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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树华:硝烟的另一端记忆

2017-01-09 11:36 作者:方逸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梁树华

有一次回家与父亲闲聊,父亲说有一位表伯父去世了。表伯父生前经常到山上挖草药贴补家用,大概因为年龄大且劳累所致,为此不幸病故。

表伯父是孤儿。他的父亲在民国时曾两次参加军队,第一次是替村里的有钱人去参军,后来当了逃兵,又回来了。民国时代,战乱频繁,兵役制度到了后面变了味,往往是用摊派人头的方式征兵,家境殷实些的人家,出钱让别人顶替去当兵。侥幸逃回来过了不久,他父亲又被征去参军,这一次,就再也没有回来了。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台湾开放老兵回乡探亲,乡中曾有不少国民党老兵回来,表伯父也曾想他的父亲从海峡那头,回来与家人团聚。盼望了几年,最后只归于一声叹息。

没了父亲的表伯父只好投奔他的舅舅——我爷爷,那样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年代,当然不能像今天的孩子那般舒适,山上山下,村里村外,都遍布着他放牛割草的足迹。有一年,他来我们家做客,他还对我们村的山名熟稔如昨,尽管那时他已暮年,距离那段时光已超过一甲子的年头。

爷爷去世时,表伯父长跪灵前,像孩子一般痛哭不止。守护他童年的这个舅舅,在他的心里,俨然是一名父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表伯父其时经济很拮据,但他买了一挂很大的鞭炮,并拿出30元钱,要我父亲务必收下:“老表,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算是我为舅舅尽。”

客家人有亲人故去,亲戚出钱治丧的,一般仅限女儿女婿,父亲知道,对于孤儿的表伯父,爷爷在他内心的地位。跪在爷爷灵前的表伯父,尽管年逾花甲,但他在爷爷面前,大概始终是个孩子,那一刻,他孤苦的童年成长经历,和着对舅舅的抚养之恩,也许正快速回放、撕扯、纠缠,最后变成沙哑、沉重、难抑的凝噎抽泣。

沿着梌木岭村的村大门往前走,脚下是一条宽两米多的石阶路,石阶路高低错落,路中间的部分大都表面光滑细腻,有的地方还被路人走出了低凹。遇着天湿润的回南天,这些被鞋脚打磨光滑的石板,上面印着潮湿的水印。

穿过第一道大门再走不到50米,就是梌木岭村的第二道大门,站在这座大门前,可以往内看见一座古祠堂,大门的右侧,还是一条大石阶路向前延伸,这一段路,村人叫园坑背。从建村历史及石板的光滑度推测,这条石阶路起码不下两百年历史。

“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曾有中央军从园坑背的大石阶路经过。”村里老人说,中央军从村里开过时,步履铿锵整齐,个个挎着枪透出逼人的英气。起初,村人见大部队进村,纷纷吓得闩门闭户不敢出来。后来发现部队并不打人抢东西,于是纷纷出来看热闹。

粤北虽穷乡僻壤,但也有小股日寇出没。那时乡绅组织村民成立抗日自卫队,还建有炮楼,有不少枪支火力自卫,小股日寇大概不大敢轻易进村抢掠。

但有一位族人还是倒在了日寇的枪下。那一天,那位族人匿身于村后头的一棵大树后,结果被鬼子发现了,冷不防一声枪响,不幸中弹身亡了。至于那位族人是否为自卫队成员,现在无法查究。据我所知,他是村里唯一死于日寇枪下的民众。

我姑丈是我们附近的石溪坳人,他说,在他们村后面的大岭山,中央军和鬼子曾打过一场激烈的战斗。仗打了几天几,枪声像连续不断密集燃放的响鞭炮,日本人据说吃了大亏,死了很多人,但中央军损失也不少,部队撤退时,看见很多伤兵,村人还有自发去劳军的。

前几年,去那里放牛割草的人,都还能见着锈残的子弹壳和人骷髅。只是这么多年后,萋萋荒草下,人们早分不清那些骷髅,哪些是中央军的了。

“如果不是某些政治原因,那里肯定要立纪念碑的。”越战期间当过兵的姑丈说这话时,语带几分遗憾的口气。

在秀丽的武江河罗家渡河段的老泷口西岸,有一座始建于汉朝的古庙——韩泷祠(后被大水冲毁,乐昌峡电站建立后,在原址上方再建新庙)。韩泷祠历史悠久,但自我记事起,却只知它是我们梁氏述坚公名下的公产,祠内的庙祝,大都由村里的鳏夫充任。一年之中,正月是香火最旺盛的时节,不仅远近乡人到此烧香求签,乐昌、韶关、甚至广州的信众,也搭乘河对岸的粤汉铁路北上求签许愿(京广铁路通车后,则改乘京广线)。

粤汉铁路没有开通前,武江河一直是南下北上的水路交通要道。唐代韩愈被贬潮州时,便曾途径武江,借宿周府君庙(韩泷祠旧称),还题下了“鸢飞鱼跃”牌匾,并写有《泷吏》、《题临泷寺》等作品。为纪念韩愈,周府君庙后改名韩泷祠。毛泽东当年南下广州办农民讲习所,也是从这武江河一路颠沛南下。

一生戎马身经百战的朱德元帅,据说也曾与韩泷祠结缘。某次,朱德正被敌兵穷追不舍,万分危急之下,朱德见前方有座庙宇,便藏身其内。但庙内别无他物,朱德一时情急智生便跑到大神像后面藏起来。敌兵追来时,在韩泷祠搜了个遍,就是没发现朱德,为此得以躲过一劫。事后,据说朱德曾在祠内大门赋诗一首。

故事是否属实难以考证,现今公布的确凿史料,朱德在梅花镇杨家寨指挥过战斗倒是可以确证的。至于韩泷祠,后来经历文革,神像悉数被劈当柴烧,那块据说题有字的门板,自然也难寻踪迹。

读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某次放学回家,远远发现村前碎石铺就的马路上停着几辆面包车,前面是一群人沿着那弯曲的石阶路一直蜿蜒至村大门前,很热闹的样子。

回到家,听父亲说是村里的一位族叔公从台湾归来,村里的村长、有点名望、辈分高点的及原先在国民党时期任过公职的人,都去了那位“台湾人”的兄弟家。据说,那位音讯杳无几十年回来的“台湾人”很大方,给很多人都发了红包。

按照辈分,那位“台湾人”是我的叔祖辈,那时,他的亲侄孙正好与我同班同桌。他那位台湾伯公回来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我都能从他那得到零星的水果、饼干或糖吃。而他的爸更是风光,崭新白亮的衬衫口袋里,塞满了人民币。据说,那位台湾叔公回来后,给了好几万给他的大侄子,让他学一门手艺或经商致富。

那位台湾叔公是1949年后到台湾的,在部队官至少校,后来又做过中原大学的副教授。他在大陆时原本已娶妻,音讯杳无很多年后,他的妻子改嫁,他在台湾也组建了新家庭。他首次回乡探亲时,还特地到邻村寻到他改嫁妻子的坟墓,祭拜了一番。

村里有位在文革中幸存下来的老人,曾经当过宪兵队长,但是他从军的所有文书证件均在文革期间烧毁,唯有一方宝砚一直留着,上面有他们师长的名字。于是,他托村里那位台湾回来的叔公将砚带到了台湾。后来,他收到了台湾寄来的几千元。

那几年,乡中屡屡耳闻台湾老兵回来探亲的消息,许多在建国前当过兵后来一直失去联系的家庭,都殷切希望在探亲热中能见到自己亲人的身影或听到他们的消息。只是,有的等到了,有的等了一辈子却始终是怅惘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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