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在某个年岁的书签

父亲的身影总记不大清楚，只有他那件深绿色军装上的肩章一直记在脑海，那是父亲背着我走夜路时存留下的记忆。每当我问及父亲的去向，母亲的额头总会紧紧地皱起，每一条纹理似乎都在诉说着哀怨。我怕母亲这样！于是问过之后便会躲在被窝里，直到母亲千呼万唤之后，才将慵懒的身子挪到餐桌前，安静吃着母亲歉意的晚餐。

母亲说，你爸去了xxx城市。

直到现在，这些地点总在我心中留下特殊的感觉，每一次提及，就像卡在书本某处的书签，每一处空白都写下了难以割舍的情感。

童年的双眸满是母亲的影子，父亲的出现成了每年的惊喜大礼。也许是某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也许是某个雷电交加的雨夜。每次初见父亲总是倚着墙不肯靠近，脏兮兮的手掌来回不停地揉着衣角。此时的父亲也显得不安，他蹲下庞大的身躯，唤着我的乳名将我抱起，默默走进屋里。不到一会儿，刚刚还在害羞的我便会同父亲撒起娇来，翻着他的包裹，总以为父亲会在包里放着一大包糖果，给我一个巨大的惊喜。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

父亲不喜欢买这些东西！这是我总结的经验，也对父亲有些许的不满。可我从没有发觉父亲每次回来都穿着同一件蓝布上衣，他的眼角每一次都留着泪痕。

父亲在家的时候成了我最有趣的日子。书纸折成的手枪、竹子做的弓箭、堆雪人、上山采野果子……只要我开口，父亲都会满足我。那时眼中的父亲成了万能的代表，他的一举一动成了我争相模仿的对象。父亲谦和，我学会了不争。父亲友善，我学会了和睦。父亲孝顺，我学会了尊老……在触及书本之前，父亲无意间已将德育的种子播撒在我心间。(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学的时候，父亲在家的日子渐渐多了，但他却不再如以往般温和，刚毅的脸庞总是板着，严肃不已。是为了家庭生计在担忧？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我不得而知。不过那时候家里经济确实相当拮据，但我从未有这方面的担心，更别提能够为他们分忧。想吃棒冰的时候依然哭着要钱，在集市看到了摊位上的玩具死活不肯离开……父亲每次在我无理取闹的时候都没有打骂过我，只是皱着眉头默默将我拉开。然后他会坐在门前不停地抽着老山烟，眼睛盯着远方若隐若现的山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喜欢这样的父亲，我开始想念那个常年不见却极其温和的父亲了。

三年级，我扔书将同学的脸砸破了，父亲把躲在门背后的我狠狠揍了一顿。四年级，我同同学抢铁丝把对方手划破了大约十公分长的口子，父亲当着老师的面给同学的家长道了歉。这次我低着头站在门口，忐忑不安地等着父亲的责罚，父亲没有责罚我，摸了摸我的头，一把把我抱进了屋子。六年级，我拿掉同学的椅子使其坐下去的时候伤到了胳膊，为此我成了全班同学厌恶的对象，老师心目中的坏学生。这一次我不敢上学，不敢走进那间充满嫌弃眼神的教室，甚至连家我也不敢回去。我害怕父亲的质问，更害怕他脸上显露出的失望。逃避成了我当时唯一能够想到的解决办法。

父亲找到我的时候我正躲在草楼的草垛里，当我惊恐的双眼对上父亲焦急的眼神时，泪水滚落出了眼眶。父亲用他宽大的手掌将我抱起，亲亲拍打着我的背，这一次我感受到了父亲久违的温和。只是行不到几步，父亲的额头便沁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呼吸明显地加重了。我知道父亲开始老了，在我开始成长的时候，岁月的痕迹便开始侵蚀父亲的年轻。也许我的每一次茁壮成长，都来自于父亲逝去年岁的灌溉。

那一晚父亲亲自给我做了一晚鸡蛋面，并同我说了很多，我似懂非懂地听着，直到沉沉的睡去。早已忘了当时父亲给我说了些什么，只记得第二天早晨父亲送我到学校，在他的注视下我艰难地走进了教室。当我透过窗户看见父亲远去的背影，从未有过的坚强充斥着内心。我大大方方抬起头迎上同学的目光，原来他们的眼中并没有所谓的憎恶，有的只是真诚的笑容。

初中三年寄宿在学校，回家的日子只有短短不足两天的周末。每到周五下午，母亲总会早早的将饭菜热做好用碗扣住放在炉火上温着等我回来。这成了我最美的时刻。往往一走到路口时我便大声叫着，“妈，我回来了。”而母亲总会一直守在窗户，直到我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才会安心地坐下来。母亲守了一辈子，像个忠诚的士兵，守住“家”这个心灵驿站。她不知迎接了多少次我们的疲惫归来，也不知多少次目送我们安心离开的身影。我曾问过母亲是什么让她如此坚定，母亲笑了笑没回答。也许只有当我为人父母时才能体会母亲的心情吧，任何无端的揣测都是对母亲的不敬。

父亲再一次消失在我的视野，除了每周末冷冰冰的电话再没有其他的交流。我开始理解父亲作为一家之主的担当，每次打电话都尽量让他省心。父亲开始变得同母亲一般啰嗦了，每一次电话里都在不停地叮嘱相同的事情，有时候我嫌他烦，匆忙挂掉他的电话。他从不生气，每次都笑呵呵的。他没有给我说过他的烦心事，就算我问及他也学我忽悠他般把我忽悠过去。后来我从姐姐那里得知，家里好几次都到了揭不开锅的情景，但父亲一直把美好留在我心中，不让我稚嫩的心灵过早接受生活的重负。

初二那年，父亲回家恰逢我的家长会。我满心欢喜地期待父亲能够出席，父亲开始的时候爽朗地答应了，但走到半路时父亲突然变了卦。他说他衣着狼狈，不合适。我明白父亲所指，不再追问。我背过身去，强行将眼泪塞回眼眶，不让父亲看出我的异常。那一刻我不禁仔细打量起父亲：微微发胖的身体，油得发亮的头发，一身廉价的服装。此刻的父亲确实狼狈异常，或者说寒酸得无以复加。我一直以为他还是小时候高大的模样！我收起我的震惊，若无其事地说道：“爸，那咱们回去了呗，不过你今天要跟我进山摘毛桃。”

到了高中，去到县城里上学，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每年同父亲母亲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不再像以前那般依赖父亲，他的举动让我学会了向他一样独立坚强。父亲一如既往的啰嗦，我却变得冷淡了。也许我是在强作成熟，让父亲看看我已不再是那个年轻稚嫩的我了，我的肩膀也能撑起自己的一片小天地。也许我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与惊慌，不想让父亲看出我的茫然失措。有时候三两句话便挂了父亲的电话，以为父亲会知趣不再打来。但父亲的电话却更频繁了，说得也更多了。我知道他看出了我的伪装，却不忍拆穿，心甘情愿同我演着我导演的剧场。就像过去十数载的时光，每一个场景都有着他的存在。他用平凡朴实的方式诠释着他的陪伴，他一直都在！

整理过去的时光，每一个阶段都自动存着一页书签，它卡在让人记忆深刻的年岁，它的每一处空白都书写着让人难以割舍的情感。闲暇时打开扉页，种种记忆便涌上心头，开启那一段时光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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