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那段往事（15）
项目进行到中期的时候，厂里打电话过来，让张主任去一趟，有些设计方案需要调整，张主任自己不愿意去，非要拉着我一块去，我想了想，好久没去厂里了，有些关系变得疏远，也真的需要去走动一下，就和他一块去了西安。
第二天一上班，我和他先去了厂里的计算机研究所，负责业务的许所长有事出去了，我们俩直接去见了苏姐，多日不见，苏静依旧一副人淡如菊，波澜不惊的样子，见了我轻轻说一句，来了，然后小手盈盈一握，只是眉宇间多了些笑意。我给张主任介绍说，这是苏姐，研究所的权威，你的项目能否顺利实施全看她的了，苏姐有些不好意思，嗔怪的瞪了我一眼，对张主任说，别听小王胡说，欢迎你来厂里。
一开始张主任还有些拘谨，苏姐是典型的冷美人，不多言不多语，往那里一站，就像静静开放的百合，让人怦然心动，有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张主任被苏姐的古典气质所震慑，很有些放不开，但等谈到技术问题，两人有了共同语言，气氛便逐渐活络起来，反倒是我，有些插不上话了。
闲来无聊，我便对苏姐说，要不你们先聊着，我去销售部转转，苏姐嗯了一声，我刚走出屋门，苏姐又追了上来，亲昵的对我说，要不晚上去我们家吃饭吧，老徐一直念叨，小王最近怎么没来哪？我有些犹豫，老徐是她家老公，陕北人，为人豪爽，做得一手好菜，关键是，酒量甚佳。有次苏姐去济南，被我很不懂事的灌多了，回来后和他说了，这厮算是惦记上了，过了不久我去西安，他非要拉我去他家里喝两盅，我早听说了他的酒量，知道宴无好宴，但架不住苏姐的温言相劝，还是去了，结果大醉，终于被这厮报仇了，现在回想起那天那事的经过，仍然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春风沉醉的晚上，好像是四月上旬，天气不冷不热。
那晚我按照苏姐给我提供的地址，一路在仪表厂曲里拐弯的厂宿舍里穿行，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位于巷子深处她的家，苏姐给开的门，还没寒暄两句，就见一黑红脸膛，四方大脸的汉子从厨房里出来，热情的握住我的手，使劲的摇晃，嘴里还念念有词，老听苏静念叨你，今天终于见到真人咧。我有些小感动，刚想客气的表示一下，手上传来剧痛，这厮用一双铁钳般的大手紧紧握着我，暗自发力，我想挣脱，一时竟没挣脱开，正要恼怒，这厮旋即松开了手，眨巴着小眼睛，对我狡黠的一笑，我知道中招了，但守着苏静，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好甩甩手，讪讪的坐到沙发上，对这厮的龇牙必报算是领教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那晚我们喝的是西风，据老徐说，存了好几年了，要不是看在我是苏静客人的份上，这酒还喝不上。他这一说我倒也理解，对一个酒徒来说，酒就是他每天的粮食，好酒是梦中情人，让梦中情人每天在眼前晃荡，却不能享用，比色鬼坐怀不乱还难。
西风是陕西的名酒，也是全国八大名酒之一，八大名酒名头很响，但并非都那么好喝。比如茅台的酱香一般人喝不惯，汾酒有股药味，五粮液口感很一般，西风倒是名副其实的好喝，开瓶就有股浓郁的酒香，入口绵软悠长，下肚血液上涌。那晚苏姐温柔似水，不断的端茶倒酒，那晚老徐热情似火，言语煽情，频频举杯，我一开始还有些警醒，抱着全身而退的打算，半斤以后，彻底放开。酒香，人美，情浓，这酒喝得酣畅淋漓，最后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反正是踉踉跄跄，一路东倒西歪回的宾馆。
第二天，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上午，中午醒来后茫然四顾，一时忘了身在何处，仔细捋一捋，方才想起昨晚的酒局，知道是被老徐这厮灌多了，刚一起身，眼前天旋地转，头疼欲裂，勉强挣扎起来，去外面小摊吃了碗牛肉面，回来躺下继续睡。
下午五点来钟，迷迷糊糊之中，老徐又给我来电话，说找了几个朋友，晚上陪我去夜市吃烧烤，我连连讨饶，这厮抱着宜将剩勇追穷寇，斩尽杀绝，不留后患的目的，下了班过来连哄带劝，几乎生拉硬拽一般，又把我从宾馆拉到了劳动路东边的那一溜大排档下。
西安的夜市一向红火，该厂虽然地处西郊，但因为本身人口众多，加上地处通向咸阳、眉县等西部县市的门户，好多去西边的车都在这里揽客，类似于济南的段店，一到傍晚时分，司机就会把车停到辅道两侧，扯着嗓子吆喝，“咸阳咧，咸阳咧，有去咸阳的吗？马上走咧”，前面车磨叽着不走，后面车又来了，为了揽客，两帮人争相叫喊，见有犹豫的，一把就拽了上来。有时两帮人喊着喊着就骂了起来，后面的喊，“李大眼，你这狗日的，都拉满了还胡球拉扯啥嘛，赶紧回家，你婆姨还在床上光光的等你咧”，前面的骂道，“王二狗，你这货就是个锤子，日你先人咧，额就是不走，你能咋咧”，两人嘴上互相骂着，却并不真的生气，该吆喝吆喝，该揽客揽客，业务一点也没耽误，人们也都习以为常，该上车的上车，该走人的走人，人来人往，喧嚣热闹，氤氲的灯光下，有一种浮世的繁华。
劳动路是一条宽阔的南北路，北边到头是该厂，南边不远就是西北工大，工大附近区域在唐朝时是著名的“西市”，白居易“卖炭翁”里的故事就发生在那里，想当年商家云集，食肆林立，中亚西亚各国商贩，往来不绝，千古繁华，一时之盛。
劳动路历史悠久，马路两边有高大茂密的白杨，路东边就是该厂宿舍，西边是一环境清幽的公园，在宿舍和马路之间，有一块空地，空地上树木森森，如伞如盖，早晨有各种小吃摊子，晚上就改为大排档。薄暮时分，一家家烤肉的摊子排起来，像一溜长蛇阵，空气中弥漫着肉香以及孜然的味道。西安的肉串分两种，有猪肉的和羊肉，肉串都不大，那时也便宜，猪肉的一串大概三四毛，羊肉的贵一些，一个人多的可以吃一二百串，我最多六七十串，吃多了就喝不下啤酒。而到了冬天天冷的时候，这里便成了馄饨的天下，有时和朋友喝酒喝到半夜，来这里要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配上香油，紫菜，辣子等作料，美美的喝上一大碗，暖心暖胃，惬意极了。时隔多年，那冬日清冷的月光，月光下的馄饨摊，馄饨摊旁性格温和，利索能干的中年大姐，仍然历历在目，像是冰心笔下的小桔灯，划亮了黑暗的夜空，温暖了寒冷的夜色，给了我很多温馨的回忆。
老徐带了两个朋友，都是他的同事，看来是经常厮混在一起的，彼此很熟，互相之间插科打诨，占些口头上的便宜，对我倒很是客气。那天晚上，这厮频频发动他们对我攻击，说，小王是山东来的，山东人厚道，上次苏静去山东，人家可给照顾了，这次到了咱西安，咱得给招待好，盛情难却，我勉强喝了两瓶，头天晚上的酒还没消化完，实在不想喝了，这厮又刺激我，说我不喝就是看不起他们陕西人，陕西人别的没啥，就有个实在，得了，实在和厚道碰一块了，喝吧，又喝了一瓶。这一瓶下去，我突然投开了，感觉五脏六腑特别熨帖，像抽大烟一般。喝酒的都有这个感觉，头天晚上喝多了，第二天中午一定要喝点啤酒投投，不喝会无精打采，喝完后神清气爽，真的很灵验，我的精气神又回来了。此后，我来者不拒，咣咣的干杯，甚至他们不和我喝我还主动出击，那一晚又喝进去八九瓶啤酒，兴尽而归。
第三天我担心这厮继续纠缠我，正好厂里有辆车去延安，带客户去看壶口瀑布，我跟着一块去了。果不其然，下午快下班的时候，这厮又来电话，说要给我介绍个西安女子，漂亮得很，晚上一块聚聚。我对他说，算了吧，就是杨贵妃来了也不伺候了，我去陕北了，这厮不信，我把电话给司机，两个人用陕北话聊了几句，然后他问我，啥时候回去？我说不用惦记我了，回去也不见他，欢迎他去济南，看我不喝死他，这厮听了哈哈大笑，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