一青山”。剡溪数条支流发源于天台,汇入曹娥江最后注人东海。“江到剡溪清见底,山入天台人自迷,”剡东南也就成为“上接台云,下临剡曲”的捩转之地。

“东南山水越为首,剡为面,沃洲天姥为眉目。夫有非常之境,然后有非常之人栖焉。”白居易在《沃洲山禅院记》中记下当年盛况:“晋宋以来,因山开洞,厥初有罗汉僧西天竺人白道猷居焉,次有高僧竺法潜、支道林居焉,次有乾、兴、渊、支、道、开、威、蕴、崇、实、光、识、斐、藏、济、度、逞、印凡十八人居焉。高士名人有戴逵、王洽、刘恢、许元度、殷融、郗超、孙绰、桓彦表、王敬仁、何次道、王文度、谢长霞、袁彦泊、王蒙、卫玠、谢万石、蔡叔子、王羲之凡十八人,或游焉,或止焉。”宗教文化一代名流,在此风云际会;王谢大族才人集团,几乎网罗无遗。晋时剡县,高僧云集,名流荟萃;星光璀璨,云蒸霞蔚。既是社会因缘的撮合,又是时代思潮的支配,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地处山陬的弹丸之地,使得剡地成为当时名副其实的文化中心。

沃洲山,东邻岇山,南连天姥,西接刘门,为天台山支脉。晋以前松竹蔽天,浓荫覆地,四山围抱,中开灵境,兰芷丛生于溪滨,喧长讴于樾荫,不见波影,但闻流声。风露摇曳枝梢,而不侵及落叶,游人到此不见庐舍,闻鸡犬始知有人。

一批才华横溢的佛界人物,从全国各地迤逦而来,在剡东组建起一个个佛教僧团。以竺潜为首的东峁山僧团驻足今天的新昌大市聚地区;以支遁为首的沃洲僧团,聚集于今天的新昌沃洲山一带;以于法兰及弟子于法开、于道邃为首的元化寺僧团,驻锡于新昌石城山的元化寺即今天的大佛寺千佛禅院。三个僧团地处毗邻,交往频繁;共究佛典,同辩义理。

当时印度佛教典籍开始在中国广为流传,特别是大乘佛教的重要经典——《般若经》影响更是巨大。“般若”意为佛的智慧,属大乘空宗,又称“无相大乘”,倡导“四大皆空”、“无所有相,无生灭相”、“假号不真,不有不无,不着两边”。这是一种非常精微深奥的思辨哲学,也是佛学精义所在,故《般若经》又称“佛母经”。概其要义有三:事物均由因缘和合而成,其名称只是区别其他形相的一种假名,并无不变之实体;法是镜中缘,法生于心,譬如水月镜花,露珠映日,皆是幻象;有为之法,无得久停,一切事物都在成住坏灭中流转,故物不可得,心无所住。三大僧团承继三国以来研习般若学的风气,将佛教般若与中国本土玄学结合起来,开创了独具中国特色的般若学派。

般若学引进之初,译出的经典并不完备,且多错讹。“《道行》颇多格碍,《放光》言少事约,《光赞》辞质胜文。”因此众解纷坛,莫衷一是,形成了对“空”义的不同理解,产生了不同观点的学术流派,这就是中国佛教史上的“六家七宗”。他们钻研般若,畅玄探幽;结合老庄,进行解读。对空的解释提出不同的说法。

般若空义存在众多歧义,于法兰深感经文不足,抱着“大法难兴,经道多缺,若闻一圆教,夕死可也”的宏愿,率徒于道邃远适西域,成为我国最早西天取经的高僧之一。惜其“至交州,罹患重疾,卒于象林”(今越南境内)。未能像唐僧一样取经而归,但要比三藏早了百年。

由于多位高僧在此研究与传播佛法,剡东俨然成为全国佛教研究基地。高僧名士,互相结交,过从密切。既谈佛理(主要是般若)、又谈庄老(即玄学),将道家的“无为”与佛家的“般若”冶作一炉,你唱我和,形成思辩性的宗教哲学。这种佛玄合流的哲学思想,代表了时代精神,打下了文化印记。

“六家七宗”中的“即色宗”创立者支遁,于东晋建元年间入剡,先后在沃洲和石城山建寺说法10多年;“识含宗”、“缘会宗”的创立者于法开、于道邃,均是名僧于法兰的弟子,他们在石城山创建元化寺即今天的千佛禅院;“本无异宗”的创立者竺潜,隐迹剡东峁山讲经说法30多年,直至东晋宁康二年(374)圆寂;“心无宗”创立者之一的竺法蕴是竺潜的高足,一直跟随竺潜左右;“幻化宗”创立者竺道壹在绍兴嘉祥寺为僧首时,曾游学说教于石城、沃洲,石城山三个寺庙曾是他开讲经论的重要场所。“六家七宗”中只有“本无宗”创立者道安没有到过剡东,其他“五家六宗”的创立者均与剡东有关,或驻锡建寺于剡东,或游学说教于剡东。

他们各抒己见,思想自由,相互尊重。东峁竺潜创本无异宗不碍其弟子竺法蕴倡心无义;元化寺中于法开、于道邃,同为于法兰弟子而各立一宗,师徒无间;元化寺于法开虽一度与沃洲支遁争名,而支遁晚年归石城却为于法兰、于道邃作了铭赞;“昙光比丘,与晋世于兰,同时并学;兰以慧解驰声,光以禅味消影。”并处石城山中互不干扰。于法开认世情为一场大;竺潜讲学时“或畅方等,或释老庄”,佛玄并重;支遁也以佛解玄,注《逍遥游》,被称为支理。这种兼容并蓄的包纳宽容、综合贯通的学术风尚,为后来的天台宗立教作了前导,使其“教观总持,解行并进,破斥南北,融会三教”,形成了集百川以归海的局面。

我们驱车东峁沃洲,追寻先贤的遗迹。想先找白道猷的遗存,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据梁释慧皎所著《高僧传》卷第五记载,白道猷曾写信给另一名高僧道壹,既表达了住锡东峁的悠哉游哉,又流露出未能同游的深深遗憾。他在信中说:“始得优游山林之下,纵心孔释之书,触兴为诗,陵峰采药,服饵鹢疴,乐有馀也。但不与足下同日,以此为恨耳。”并在信后附写一首诗,题目为《招道壹归沃洲》:“连峰数千里,修竹带平津。茅茨隐不见,鸡鸣方知人。闲步践其径,处处见遗薪。如知百世下,犹有上皇民。开此无事迹,以待竦俗宾。长啸自林际,归此保天真。”白道猷可能不知道,自己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首山水诗!诗里的山水不再是写人的陪衬,而是作为诗歌的独立主体,比公认的山水诗鼻祖谢灵运要早二三十年。

听说竺道潜讲经台还在,我们来到水帘洞景区。只见东峁山下,一洞天开,门悬飞瀑,喷薄而出,光彩夺目。水帘洞顶有潜公台,片石凌云,传为竺道说法处。想当年,士僧跋山涉水成群结队,来到这里听其讲经,竺潜在一块巨石上盘坐弘法,哗哗水声仿佛他顿挫的话语,金色阳光恰似他灿烂的笑脸。岩下的人们仰观静坐如听天人布道,个个如醉似痴泥塑木雕……如今,瀑布下方还存断壁残垣,据说是竺道潜的住宅遗址;一片树林里有圈石头基座,据说那是竺道潜的坟墓。朱熹到此感叹:“水帘幽谷我来时,拂面飞泉最醒眸;一片水帘遮洞口,何人卷得上帘钩。”

从水帘洞出来,寻找小岭寺,已找不到任何遗迹。但是这位高僧的风流轶事,还在剡东广为流传:支遁羡慕并想追随竺潜到剡东隐居,派遣使者向竺潜买沃洲小岭,竺潜答复“欲来当给,岂闻巢由买山而隐”,支遁听闻后深表惭愧,最后不用一钱得小岭。他赴剡路过吴地,谢安时任吴兴太守,写信给支遁:“……我等待着我们的会面,等一天就象一千年那样漫长。这里多有山水,环境优雅,可供疗养,各方面都不比剡县差。望能前来,以解思念之苦。”经过会稽,王羲之索看支遁注释的《庄子·逍遥篇》,洋洋千言,惊世骇俗。于是宽衣解带,依依留连,不忍离去。但谢安的苦留,羲之的盛请,都未停止支遁赴剡的脚步。他先到沃洲,建小岭寺;再在石城,筑栖光寺。一次别人送给他几匹马,他精心饲养,有人因此笑话他,他回答说:“我是它的神骏,随便养着罢了。”又有人送他两只鹤,他倍加爱惜,不久便对鹤说:“你本是冲天之物,怎能作耳目玩物呢?”于是将鹤放飞。现在的沃洲东峁一带,还有不少支竺两人的遗迹行踪,如“放鹤峰”、“养马坡”、“支遁岭”等。

竺、支、二于是佛教入浙的四位解义之祖,他们研究传播的是“般若学”,可以说是佛教的理论基础,当然也是天台宗的理论基础。

又过了一百余年,又一位生活在这一带的大师,掀起了佛教史上一个新的高潮,这就是天台山国清寺的智者大师。智者融合当时中国南北方的佛学,创立了中国佛教的第一个民族化宗派——天台宗。天台宗以般若学理论为借鉴,创立了“一心三观”和“三谛圆融”的认识论。这是一种不执着于两个极端的认识方法。般若学认为,人的认识来自于三个方面,一个是世俗的一切认识;一个是超越了世俗的认识,近乎真理的惟一认识;还有一个是达到了最高的认识,即佛的智慧,是最高的智慧。这三种认识皆来自于一心或者说是一念,所以一心或一念之中即可观察到这三种智慧。智者大师根据一心三观的理论,提出了三谛圆融的认识观,强调整个世界没有一样是不变的。认识世界既要看到事物的两面性,更要把握它们的整体性。

石城大佛寺山门口立有“石城古刹”牌坊,上有对联:“晋宋开山,天台门户;齐梁造像,越国敦煌。” “门户”实有发端、前导之意。这既是对其在宗教文化史上崇高地位的肯定,也是对天台山佛教文化渊源的追溯。

其实,从新昌到天台只有60公里,就是这短短的60公里,一二百年间不断地出现佛教大师级人物,把中国佛学推向一个又一个高潮,从诠释般若学开始,到天台宗创立,中国佛学的建构过程似乎就浓缩在这60公里当中。更为令人惊叹的是,智者大师建构了天台宗理论之后,就离开了天台山,圆寂在新昌大佛寺的弥勒佛脚下,给佛教般若学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

隋开皇十七年(597年)十月,晋王杨广再三恳召智顗下山。其时智顗已“将身不慎,遂动热渴”。他安排好后事,规划好国清寺的寺基及殿堂样式,十月十八日下山,骑驴代步,越剡岭到石城。旅途不免劳顿,气病兼笃,卧病石城。对弟子智越说:“大王欲使吾来,吾不负言而来也。吾知命在此,故不须前进也。石城是天台西门,大佛是当来灵像,处所既好,宜最后用心。”卧病愈月,心力日衰,自觉难以复起,延至十一月二十一日开始交代后事:衣钵道具分为两份,一份奉弥勒,一份充羯磨。又留下《遗晋王书》:“乞晋王庄严剡县十丈弥勒。”对石城大佛作了最后关怀。越三日,至十一月二十四日未时入灭。圆寂之际,灵迹疾现,右胁侧卧,忽然风云变色,松桂声鸣,宛然天乐入房,起床合掌,神气熙怡。回顾侍者曰:“观音来迎,该当去矣!”垂手西向,端坐神迁。侍官张达等五人自见石佛倍大,光明满山,直入房内。

写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原来新昌雕凿的 “江南第一大佛”,就是为了纪念东晋时期剡东的佛学文化活动,体现了信仰、思辩相结合的时代特征。而智者大师选择在剡东大佛前圆寂(597),也缘于“般若炽于石城”的缘故,最终他要到这里认祖归宗。那么到了唐代,诗人们人承先辈嘉言遗风,继前贤懿德亮节,最终走出一条唐诗之路,也就不难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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