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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红了

2017-01-16 12:02 作者:外河园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秋叶红了

——试读张纯阳

哪一片红叶是秋天的彩霞,

哪一片彩霞是人生的旗帜?

怎么冒出这两句诗来,眼下什么世纪了,还象过去六七十年代口号式直白?

是的,我要述说的这位主人公,跟过去的时代有一条割不断的脐带。正是对于一个历史时期的整体投入,所以在人生的秋天,才如一片经霜的红叶,越发热烈光亮。(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1

论年齿他应该是兄长,尽管我们至今未曾谋面,但相知相识久矣。

他叫张纯阳,有个网名:枫叶一片。我对他的深刻感知,是在网媒上读了他一系列史记散文之后,如《我的母亲》、《调粮》。和不少读者一样,读起来几近落泪,乃至于没有勇气再读第二遍。

先说调粮。现在的年轻朋友可能不认识这样的字眼了。什么叫“饥荒”,什么叫大饥荒?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的事了,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三年困难时期”。连续三年自然灾害,出现了全国性的粮食短缺和饥荒,新中国面临建国以来最严重的经济困难。但举国还在“放卫星”,浮夸虚报风在各地盛行,谁怀疑“万斤田”就是观潮派、算账派,“就不是共产党”。重灾区中最为突出的省份之一四川,饥饿的阴影笼罩着城乡每一个角落,“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现在披露出来的材料已够触目惊心了。而当时上面还在催四川调粮,说“粮食还得调,死人也只能死我们四川的人,不能死北京的人,也不能死上海的人。如果北京、上海死人国际影响就大了。”下面地委书记的领会,更是简明扼要,一句“人死在山沟里,总比死在王府井大街上强”成为民不聊生时的饥世名言

川东门户万县,与湖北利川相连接。利川的的高山地带,“天干三年吃饱饭”。据说万县市市长放宽政策,允许大家到利川调粮。于是人们涌过长江,从万县到利川的古驿道上,调粮者携带着衣服、皮鞋、床单、床面,调回些苞谷和少量红米。调粮的人群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或成群结队,或三五一伙,一个星期一趟来回。我一个朋友的母亲,身怀有孕,为了调点粮食供全家生存,挺着大肚走山路,攀树藤,那情那景,不堪回首!

在这“星星落落,一绺一索”的民间调粮队伍里,有一个16岁的少年,除了脚板走起泡,肩膀磨破皮,还多了一份成人少有的惊悚。一日,走到七曜山一片针叶松林旁,阴风嗖嗖,突然于树丛中跃出一个30多岁的“黑铁塔”,膀壮腰圆,头缠黑布帕,恶狠狠问他们“干么的”,“带的么东西”?早听说这一带地势险恶,常有强人出没。少年本能地把包裹抓得紧紧的,脑海里浮现出母亲蜡黄的脸,眼泪一下溢了出来,连哭带说:“叔叔,我死得早,我妈守孀拉扯我和姐长大,就指望换点苞谷回去救命、、、、、、叔叔,你发点善心嘛、、、、、、” 黑铁塔不听分说,只要他们交出细软。后幸亏被一长者喝住,一场惊吓才烟消云散。末了方知那剪径贼“黑铁塔”竟然是“二战”时期战死了的红军后人!那调粮少年,自然就是本文主人公张纯阳了。

“走近七曜山,听见鬼叫唤。”这偏远的调粮路,山高路陡,崖壑峥嵘,58年随父母工作调动,我是走过的。饥民求生的艰辛,少年的苦痛打熬,都定然可以想象。《调粮》里,有太多的真实记载,厚重深沉。要回顾那段乡土历史,纯阳兄这篇文字可入大典。而且听说那位允许调粮而救活了很多人的市长,后来被扣上破坏统购统销的罪名,含恨自尽。

我被深深感动,曾作两首七古,算是为这市长和朋友的孕妇母亲立碑:

七品碑

可免老天三分罪,

难赦人间七成孽;

陌上野魂抓饿殍,

衙斋翎溅饥民血。

揪心南浦生与死,

踩断齐曜星和月,

逆顶恶政拯苍生,

不做市长做鬼杰。

奇女碑

水田腾起六月火,

天府国里鬼唱歌,

十万翠屏成秃岭,

三年大荒枯骨多。

饥汉结队攀峭壑,

孕妇只身闯险窝,

调粮路上悲壮事,

当为史册留教科!

2

人生苦难的河流,大凡从辛酸的童年开始。

上溯至纯阳兄的祖上,在四川资阳,爷爷靠着精明能干,勤俭发家。解放前已置土地三百多亩,大院落里,大大小小的“天井房”就有48个。老爷子豁达开明,眼光长远,深谙学而优则仕的孔孟之道。他将七个儿子都送去读大学,真是家运势盛,志得意满。然而,改朝换代了,地主们遭殃了,爷爷运气好,临解放,死了。噩运就降临到子女头上,新生的基层政权觉得张家树大势大,要揪一个出来惩戒,以杀一儆百。七个大学毕业的儿子,有两个是刚刚毕业,其他五个都在教育界,都是干的教书育人、文教管理等事情,没有任何血债,也没有什么反革命行为,只是纯阳的父亲和五叔加入了国民党,于是他们两个就跑了。跑到泸州、宜宾,活得好好的,但父亲思家了,想念妻子和儿子,心想,自己没干什么反革命事,就回来了。一回来第二天就被抓。时逢“镇反”高潮,杀人权下放到基层,自然劫数难逃。一个旧社会知识分子的生命,在新时代的齿轮下,就这么简单的被嚼碎了。

父亲死后,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一边在乡镇小学教书,一边还要抚养子女,反革命家属帽子戴起。她想不通,时间过了很久很久都还在念叨:一个文质彬彬的人,一个走路都怕把蚂蚁踩死的人,怎么会是反革命呢?其实纯阳的父亲真是个儒雅之士,学识渊博,内气尽敛,曾先后任过巫溪大宁中学、万县女中的校长,后又任万县文教科科长。

53年,纯阳的母亲面对无形的政治重压,带着三个小孩,决意迁回了万县。前前后后在北山路小学、电报路小学教幼儿园、西较场小学幼儿园教书。母亲谨言慎行,以善良和智慧,与世俗权力默默相对,在长长的黑,她像一个先天性的瞽者,能够绕过一个又一个坑坑凼凼。这也曾给子女带来一丝丝难得的阳光,小纯阳还当过班长和少先队中队长。这基本上可算是攀上了少年的极顶。

但好景不长,母亲的身体却避不开病魔的缠绕。长夏余冬,母亲患了风湿性心脏病,住了两次院,经常喊心里接不到气,根本不能上班。不可思议的是,在这种情况下校方不施仁道不说,反而悄悄内部把她定为有右倾思想又消极怠教,作出应劝其退职的决定。校长三天两头到家里来,表面上以身体健康为由劝其退职。万般无赖下,母亲退职了。她当然明白,一退职全家的生活就成问题,但不退,在那种政治高压下,又有甚么办法?只有先保住命再说。说到底,母亲终于没法避开所有的政治盲点。

3

人者,最大的哀痛莫过于心灵的创伤。在母亲退职之前,小小的纯阳就品尝过了。

57年大鸣大放。那些相信“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言者无罪,闻者足戒”的人,最后纷纷被打成右派。大批的右派出现,促使毛泽东更高地举起阶级路线为纲的旗帜,连张纯阳这样的孩童都被涉及了。他自小聪颖过人,成绩很好,一直是品学兼优的学生,58年夏,他高兴地来到学校,六年级开始,还有一年就小学毕业,甭提多欢喜了。忽然,班主任态度严肃地把他叫到办公室,不无惋惜的告诉他,今年的班长和少先队中队长就不要当了,就是同学选你也不要当,甚么原因,你回去问你妈就知道了。他回家跟母亲说了,母亲的眼泪成串下落,滴滴落进儿子心里。

纯阳即将高小毕业,看形势他读不成书了。一是因贯彻阶级路线不让你读书,二是因没钱读不成书。果然他没被初中录取。后来路遇一同学,说:“你怎么会考不起呢?我怕你考不起,全班都考不起了!”

从此,就是“劳动的开端”。“劳动”,一个崇高的词汇,马克思说“劳动创造了美,创造了一切,劳动最光荣”,而象小纯阳这样的“劳动”则是捆绑在一种政治生态上的畸形含义,也是人类一个伟大的词汇之殇。他开始品尝生活的艰辛,在苧溪河的一个叫做黑滩子的回水湾挑过石灰石,在川东制革厂挑过水,13岁的年龄就挑一百四、五十斤,迄今留下背微驼的痕迹。后来进了国棉二厂当童工,拖起家庭之舟艰难前行。

一般说来,这样的家庭多出子。他和姐姐将挣得的每一分钱都交给母亲。姐弟俩还找到一位姓谭的好中医给母亲治病,中药不知喝了好多,其中还掺杂着土单方,有一剂土单方是通花根、臭草根、矮桐子树根若干,猪小肚两个(内塞黄豆、糯米),文火煨炖,炖好喝汤。这期间母亲又得过风湿性关节炎,他又到酒厂去买才出锅的酒糟,灼烫的酒糟包在一个小布包里,在患关节炎的腿部不停的按摩。过了好几年,母亲的病,居然慢慢好了。

以上这些文字,都是《我的母亲》中的原文,为叙述连贯,我这里只是变了个称谓角度。

从苦难中熬过来,母亲渐渐的老了。最后几年,衰老得很快,并得了轻微的薏病,经常怀疑别人给她下药,连女儿都怀疑。医生说:这是一种精神疾病,是心情紧张诱发的。母亲这只蜡烛,就要燃烧到尽头了。而这时张纯阳已经是昆仑仪表厂的副厂长。

按纯阳兄自述,1995年4月14日成都有个重要的会需要他参加。13日上午12点,他已在梁平的飞机上。还差1分钟就要起飞时,广播响了:请昆仑仪表厂的张纯阳同志立即下飞机,你们厂有东北客人来,需要你回去,马上来退票。他一听,头一下就晕了,如果是厂里的事,航空公司才没这么好,飞机要开了还给你退票,中国的传统意识里,人死为大,他才有这份同情心,给你退票。

他匆匆赶回家,门一开,妻子就说:妈没了。他顿时无语,半天说不出话来。据说,老母亲是一口气接不上,医生抢救都来不及就去了。他后悔,他愧疚,没有给母亲送到终。也许真是天意,4月13日是他的生,也是母亲的死——49年前的这天母亲生下他;49年后的这天,他送别了母亲!

4

余秋说成熟是一种光辉。品读张纯阳,我曾经点评他的文字是“艰辛中苦熬的血液,使我们能够认识自己的颜色!”

从他的经历中得知,本来就是书香门第之后,但在最有效的读书时段,最需要知识的年纪,却被搁置在求学路上。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同时又伴随着苦其心志,失去小升初的资格。辍学后劳动了好多年,直到17岁才参加了“民三中”二年级升三年级补考生的考试,以第一名的成绩成为“民三中”初六四级的学生。他记述道:“一年很快过去,我以优异的成绩初中毕业,但仍考不起高中,阶级路线还在贯彻,但我知足了,这一年,我学到了丰富的知识。”

“我知足了”,好辛酸的字眼!按品学兼优的标准,他完全可以进高等学府。我参加过几次赈灾,那些受赈恤的饥寒灾民得到一点点衣物食粮,都要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也就是这样说的:“知足了,知足了”!

当然,张纯阳的“知足了”,激起他勃发出上长的旺盛活力。他不是蛰伏于某个角落,而是如同苏轼类的先贤,用一生把别人的苟且活成潇洒。他热生活,即使在那样的日子里都不曾与生活脱轨。当人们兽类般撕咬的时候,他却于心境里寻找到人的尊严。他,活出了一种文化自觉,一种超脱愤世嫉俗的版本。

如今,已经退休好些年的纯阳兄,除了尽享天伦之乐,游走于儿孙辈的生活中,把过去的时光一片一片捡拾起来,串成《万州轶事》,也是他趋力为之的事。从本乡本土的老市长老红军、万州出去的名流学者到草民庶众、闻人贤达,都从他笔下活生生走出来再现于当代视野,如同初见。譬如刘孟伉老先生,我过去只知道他是大革命时期的党员,先后任万县县委、万县中心县委委员。解放战争时期任川东游击纵队七南支队司令员兼政委。解放后是川东行署副秘书长,后调任四川省文史馆馆长。读过张文,方知刘老早年曾是刘伯承的战友,革命资历与同为万县老乡的“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久经考验的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开国河北省委第一书记”林铁相当。刘老革命还是20世纪中国最具代表性的书法家之一,奉节白帝城门楣匾额上“白帝庙”三字就是他1957年题写的,现已选入《中华名匾》。

张纯阳也写游记和杂感,其文很出思想,能使人从中获益。他的《父母与孩子的关系浅谈》被好多网友誉为“育儿典范,教育圣经”,有两个资深版主点赞说“非常好,可视为育子教材,且十分有现实意义。”,“浅谈好经验,深藏大道理”。而且,他充沛的文字美感亦足见其功力之深,看他《西江月·八月十五赏月》“月明星稀蓝天,红墙黄瓦寺院。江南银泻翠屏山,围城平湖一片。三峡静波光敛 ,钱塘潮涌汹澜,把酒赏月话丰年,蟹熟杷黄桂圆。”,把万州古文功底杰出如杨华耕者,读得连呼“快哉,快哉”!一篇《鹏程山庄赋》,也把个苏马荡描写得叫人心旷神怡:“鄂西峻岭,天降神鹰,东翼老虎石,西翼龟蛇山,尾羽北垂;后河森林,郁葱一片,鹏程山庄鹰头,惕眼流盼,展翅欲飞。”跟大多文人雅士不同的是,他还会用企业家的眼光,从社会经济效益和生态效应方面来表达自己的思想,也启迪当地业主。在《苏马荡杂记》中,看得出他没有让自己的资源闲置。针对开发无序的状况,他感慨万端,指出这是战略贫乏。几个开发商遂向他讨教,他亦直言楼盘坐冷的原因:“一是今年不太热,房子修多了,供大于求;二是你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还以为是去年,房子卖得火爆,价格从1800元平米涨到2580元平米,违背了经济规律;三是没有发挥风景独特、地理优势,还是去年搭的木板捆绑观景台,为何不花点钱修个漂亮的观景台,一边再修个亭阁,游人都会停下来观赏、纳凉,何愁无客源。”的确,人们在酷暑里选择苏马荡,从滚滚热浪中逃离出来,就是投奔一种新的生存常态。其中一个老板第二天就将房价降到2300元平米,并立马破土修观景台和亭阁。后来,新修的六幢单元房子卖出去十几套。

本色人生和本色文字,刀刻血写。张纯阳这片枫叶,红得唯美红得使人陶醉,其烂漫色彩修炼成斑斓风光,赢得广泛的人脉气场。文朋网友中,既有我和寻晚、秋翁这样的同时代人,也不乏醉鹰、少时、绿岛、远山、白露、之语等优秀的小弟小妹。他作过这样一首诗:

时势本来造英雄,那知错入迷途中

老街旧巷氲旧味,苍鹰逝过有雏鸿

日出日落岁月去,白岩翠屏峭青松

桷叶大江钓翁醉,山映霞光一片红

“山映霞光一片红”。社会生活里,诡秘者众,而张纯阳不是这样。好几次我尝试着阅读他的时候,还以为他经历那么多天凛地冽风风雨雨,定会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网上交往后,才感觉到他是最容易读懂又最好定义的那类时代房客。他已经抵达一种境界,那是一种更大包容的文明。最具担当,最坚韧且拥有广阔胸怀者大致如此。没有踟蹰也没有什么快意恩仇,只知道跋涉和向前,不错愕于坎坷,不畏惧于寒霜,秋叶红了的时候,每一根经脉都在啪啪炸响!

(张永柱2017,1,16于湖北外河园书斋)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9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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