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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2016-11-25 09:22 作者:随心所欲  | 13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她在三岁时丧父,四岁时被卖给人家当童养媳,被哥哥偷回来后,又和母亲一起被爷爷卖到妓院,解救出来后,五岁又卖身为奴,七岁时独立抚养弟弟达半年之久……

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作者:牟瑞霞

温暖的阳光洒向舒适的沙发床,儿孙们围绕在母亲的身边,听八十岁的老母亲讲那过去故事,我们沿着母亲痛苦记忆回到了那不堪回首的往昔岁月……

那是一九四零年的天,做了亡国奴的巴彦城又开始流行伤寒。(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伤寒在几天内不可遏制地流行起来了,不出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巴彦城的人死了三四成。一开始的时候,人死了还有亲人送葬,哪一条街上都有几家门口挂着招魂幡的,招魂幡飘飘扬扬,随风舞动,充满了诡异的气氛,每天送葬的纸钱在巴彦城的上空飘飘洒洒,像秋天的落叶纷纷扬扬的铺满了大街小巷。

一阵大风扫过,那铺满一地的纸钱又被纷纷扬扬地吹上了天,大风起兮纸钱飞扬遮天蔽日的悲惨景象,好像无数的冤魂飘荡在回家的路上,还是在去黄泉的路上,不得而知,不知道这是人间还是地狱。

又过来了一股鬼旋风,旋风把地上的纸钱拢在自己的怀里,不停地盘旋上升,再盘旋上升,形成了一个黄色的如蝴蝶飞舞的巨型柱子,不停地向前移动。所到之处再卷入不少的纸钱,再飞舞,这个由纸钱卷成的风柱越来越粗,碰到了高墙大院,旋风被阻挡停了下来,所有被它裹胁的纸钱又纷纷下落,堆满了墙角。

不远处的院子里又传来了高一声低一声的哭泣,那里肯定又有一个被传染上伤寒病的人死去了。

一群鬼哭狼嚎的送殡队伍哭声连天地向城外走去,大把大把的纸钱撒向天空,纸钱为死者买通通往天堂的路。天空阴沉沉的,只有几只乌鸦盘旋在城门口的几棵老枯树上,不停地鸣叫几声,更增加了悲凉的气氛,好不凄惨。让路过的人以为是来到了死亡之国!

再后来,亲人们都已经死光了,后死的人躺在自家的院里和大门口没有人理,那情景惨不忍睹,就连神鬼看到也会动容的!

本来人们就生活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过着苟延残喘屈辱不堪的日子。日本人规定,每户每个月必须按人头认购“福寿膏”目地就是搜刮中国人的钱,让大量的黄金白银流到日本国去,不买的人统统去做苦役或是坐牢。

现在又流行伤寒,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尸横遍野,空气中弥漫着腐尸的味道,野狗撕扯着死人的尸体,叼着小孩子的胳膊腿满街乱串,全镇子十室九空,这里成了人间地狱,剩下的人都纷纷逃命去了。

一时间,在日寇的铁路蹄下,到处是大豆高粱最富庶的大东北,变成了奴役和瘟疫的地狱,让人们谈虎色变,唯恐避之不及。

父亲当时是巴彦的名医,本来父亲学的中医,但父亲聪明好学博采众长。在日本鬼子占领东北以后,又接受了西医的理念,所以父亲是一位中西医都精通的大夫。

父亲和徒弟没日没的抢救伤寒病人,一个春天父亲都是囫囵个睡觉,没有脱过衣服,有人来找立刻就走,没有钱的穷人还要搭上药费并送去吃的喝的。

伤寒还在不停地肆无忌惮地蔓延着,人们的生命随时面临着死亡的威胁,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不断地消失和毁灭,不断地有家族从这个星球上消亡,永远地消失了。不幸的是:父亲也被传染上了可怕的伤寒,而且生命岌岌可危。

父亲看着那些需要抢救的病人心急如焚,巴望着自己快快好起来,就让徒弟给他打一针。看到师傅病倒了,徒弟很着急,急忙按照师傅的吩咐把药打了下去。

针打过后,父亲感觉非常不好,随即让徒弟把刚才打过的针剂拿给他看一看,看过后父亲大吃一惊,急忙让徒弟去叫母亲:“快……快……快……去把你师母叫来……”

母亲正抱着三个月大的弟弟在喂奶,听到丈夫唤她,急忙抱着弟弟来到疹室。

父亲用手帕捂着嘴,用异常衰弱的声音告诉母亲自己不行了。

母亲不相信,活蹦乱跳的丈夫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自己又是大夫,才二十八岁,身壮如牛,这次传染病肯定能扛过去的。

父亲告诉母亲,本来打上一针也就没什么事了,但是心急火燎的徒弟给打错药了,他把一针药性和治伤寒正相反的药给父亲打进去了。

这种药,就剩下最后一支了,所以徒弟没当回事顺手放到治疗伤寒病的药盒里了。刚才救师傅心切,打针时又没有仔细地再检查一遍,看看药盒和针上的文字是否相符,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父亲镇定地交待后事,他告诉母亲,他最多能活半个时辰,打错了针无药可救。现在父亲在人间的时间是以秒来计算!

母亲听了父亲的话,是老太太穿毡袜——毛了手脚,突然飞来的横祸让娘几个哭声恸地、不知所措。

父亲的情况越来越糟,呼吸越来越微弱,已经气息奄奄身体越来越软,由于药物的作用,身上和脸上都肿了起来。

弥留之际,父亲绝望地安排后事,嘱咐母亲要坚强地带大三个孩子,不管生活多么艰难,也要让孩子读书,学到一技之长,悲伤的眼泪也流了下来。这一母三儿在这兵荒马乱、匪患横行的年月,没有了他以后的日子可咋过啊!

时间一点点地在流逝,生命也在一点点地消失。母亲撕心裂肺无回天力的哭声,再也挽留不住气若游丝的父亲。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死在了自己的怀里,生离死别的时刻来的真是太快了,都不给人喘息的时间,母亲哭死过去。

本来是小康之家,年吃年用的日子还过得下去,这突然飞来的灾难,彻底把这个家摧毁了。失去了顶门杠,家中的顶梁柱折了,房子还不塌啊!

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母亲领着三个幼小的孩子,呼天抢地地埋了父亲。

这一年,我只有三岁,哥哥大我二岁,最小的弟弟才三个月大。

全家人虽然躲过了伤寒,却失去了父亲。父亲救活了那么多人,却救不活自己,这伤痛这悲凉怎不让人吹嘘嗟叹!哀世事的难料,叹人生的无常!

一开始,母亲受不了这突如其来沉痛的打击,一天到晚蓬头垢面、泪流满面地抱着小弟弟,坐在门槛上,不吃不喝也不管我和哥哥,兀自在那里哼哼叽叽地不知唱些啥?还是哭诉些啥?家里一天到晚也不见烟火。

我和哥哥喊饿,她也不管,好像什么也没听见!镇上的人都说母亲疯了。

母亲是当地一个富商家的女儿,从小衣食无忧娇生惯养,没有做过粗活也不会做活。父亲给人看病时,她就抱着个孩子在旁边打个下手什么的,母亲天生聪明伶俐,对儿科非常地感兴趣,学了不少儿科救治的方法,除此以外也不会做什么!

现在丈夫的突然离去,让她痛不欲生!整天生活在恍恍惚惚之中难以自拔。

可能是我和哥哥的哭声,唤醒了母亲本能的母,本能生存的意识,母亲开始变卖家中能值钱的东西来哺育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

父亲是医生,平时行医,家中并没有置办田产。

最后连父亲宝贵的医书都卖了,只留下她喜欢的儿科书籍,但也只是学会了一些儿科的皮毛,并不能养家糊口。

一些人又欺负她孤儿寡母的,以借为名,向她讨借东西也不还,她也不好意思要。让人连借带要的加之自己的变卖,不出二年光景家中啥也不剩了,就剩下三个孩子和四面墙了。

到了一九四二年,家里实在过不下去了。

有一个远房亲戚就出主意让母亲卖了我去给人家当童养媳,这样家中就少了一个吃饭的,也好把哥哥弟弟拉扯大。要不然就改嫁,母亲死活不同意,这样作对不起我死去的父亲,也怕我受罪,童养媳可不是好当的,多少童养媳被婆家虐待死了,就像一棵小草一样无人问津,生命在这里遭受到最大的漠视。

可是那个亲戚趁母亲不在家的时候,把我偷偷地抱走了,还是哥哥有心眼,这几天他就偷听到要卖我,一直不敢出去玩,盯着我。

果然看到那个亲戚鬼鬼祟祟地来到家中,哥哥就一直跟着那位亲戚,等他把我一放到地上,趁他们交易的时候拉起我就跑,我们躲在胡同里到了天黑才敢回家,就这样哥哥把我救了回来。

母亲讲到这里,包括我在内(尽管母亲童年的故事我听了几十年了)但是我和女儿及全家人还是为母亲捏着一把汗,爱人更是紧张地用手攥着我的手,她的手明显地在发抖,手心里全是汗。

但母亲接下来的讲述,让我们的心揪得更紧了,简直心都像似有人用刀在一点点地割那么疼,犹如往事在一点点凌迟我们的心,凌迟我们的肉体。有几次家人都快听不下去了,呼吸在窒息,心跳在窒息,泪水刷刷地往下淌,命运啊命运,为什么对母亲一家这么残酷……而母亲讲得这一段经历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母亲冲着我女儿接着讲:我今年已经八十岁了,过去从没有跟你爸、姑姑讲过这一段,一个是太苦了,不愿意回首,也不堪回首。另外,总觉得你太姥受了那么多的屈辱不愿意让人知道,不愿意让人知道她在妓院的那段不堪的经历,好说不好听,这世俗的观念比饥饿和疾病还要可怕啊!她怕会影响后代的前程所以一直不让说。现在你太姥姥已经过世几十年了,我说不定那一天就去爬大烟囱了(火化)。

这些故事我不想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应该让世人知道,让世人了解那个时代发生在我身上的故事,那些苦难的故事……让人们知道我的母亲和我吃了多少苦,过得是什么样非人的日子,人活着是多么地不容易啊!

当时,我的姥姥姥爷还在人世,家里又是巴彦城的富商,在巴彦城有一大条街都是姥爷家的,商铺林立,烧锅天天在燃烧在生产。

姥爷家也经常派人送些吃的喝的周济我们,日子勉强过得下去,但是这是四张干吃闲饭的嘴啊!俗话说穷坑填不满,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不能总靠娘家,日子还得自己将就着往下过,可是后来发生的事却把母亲和全家推向了苦难的深渊,简直就是把母亲打入了十八层地狱。

在一天深夜,我们全家正睡得迷迷糊糊,不知是什么人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把母亲和我们三个孩子,用破布堵住嘴,用麻绳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像装小猪似的一个个把我们装在了麻袋里,背起来就走。

可怜的小弟弟才一周岁多一点,我们只能在麻袋里干蹬跶腿,哭得满脸是泪,也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些人把我们弄到那里去,又要把我们怎么样,四岁的我真的想像不出这个世界能达到怎样丑恶的程度……

母亲,在麻袋里第一反应是,我们全家被土匪绑票了,但我们家穷的快砸锅卖铁了,绑了我们也不值几个钱啊!

后来,当那几个人把我们从麻袋里放了出来的时候,母亲看到有一个长相很龌龊浑身脏兮兮、长毛拉撒的大烟鬼一样的人,在和一个女人苟苟且且地小声嘀咕什么,完了后又用那双骨瘦如柴指甲里藏满灰土的脏手,从那个女人手里接过了一沓子钱,点头哈腰地走了。

母亲这时才如初醒,母亲和三个孩子都让她从没有见过面的混蛋无耻的老公公给卖到妓院了。当然那时我才只有四岁多,还不太记事,对那时的事情只是影影绰绰地记得一点,只记得我在寒风里,暴中跟在妈妈身后站着,有时唱歌、有时弹琴,弹不好还要挨打……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段悲惨的经历大都忘却了,是母亲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一切。

当时我和哥哥还有弟弟只知道不停地哭,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他们要把我们怎么样,嚷着要回家。

现在还得说说我父亲的身世,我父亲在三四岁时就没有了妈,他的妈妈是被他那个二流子父亲气死的。我的姥爷,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吃喝嫖赌样样通,输了就拿家里的东西去变卖,原来祖上有几垧地,也全让他给造光了。

姥姥天天跟着他上火着急生气,在我父亲三四岁时就一病不起,活活给气死了。

没了妈的孩子别提多可怜了,又摊了这么个不着吊没正事的,那日子可想而知了。全凭他生命力强,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的他也长到了八岁,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就长到这么大了。

有一天,他的那个赌徒爹爹把他领到一个道观,让他在道观门外玩,不要走远,说自己去办点事,去去就回来,千万别走开。

父亲从早上就让他爹爹丢到了道观大门外,父亲坐在台阶上,左等不见爹爹来,右等不见爹爹来,后来连饿带困地就趴在道观的大门外的台阶上睡着了。

等到晚上,观里的小徒弟出来关大门时,发现了台阶上还有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饿得奄奄一息的孩子,就向道长通报了,道长是个好人,就让小徒弟把父亲救了起来抱进了道观。

后来,才知道,感情他那个禽兽不如的爹爹抽大烟欠下了债务,还不上了,把孩子丢到道观门口,自己逃之夭夭,不知道到那里躲债去了。

我的父亲长得方面大耳、仪表堂堂,聪慧机灵,深得道长的喜欢。这位道长是一位医术非常高明的得道高人,有着一身绝世医术,他就收了父亲做徒弟,把毕生所学的医术全传给了父亲。父亲到十八岁时已经能独立行医、医术精湛,被老百姓所称道,成了西集镇有名的郎中。

道长又为父亲置办了房产,娶了母亲,开始独立行医支撑家业,日子过得也算殷实,父亲为人善良,有着良好的医德,穷人看病基本上不要钱,有时还要接济他们,因此父亲母亲在西集镇口碑很好。

母亲也只是从父亲的嘴里,点点滴滴地知道他有个不是人的父亲。但,是死是活不得而知,父亲对小时候的遭遇从不愿意谈起,开始的时候总是说自己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来才对母亲提起一星半点,其实他能记住的也就是那么多,他恨自己的父亲,说自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从来就没有过父亲。

没有父亲就没有父亲吧,那个不太平的年月没有父母的人多了,满大街都是,孤儿不稀奇。这样母亲和父亲过得到也无牵无挂,和那个云里雾里、梦里醒里的爹爹倒也相安无事,天下太平。

谁知道,父亲得伤寒死了以后。我的这个爷爷不知从那里冒了出来,而且还打听到我们家的近况,动了坏心思。

他的到来,这个丧尽天良的男人,不是为我们这个生活在死亡线上的家中关炭,帮助母亲拉扯三个幼小的儿女,而是落井下石,把我们推向了更加痛苦的深渊。

在旧社会,儿子死了以后,当老公公的有权处置儿媳妇的未来。为了继续有钱抽大烟,他居然丧心病狂地打起了他亲孙子孙女的主意,趁着天黑带着妓院的人把我们娘四个给卖了。这个挨千刀的男人。

母亲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落到了什么人的手里。这真是人家把你卖了,自己还不知道到那里数钱去哪!

她拼命地抗争,她徒劳地用自己孱弱的身体护着三个未成年的幼小的孩子,哭得死去活来,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这里不相信眼泪,这里没有良知。

我们被卖的这家妓院是巴彦城里最大的一家妓院,她的嫖客主要是那些十月革命后跑到中国的白俄老毛子,服务对象是老毛子,一般不接待中国客人。

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老鸨逼着母亲接客,让我的哥哥给客人们送水送茶,打水扫地。这个女人还让不到五岁的我学习唱小曲,学琴和琵琶,我稍有迟疑或者是反应迟钝非打即骂,每天都要练上七八个小时,以便培养成她们那样的人,等我长大后好为她们挣钱,弟弟干脆没有人照料。

这就是我记忆的梦中经常出现的情景!

和我同时学习的还有两三个小姐姐,她们都是老鸨捡来或买来的。每天我们都要在监督下完成必修的科目,完不成就挨打挨骂,不给饭吃。但是这段经历也成为了我后来的财富,由于我天资聪明,学起东西来非常快,每一段曲子每一段琴我掌握的都很快,因此也少挨了不少的骂和打,为我今后的学习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等到光复后,我有机会上了学,在一年级读了不几天,我就跳级到三年级了,而且门门功课都是红五分。

母亲讲到这里,骄傲地说。

老鸨动用了一切逼良为娼的邪恶手段让母亲接客,母亲死活不干。因为这被老鸨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母亲至死不从,老鸨就不给母亲饭吃,虐待她或者是虐待我们让母亲心疼,母亲还是不从。

老鸨用针扎母亲见不得人的地方,扎头皮、扎阴部、扎乳房,让你生不如死,母亲还是不从。又用烙铁烙,母亲坚强不屈,决不接客。老鸨边用烙铁烙母亲的大腿内侧,边骂母亲假正经:“你当你是谁啊!黄花大闺女啊!你为谁守身如玉啊!你的男人早死了……你现在是我的人了,就得听我的,我花了钱买下你,不是让你白吃饭的,你不干也得干……我不能让我的钱打了水漂……”

母亲是大家户的小姐,气质优雅,非常漂亮。老鸨怎么可能放过母亲,但母亲致死不从,这也让老鸨很恼火,但是没有办法。

恼羞成怒的老鸨就动了转卖母亲的念头,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买主,主要是这些买主看到母亲带着三个吃闲饭的孩子,给老鸨的价钱太低,老鸨又想卖个好价钱,所以就一直没有成交。

无计可施的老鸨最后和母亲达成了协议,算是妥协了。你只要站在门口,把老毛子给拉进妓院就行,接客的活由其它妓女来干,母亲为了孩子的安全只能应了老鸨。

老鸨把母亲打扮的花枝招展、娇艳风流,让她站在门口拉客,一站就是十几个小时,不让休息,一直到深夜。母亲的腿都站肿了,还得笑脸相迎,稍有差驰就是一顿打,骂是家常便饭。

在这里要想出污泥而不染真是太不容易了,有的客人见母亲长的漂亮,死活要纠缠母亲,非让母亲陪着不可,母亲不从,这又要招来老鸨的一顿毒打,母亲的身上除了脸蛋其它的皮肤没有好地方,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有时来妓院的客人少了,老鸨还逼着母亲去白俄的居住区、去码头、去贷运处、去一切有男人多的地方去拉客。拉回客来还好说,拉不回客来又是一顿毒打。母亲过着生不如死地狱一般的日子。

几个月后,姥姥惦记我们一家四口,派老家人来看望。

发现我们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了,家中是一片狼藉,人去楼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老家人急忙回去禀报。

姥姥多方打探,才知道女儿被那个老犊子给卖到妓院了。

我的姥姥在巴彦城可不是一般的人物,别看她是个女人,她是个有名气的讼师,专门为人家打官司,所以姥姥一纸诉状把我的那个混蛋爷爷和妓院给告上了法庭,当时虽然是伪满时期也有法律。

经过一番周折,姥姥的据理力争,官司打赢了,妓院解除了那一纸卖身的契约,我们娘四个才从那个人间地狱里活着返回了人间。

不久后,姥姥家里又遭受了灭顶之灾。

姥姥家不是巴彦的大富商吗?整个一条街都是姥姥家的。有一天山里的胡子下山了,一下子就绑走了六个儿子中的五个儿子,只有大舅在哈尔滨经商没有被抓走,家里的这五个全绑走了。

那时候,胡子猖獗,民不聊生。

姥姥家在巴彦城有一条街的买卖,胡子们能不眼红吗?胡子早就惦记姥姥家的财产,只是忌惮姥姥的威严,不敢轻举妄动。

姥姥即是巴彦城的讼师,嘴茬子特别厉害,名嘴,谁都怕她。更主要的是,姥姥遇事有主张,有智慧,她能调动、发挥、组织家里的最大最优势的力量保护财产。姥爷老实憨厚,只知道苦干勤俭。家里的一应大事,全是姥姥做主,主政,只要有姥姥在胡子们就是借他几个胆也不敢来,他们一听到姥姥在家,早就吓得闻风丧胆。

这一次不同了,胡子们在城里安的眼线报告:机会来了。

原来,姥姥要出门去办一趟货,这趟货要经过日本鬼子的好几道关卡,没有大智慧,大胆量的人不敢走,想来想去,姥姥只有亲自出马去办这趟货。

这一消息,被胡子们的眼线探听到了,胡子得到了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连夜下山,一下子就绑走了姥姥的五个儿子。

这老虎还有打旽的时候呢!胡子们高兴得大摆宴席,呜哩哇啦地乱叫,狂欢,他们终于成功了。

胡子就让中间人传话,只要拿来二十条枪就放人,钱不好使就要枪,期限是三天。三天以后不见那二十条枪,就只能见到大树上绑着的五具尸首了。

土匪把五个舅舅扒光了衣服,全都是用绳子绑住了两个大拇指吊在了树上,任你什么人再有什么能耐也逃不脱的。

姥姥家动用了所有的关系,也没有地方弄到枪。这是日伪时期啊!姥姥家里只是老老实实经营作坊的小业主,那里有路子搞到二十条枪,他们跟黑道从来没有过任何联系。

五个舅舅只有二舅舅因为绳子绑得大意了或者是天意,趁着夜色幸运地逃了回来,其它的舅舅全部惨死在山上。

三天只过了三天,四个活蹦乱跳的大小伙子就变成了四具凉冰冰的尸体。拉回来的时候,四个儿子被瞎蒙、小咬、蚊子盯得面目全非,脸和全身肿得像水泡了似的难以辨认,赤条条地放在地上惨不忍睹。那凄惨的景象谁见了谁不动容,六个儿子一下子损失了四个,还死的这么惨,这事搁谁身上也受不了这致命的打击。

姥姥家遭此大难,大伤了元气。四个舅舅死了不多日子,姥姥姥爷一股火也相继去世了。

我们家里的靠山也没有了。

日子越过越艰难,爷爷趁我们在妓院的时候早把我们家中能卖得东西全卖光了,只剩下几间房子了。

家徒四壁,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了,母亲带着我们三个靠捡菜叶子,挖野菜勉强又活了两个月,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母亲决定回娘家去求援。

母亲是家中最小的女儿,现在娘家的买卖都是大难不死的二哥在主政。但二哥性格温和迂讷,其实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二嫂说了算,二嫂很刁蛮霸道,她的那根长过胳膊的烟袋锅子就是权力的象征,惩罚下人的利器!

大家户的女儿,在普通人看来美貌如花又养尊处优,娇贵高傲神圣不可侵犯!

其实不然,大家户的女儿出嫁后,基本上再也得不到娘家的照顾和帮助。在婆家如遇不测,往往得不到娘家的援助,就连声援都很奢侈,像满清的格格的命运就是证明:

清顺治以后七个皇帝,共封了31位格格,50岁前去世的24人,其中去世时未满20岁的2人,20岁至29岁的13人,30岁至39岁的4人,还有5人去世时刚活过四十岁而未满50岁。

母亲领着我们三个来到了城里的二舅家,实指望着能得不到帮助,最起码在这里不至于饿死吧!可是二舅家不愿意收留我们,说母亲是“克夫命”命硬,到那,那不吉利。

可是看到我们娘四个确实可怜,二舅毕竟念和母亲是一母同胞,一根肠子出来的,就收留了我们,但不是白吃白喝,我们四人除了两岁的小弟弟太小,还干不了啥活外,我们三个人都要干活,实际上我们在二舅家是“卖身为奴”当整劳力使唤了。

我们的地位连长工都不如,长工还有工钱,东家还管饭,到了铲地等农活重的时候,还给吃点好的,见点肉星。而我们捡人家的剩汤烂饭,还嫌你吃得多,我们娘四个吃得还赶不上家里的狗、猪吃得好呢!

面对这不公的待遇,母亲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有丝毫的怨气。现在我们娘四个总算有了一个栖身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经历了在妓院的那段黑暗、屈辱、非人、地狱般的生活,现在尽管苦,但毕竟生活在阳光下。

母亲总在想为哥哥嫂子干活是理所应当的,心里还是能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的。毕竟自己的三个孩子在一天天地长大,这是母亲人生最大的希望,活着的支柱动力。等两个儿子大了,母亲就熬出来了。

母亲总是这么安慰自己,也鼓励我们坚强地面对生活的困苦,要坚强地活下去。

二舅家是开烧锅的,有粉房、有油房、有酒房还有杂货辅整整一条街,可就是这一条街也没有我们生存的地啊!都说为富不仁,一点也不假啊!

母亲和几个下人负责全家人和伙计们的伙食,一天三顿饭,还要扫院子,收拾屋子,喂猪喂鸡……

哥哥负责烧材和水,七岁的孩子就要挑水,挑不了满桶就挑半桶,反正你得把家中的几个大水缸全挑满,还要当小伙计往来于各个烧锅之间,帮着拌料什么的,反正是一刻钟也不让闲着,一停下来就挨打挨骂。

七岁的哥哥任劳任怨,从不反抗,被大大的水桶压得都吐血了,解放后有了一份钳工的工作,娶妻生子。但是由于小时候出了过头力,压坏了身体,最后也只活了三十二岁就死了,媳妇改嫁,孩子没爹爹,也很凄凉!

五岁的我也不能干吃白饭,二舅母让我负责给酒房烧火。那时候烧酒房都是烧茅草,最好的烧材是苞米杆子,得不停地往灶坑里填,不停地拉风匣。

风匣太沉了,小小的我拉不动啊!第一天拉下来,两只胳膊肿得像根胡萝卜,抬都抬不起来。可是不能停,停下来,凶神恶煞的二舅母的大烟袋锅子就打了过来,不是刨破脑袋就是把哪块肉刨得皮开肉绽,那可是她惩罚人的利器啊!

每天的烧锅必须从早上二点钟就开始烧,睡得迷迷糊糊的我就被二舅母推搡起来,揉着睡眼朦胧的眼睛开始拉风匣烧锅。有时候拉着拉着就睡着了,一头栽到了灶坑里,让火给燎醒了再接着拉。拉着拉着又睡着了,咣当一声又磕到锅台上了,脑袋磕起了个大包,也不敢哭出声来,只能是暗自啜泣,更不能让人看见,否则母亲又要跟着吃瓜落(受牵连)了。

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如果烧糊锅了,我就更大难临头了,要加倍地受罚,不但几顿不让吃饭,还要罚站挨打。直到二舅母骂够打够气消了为止。

天,天气热得连喘气都是一身的汗,烧酒房里热气腾腾,伸手不见五指。我整日里趴在烧灶前烧火,腹背受敌地热,别提多难受了。热急眼了,就舀一瓢凉水从头浇到尾,解解暑,接着拉风匣。

天,谁不在家里猫冬啊!一帮小伙伴聚在哪家的炕头上欻“嘎啦哈”。现在我的游戏被剥夺了,白天还好说,数九寒天的烧酒正好能暖暖身子。可是到了夜里,到处都冷飕飕的,只有炕上还有热气,谁愿意半夜三更地离开热烘烘的被窝啊!

半夜里,我不能等二舅母叫二遍,如果她叫了我第二遍时,我还没有起床,那烟袋锅子就削过来了。不等她叫,我就得沙楞的,麻溜的穿衣起床,为了不耽误烧火,我几乎不脱衣服睡觉,免的起来慢了又要挨打挨骂!

在这里,不但肉体上要受到超过我这个年龄所承受的劳动强度,而且还要受到来自二舅母对我心灵上的摧残。

母亲忙得脚不沾地,没有时间管小弟弟,所以小弟弟由我偷偷地照看着,我的活很多,抱茅草,舀水,烧火也忙得不可开交,根本就没有功夫看管小弟弟。

因此,两岁多的小弟弟就成了一位小小的“独行侠”,独来独往的不知他在干些啥!

小弟弟从小性格刚烈疾恶如仇,脾气倔强刚直不阿。低眉折腰的事受不了,从来不受屈。看到我和哥哥母亲受了委屈,他就踮着小脚,像个小人参娃娃似的站在二舅家的大院里,跳着高地骂,把他能想到的骂人话全放了出来,什么“黑心大萝卜了”什么“黑心大坏蛋了”“老妖婆了……你们的良心都让狗吃了等等……”凡是认为解气的话他就嘎巴嘎巴地往外倒。

他是痛快了,我们几个人又要多受不少的气,多干不少的活。另外,二舅母肯定要找母亲的茬,认为是她唆使的弟弟骂她。

有一次,半夜起来烧酒房,我实在是太困了,一天我也睡不上几个时辰。烧着烧着就睡着了,就觉得“梆”的一下子,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一口气没上来差一点背过气去。

原来,是二舅母的大烟袋锅子敲在了头上。顿时,血像撺捻似的往外冒,热咕嘟的血一会儿就流到了我的脖子上,我不敢哭也不敢吱声更不敢让弟弟知道,缓过一口气来,急忙抓起一把锅底灰,敷在了伤口上。血这才慢慢地止住。

那边还不停地传来二舅母的骂声:“你个小丧门星、扫帚星,克父的婊子,不好好烧火,你还偷懒,咋不让火把你烧死呢!省得我费粮食……”

到了晚上,一家人终于团圆见面了,母亲看到我的头发和灰还有血痂痂纠缠在一起,像放了乱麻等待脱坯的稀泥,流下来的血在后脖子上已经凝固成了几条黑道道,像是几条虫子趴在那里,母亲一边用沾了水的破毛巾给我清洗伤口,擦试血迹,一边心痛的抱着我哭,还不敢哭出声来。

娘几个只能抱在一起,依偎在一起暗暗地啜泣,看不到希望也看不到前途更看不见未来,这寄人篱下的生活真是苦不堪言!

听到这里,女儿和他表哥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腾地跳下了沙发床,冲着空气直嚷嚷:“太歹毒了,不是亲兄妹吗?怎么能这样呢?闻所未闻……”

母亲叹了一口气说:“你们是小福孩,那里经历过这些,当然我希望你们生活的幸福快乐,永远也不要忧伤。俗话不是说吗?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吗!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特别真实的写照……”

女儿还是不能理解:“可是,这是亲戚啊!亲戚遇到困难就要帮忙是不是啊!大哥……”又搂着她大哥不松手。

我冲着女儿做手势“嘘”,听奶奶讲下去……

白天由长变短了,又由短变长了,树木的叶子由绿变黄又由黄变绿,庄稼收割了一茬又一茬,我们在二舅家也待了二年多了,我们一天到晚辛苦地劳作着,幸运的是我们还活着,而且是一家人团聚在一起活着,这比什么都重要,都幸福。我们不敢奢求什么平等、公平、尊严、人格、地位、待遇,这此我们都不敢奢求,只求每天我们娘四个不分开,彼此互相鼓励互相安慰,每天还活着!

一晃,小弟弟已经四岁了,他的性格更加地耿直、热情、坚强不屈!而且还敢作敢为!他这个小小的“独行侠”也更加行踪诡秘,我和母亲每天的活都干不完的干,还得处处小心,千万别招来二舅母的骂声,根本对弟弟管理不了。

弟弟,对音乐有着天生的爱好,他对音乐很痴迷也很有天赋,如果不是生在我们这个穷家,有一个好的家庭环境,他一定会成为一位音乐家,一个音乐天才。他天天不是追着结婚的队伍看吹喇叭,就是跟在送殡的后面听唢呐,要不然就跑到戏园子里蹭票听戏。

他的痴迷和热情,不知道感动了那个师傅,人家送给他一只唢呐,他就整天地爬到树上吹,吹得如泣如诉像模像样,引得一帮人在树下听,吹到动情处,不少人都跟着哭。

四岁的他天天吹唢呐,二舅母安排的活也不干。二舅母一打他,他就跑,二舅母是小脚也追不上他。小小的年纪处处表现出不堪命运的压迫,具有不屈不挠反抗的性格。

他不像我和哥哥母亲那样逆来顺受,他要反抗,他要平等,他要自由!

终于有一天,二舅母找来母亲大吵大闹,最终把我们全家撵到了春风凛冽的大街上。

事发的原因是:弟弟为了报仇,把二舅母家的两坛子咸鸭蛋偷偷地拿出去换麻花吃了。

等二舅母发现时,两个坛子全空空如也,咸鸭蛋不翼而飞,再到郑老道开的杂货铺去串门,发现他家卖得咸鸭蛋上的记号怎么像自家的,一打探才知道,感情是弟弟这小犊子把咸鸭蛋全部换了麻花吃了,此时早变成屎了。

二舅母气得鼻子都歪了,火冒三丈,一马三刻地跑回家,找来母亲,不由分说就把我们娘四个赶了出来,再也不让登门了。

“咸鸭蛋事件”闹得不可开交,二舅家是待不下去了,人家也不让待了。现在正值大春头子上,青黄不接的,让我们娘四个怎么活啊!

母亲只好领着我们仨个,又回到了镇里的老房子,开始独立自主新的生活。好在邻居们还热情,同情我们的遭遇帮着我们把家弄得能住人了,又接济了一点点粮食,我们家的烟囱总算冒烟了。

这是一九四四年的春天!

大春头子的,家里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母亲就把九岁的哥哥送到了棺材铺子去学徒。哥哥走了,母亲就对我和弟弟说:“丫头,你领着弟弟在家,我去一趟哈尔滨你大舅舅家,你大舅舅对我一向疼爱,背不住你大舅舅能帮忙,你爹死的时候一再交待要让你们几个读书,我一定要完成你爹的心愿……”

实在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下,母亲又撇下我和弟弟,远走哈尔滨求大舅家帮忙,也好供我们上学去。

母亲临走时,把我和弟弟托付给邻居的一个老奶奶,让她闲时过来照顾一下我们。说好几天就回来的,可是左等也不见母亲回来,右等也不见母亲回来,母亲杳无音信了,怎么办?母亲留下的那点粮食早已吃光,我和弟弟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几天吃不上饭已经是常事,现在我和弟弟已经几天没有吃过饱饭了,连菜叶子都吃不上。

到了六七月份,野菜已经老了,许多野菜都不能吃了。没有办法,我就去捡别人家里丢掉的烂菜叶子,回来后用白水煮了吃,我和弟弟由于营养不良,身上都开始浮肿。

日子在一天天地熬着往前走,到了六月中旬,山上的黄花已经开了,山坡上湿地里到处开满海洋一样的黄花,远远地望去,金灿灿的美轮美奂。我就去攀石头山,下湿地采黄花,原打算采回来自己吃的,后来弟弟说去卖吧!

我从小性格虽然刚强能吃苦干活麻利,但很胆小、懦弱,不敢去卖。弟弟胆大,四岁的弟弟就挎着比他还要大的筐,挨个铺子问人家要不要黄花。我则悄悄地跟在弟弟的后面,保护着弟弟。

没想到,我采得黄花很畅销,五毛钱一筐,每天都能卖上几筐。我采的黄花比较完整,又多是花骨朵,不像别人宣宣的一大筐全是花又不沉。

为了能采到更多的黄花,有时候摔得鼻青脸肿可还要去采,我是姐姐不能让弟弟受苦,这样的日子又维持了一段时间,毕竟黄花也不是总开,是有季节的。

母亲还是没有回来,又没有消息!

到了收麦子的时候了,金灿灿的麦子割下来,都被捆成了麦个子站在田里,等着马车拉回场院。穷人家的孩子就偷偷地到财主的麦田里捡麦穗,被看地的发现,石头块子像蝗虫似的全天飞着打孩子们,我们把筐扣在头上,抱头鼠窜,跑得鞋帮子都飞了。

弟弟已经饿的爬不起来了,小胳膊小腿都软绵绵地,更别说吹喇叭了。我已经好几天听不到弟弟吹他心爱的喇叭了。

母亲不在的这些日子,多亏邻居的老奶奶帮着我撑着这个频于倒闭的家,老奶奶生活也很苦,她中年时丧夫,一个儿子又被日本人抓了劳工,到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她想儿子盼儿子哭得眼睛都快瞎了,年青的时候还能去大户人家打打短工,现在老了变成个孤老婆子了,又瞎摸糊的什么也干不了了,只能隔三差五地接济我们点粥喝,后来粥也喝不上流了。

看到弟弟快饿死了,老奶奶急的在地上打磨磨,想不出一点辙来。

实在没有办法可想了,邻居的老奶奶就告诉我,现在大田里的糜子熟了,你去剪点糜子,我给你俩做饼吃。我惊讶地瞪着杏眼反问奶奶:“那不是偷吗?饿死我也不去偷……”

奶奶就指着我的鼻子说:“老鼻子人去偷了,你不去,弟弟就要饿死了,财主家的地里有的是,还差你这点粮食……奶奶太老了走不动了又瞎,不然的话也不能让你去……快去吧!别傻愣着了……”是啊!财主家的地都是几十垧、几百垧地连成一大片,可那是人家的啊!怎么能去偷呢!

可是饥饿的力量实在是太强大了,我还是屈服了。

我照着老奶奶教给的方法,怀里揣着剪子和布袋,忐忑不安地秘密潜入大的一眼望不到边的糜子地里,在一个垅沟里仰面躺下,抓住三五棵糜子,拉弯曲到自己的面前,再用剪子把糜子穗剪掉,放到布袋里,这是老奶奶告诉我的方法。

挣扎在地狱中的女人

奶奶还告诉我一定不要傻呵呵地在一个地方成片地剪,那样从远处一看,怎么单单就这一片没有糜子穗了呢,很容易被发现。

所以剪的时候,一定要隔几棵糜子再剪几棵,剪几棵再隔几棵。我按照奶奶的吩咐,用两只小脚后跟,交替着蹬着地向前蹭着身体,身体在垅沟里向前挪动时留下了一条长长的痕迹。

不好,怎么听到了沙沙的声音,难道不小心被人发现了,而且这哗啦啦的声音离自己是这么的近,刷地一下子我的汗就吓出来了,我屏息静气地躺在那里不敢动弹。

我这里没有动静了,那边的声音又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我轻轻地扒开糜子,然后松了一口气,原来离我三四个垅的垅沟里也仰面朝天地躺着两个人,是我平时最要好的小伙伴。

她们看到是我,也都松了一口气。现在是我们三人在剪糜子,胆子壮多了,好像是在自家的地里一样,没有了恐惧感。很快我们每人都剪满一布袋子,我又向实里按了按,又剪了一些塞进去,既然来都来了,就多弄点回去。

老奶奶告诉我一定得等到天黑人少了,才能从大地里出来。等我们从地里灰头土脸地出来时,天已经黑透了,伸手不见五指,当我胆战心惊地背着布袋出现在家里时,奶奶已经抱着饿得丢当的(软绵绵的)弟弟在等着我了。

奶奶连夜把糜子磨了出来,给我和弟弟烙糜子面饼子吃,那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顿饭,从来没有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顿饭,到今天嘴里都能感觉到那种香味在弥漫、萦绕!

听到这我们都流下了口水,女儿忍不住问奶奶:“什么是糜子啊?小时候我一嗯哪,妈妈就叫我东北臭糜子……到底什么意思啊……”

我按下女儿的话头:“让奶奶接着讲,有问题上百度查去……奶奶的故事百度上可没有,是独一无二的故事……”

母亲笑了,关里人都管我们东北人叫“臭糜子”。小时候玩游戏,往往是关内人一伙,东北人一伙。我们管关内人叫“山东棒子”,关内人管我们叫“臭糜子”,吵得不可开交。

这就得从吃糜子的吃法上来追溯东北人的这个美称了。

这糜子面要吃得的时候,必须放在大缸里发酵,发得越臭越好,到要发好的时候,那臭味都能飘出去二里地。而这种吃法是东北人的最爱。

所以,到东北来的关内人,一闻到臭糜子的味就掩着鼻子跑,直喊臭死了,臭死了。他们一直不理解东北人为什么这么愿意吃臭气熏天的糜子呢!

其实,糜子发好了做年糕吃可好吃了!

“怪不得,妈妈管我叫臭糜子呢!”女儿嘟囔着!

母亲接着讲述她苦难的童年。

偷了这次糜子以后,我是坚决不去偷第二次了,饿死也不偷了。

我怎么都好说,从小我就坚忍,可是弟弟在挨饿,我心疼弟弟,没有办法,不愿意去偷也得去偷,反正大家都在这样做。

后来,我和弟弟又去偷了两次。

一开始弟弟死活不去,他那个脾气决不会去干这种事的。

我就审的他:“你去不去,饿死好还是去剪糜子好……”我也不愿意用“偷”这个字样,弟弟终于让我说服了。

每次去的时候,我和弟弟还有小伙伴们都是假装在地边上玩耍,把面袋和剪子掖在怀里,叽叽喳喳、蹦蹦跳跳的也没有人注意,也许大人们心里都明白,只是没有人举报也没有人点破,大家心知肚明罢了。

然后趁没人看见就迅捷地溜进地里,躺在垅沟里飞快地剪糜子,剪满了袋子,我和弟弟就潜伏在地里不敢出来,一直等到天黑了,上工的人们都陆陆续续回家了,才敢趁着夜色背起袋子往家跑。脸和手让糜子划得东一道子西一道子的,直冒血丝,火辣辣地疼不敢哭更不敢叫。

当后来,我上了学参加了工作,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从来没有做过违背我人生准则的事,去偷去抢那都是被生活逼的,好模好样的谁愿意去偷啊!

就这样我和弟弟勉强从春天活到了秋天。

母亲去哈尔滨一晃也三个多月了,不知是死是活,一点消息也没有。那是一个兵荒马乱的年代,还没有光复,到处是日本人,到处是汉奸,到处是胡子,母亲这么长时间没有回来,恐怕凶多吉少,这可怎么办啊!

到了夜里,弟弟睡着了,我就哭,我和弟弟相依为命,可是七岁的一个小姑娘,如何才能把自己和弟弟养活啊!

转眼到了半青半黄的浅秋,土豆的秧子变得又萎缩又黑,黑到几乎和土壤一样的颜色了。这一切都表明,土豆可以收获了,它的地下茎再也不能从枯萎的秧子上,靠光合作用吸收养分了。

大户人家的土豆地,都是几十垧成片的,靠人刨是不行的,那得刨到什么时候,下雪了也刨不完。因此全是用犁杖犁开一条垅沟,把土豆犁出来,后边跟着人捡,因为犁杖犁得不是那么直,所以有的土豆就没有犁出来。

等着财主家的这一片土豆地收完了,人们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去溜土豆了。

我虽然小,但也不示弱。土豆是好东西啊!又可以当粮食又可以当蔬菜,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就跟着大人们去溜土豆,一秋天下来,等着上冻的时候,我溜了好几千斤。

这几千斤土豆解决了大问题,一直陪着我们熬过寒冷的冬天,又走过了第二年春天,成了全家救命的口粮。

终于,盼回了母亲。

原来,母亲来到了大舅家,虽然大舅同意帮助母亲供我们上学,但不是白供,妈妈得在大舅家做工挣钱。母亲一咬牙,狠下心来,把三个孩子丢在家里,在大舅家打了半年的工,挣下了几个钱。

临走时,还好大舅又给母亲拿了几个钱,算是我们上学的学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我体会的太深了。

母亲回来了,弟弟被大舅联系送给北京的一位教授做干儿子,目的也是想让他接受良好的教育,弟弟太聪明了,不学习白瞎了。

一九四五年,光复了,日本鬼子赶跑了。

我和哥哥终于可以在本地的学校上学了,这可是我梦寐以求的愿望啊!也是英年早逝的父亲的愿望!这机会来得太不容易了,我暗暗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要珍惜,一定要珍惜,再苦再难也要上学。

上学了,我在一年级只学习了几天,由于我程度好,聪明勤奋,老师让我跳级到三年级。所以一直到初中毕业,我门门功课全是红五分。利用寒暑假,我就去打工,到饭店里包过饺子,擀饺子皮。糊火柴盒,一个几厘钱,整天整宿地糊,纳鞋底子,做鞋。自己挣钱供自己。

我们都上学了,家中的负担更重了,母亲虽然会点儿科但也解决不了我们的学费。没有办法,母亲领着我们嫁人了。可是好景不长,母亲跟第二个父亲刚生了两个孩子,第二个父亲又在中年早逝,苦命的母亲一夜之间又成了寡妇,而现在家里又多了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妹。

思量再三,母亲领着我们五个孩子又嫁到了第三家。

到我初中毕业时,母亲又和第三个父亲生了个小弟弟,家中的困难程度可想而知了。我们家中从来就没有吃过干饭,一色的苞米面粥,那苞米面粥清的能照见人的影子。

我是一个被老师看好的学生,只要我能读高中,国内的重点大学任我选,那一所大学都能榜上有名。

可是家中实在是太困难了,我就私自决定还是初中就考学吧!当母亲知道了我的想法后,大发雷霆,死活也不同意我初中就毕业。

拗不过母亲,我最终还是读完了高中。感谢我的母亲在异常艰难的情况下给我支持、给我力量让我克服一切困难读书。

我是伊春市第三届毕业生,由于我的成绩优秀,全是红五分,我被保送到佳木斯师范大学数学系。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师范校的助学金高,我可以节省出来一部分钱来补贴家里,帮着母亲供弟弟妹妹们读书。

况且,佳木斯离伊春也近,我离母亲近一点就觉得能帮上母亲,给母亲一点力量。苦难的母亲为了子女们已经嫁了三家了,真是太不容易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理解母亲,母女俩的心靠得也更近了!

是知识改变了我的命运,是知识照亮了我的前程,是知识开启了我的心灵,没有知识难以想像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也许还要延续小时候的恶梦,嫁一个没有文化、自闭、封闭、封建的家庭,养一帮没有文化的儿女,那样真得是太可怕了。

母亲的故事讲完了,我们都潸然泪下,母亲的童年太苦了,简直就是在苦水里泡大的童年啊!

让我们记住那苦难的过去,更加珍惜美好的现在吧!

二零一六年九月二十日晚写于乌伊岭

作者简介:牟瑞霞女,1963年出生于黑龙江省逊克军马场。1986年毕业于齐齐哈尔林业学校森保专业。现工作在黑龙江省伊春市乌伊岭区(林业局)。现为伊春作家协会会员。在校期间开始尝试文学创作,先后在《黑河日报》《伊春日报》、《林城晚报》、《黑龙江林业报》、《诗导刊》、《知青文学专号》、《乌苏里江绿色风》《人生》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近百篇(首)。有散文家乡的小河》收入《黑龙江林业报》创刊10周年新闻作品选《林海华章》。著有长篇小说《胶东旧事》、《达子香之恋》《牟曰广传奇》近几年有大量作品见于《中国散文网》《南溪河文学网》《今日头条》。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80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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