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缘
足球缘
一
初识足球，是在高中毕业之后。
那天，我与同村几个年轻人一起去城里玩。走在一条热闹的街道上，看到旁边草坪上有一群中学生在跑来跑去，争抢着用脚踢一个球，一个瘦高个子站在一个大方框架子前面，当球被踢过去时，他就会用手抱住，然后再扔出去。我看了半天，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旁边有同伴介绍：这是足球，那个瘦高个是守门员，只有他能用手抱球。我在乡村中学读书时，经常在坑洼不平的泥土地上打篮球，也曾在砖铺的稍微平整的场地上打过排球，却从来没见过在草坪上踢什么足球，当时很是好奇，本来想多看一会儿，可是同伴们已经向前走去，我也只好离开。
1986年的夏天，我从一本借来的刊物上看到一篇介绍阿根廷足球队在墨西哥世界杯夺冠的文章，上面附有一幅人物照片，那是马拉多纳，黑发浓密，像一头雄狮。由于我对足球运动几乎一无所知，因此并没有把这个陌生而粗壮的外国人放在心上。
1988年，我考入山东煤炭教育学院体育系，开始广泛并深入学习各种体育运动知识。到第二学年的第一学期，足球作为一门重要的专业课出现在课程表上。(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教我们足球的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肤色微黑，不修边幅，整天穿一身运动服，嘻嘻哈哈很随和的样子，让我感到特别轻松。虽然我很努力地去学，由于缺乏基础，脚上几乎找不到一点感觉，对足球总是有一种生疏感、距离感。颠球，无论是力量还是部位都难以把握；踢远，要么一脚踢到地上痛的龇牙咧嘴，要么一脚踢偏方向引来别人的笑声；比赛，总是到处乱跑，即使有机会碰到球也手忙脚乱处理不好。但是，年轻的足球老师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记得那个学期快结束时，足球老师突然变得整洁了，头发梳理的一丝不乱，面颊刮得一干二净，雪白的衬衣一尘不染。不久就发现他经常和一个高挑而文静的姑娘在校园里散步。我们很快了解到，那是他刚结识的女朋友，正在一所著名高校读研究生。
那个学期似乎过得特别快，尽管我的足球技术进步很慢，却一直特别喜欢上足球课，而且开始在电视上关注各种足球比赛，知道了高丰文、贾秀全、马林，并在电视机前经历了令人痛苦的“黑色三分钟”。
有一段时间，在宿舍门前的空地上，财会班里有一个小个子男生经常一个人对着墙壁踢足球，颠球，凌空抽射，胸部停球，娴熟的脚法令我心生羡慕，原来足球还可以这样踢。听说小个子男生是在省城济南长大，从小喜欢足球。我暗想，熟能生巧，我虽然接触足球时间不长，如果坚持不懈地练习下去，一定也会达到他那样的水平。于是也借来一个足球，天天利用业余时间练习，大约坚持了一个多月，却进步不大，终于失去了耐心。
在校期间，学校曾经组织我们去济南现场观看了一场甲A足球联赛，对阵双方是辽宁队和广州队。那场球踢得并不精彩，而且充满了火药味，记得下半场时，辽宁队一个高个子长头发队员跳起来飞踹广州队一个小个子队员，被裁判红牌罚下场，周围观众不断起哄。此后我对国内足球一直比较失望，更喜欢从电视中收看欧洲足球联赛，精湛的技术，默契的配合，激情四射，尤其是古力特的一头黑色小辫，赏心悦目。
临近毕业，正赶上1990年意大利世界杯。记得那天我和很多同学坐在电视机前一起观看开幕式，一曲悠扬动听的《意大利之夏》让我荡气回肠。开幕战，阿根廷对阵喀麦隆。马拉多纳出现在足球场上，娴熟的球技让我惊叹。然而，赛场上“非洲雄狮”喀麦隆队的强悍也让我瞠目结舌、眼界大开，虽然他们背后铲人的动作过于粗野，但是他们那种一往无前、顽强拼搏的精神更是让我佩服不已。接下来，我又见识了德国队硬朗的风格和全攻全守的战术，还有马拉多纳所谓的“上帝之手”。
假期回到家里，我继续关注比赛，印象较深的是八分之一决赛中，阿根廷对阵巴西，马拉多纳中场启动，连过数人，一记妙传，帮助队友“风之子”卡尼吉亚打进了一球，而随后巴西队虽然攻势如潮，却始终未能破门。那是我第一次欣赏巴西队踢球，巴西队虽然被淘汰，我却从此成了巴西队的忠实球迷。
那一年的世界冠军是德国队。
二
1991年，我调入淄博矿务局一中任体育教师。
中学里的足球氛围比较浓厚，年轻的教师都喜欢足球运动，经常利用业余时间聚在一起踢球。我们几个体育教师更是爱好足球，经常在体育课上组织学生踢足球比赛。偶尔，师生之间还会进行一场友谊赛。那段时间，我深感自己在足球技术方面欠缺太多，需要弥补，于是天天抽出时间去操场上练习足球基本功——颠球。最初一次只能颠几个，后来十几个，再后来几十个，直至几百个。日复一日，这种练习渐渐成为我每天的一种生活习惯，一直持续了十多年。同时，我在体育课中也越来越侧重足球教学，每年都会在级部组织一次足球联赛，从而大大激发了学生对足球运动的热情，培养了一批又一批足球迷。
1994年美国世界杯，我半夜起来兴致勃勃观看开幕式，首场比赛，德国1:0胜玻利维亚。第二天上班，眼皮沉重，昏昏欲睡，但是只要与同事谈论起比赛过程，马上又会变得精神焕发。暑假在家，几乎是全身心关注着球赛。决赛是在洛杉矶玫瑰碗体育场进行，巴西和意大利都是我喜欢的球队，我更偏爱巴西的桑巴足球。比赛过程中，巴西虽然占据了主动，但是意大利防守却坚固异常，120分钟竟然没进一个球，最终只得通过互射点球来决出胜负，这是世界杯历史上第一次冠亚军点球大战。记忆最深的是意大利球星巴乔最后一个出场，此前，巴西队射失一球，意大利队踢飞两球，所以巴乔这个点球是决定命运的一球，可是受伤的巴乔已经力不从心，球一出脚，便向上飞去，一直飞过了横梁，巴乔呆呆站立，仰望着蓝天，全场巴西人发出了山呼海啸的庆祝声。
1998年法国世界杯，一曲《生命之杯》令我如醉如痴。法国队最终夺冠，我从此记住了齐达内这个名字。
这期间，我也经常关注国内足球。1999年底，山东鲁能获得了联赛冠军和足协杯冠军，成为双冠王。宿茂臻等一批年轻球员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2002年韩日世界杯，德国队守门员兼队长卡恩个性鲜明，霸气十足，勇猛无比，反应神速，扑单刀球是拿手好戏，常令对方前锋胆寒。然而在决赛中，当他面对巴西前锋罗纳尔多时，却发挥失常了。
2004年，随着矿务局高考招生工作转入到地方，学校开始重视体育特长生的培养，要求每个体育老师都要带专业队。当时，其他三位同事已经分别选择了田径、篮球、武术，我如愿地选择了足球。
在那之前，我也曾带过各种训练队，都是短期的或临时性的。这一次，我已经做好了长期训练的思想准备。
选拔队员的过程让我非常纠结。喜欢足球的学生太多，面对一大群踊跃而来的报名者，我需要综合考察他们的速度、耐力、爆发力、对抗能力、拼抢能力、控球能力等等，而学生各有所长，取舍之间难免会留下遗憾。几周之后，经过一遍又一遍地筛选，我终于组建起了一支足球队。
制定训练计划，安排训练内容，练习运球、传球、跑位、接球、射门，从技术到战术，随着训练的逐步深入，我又深感自己专业知识的不足。那本在教育学院学过的《足球》教材早已经被我翻阅得体无完肤，显得陈旧而局限。于是我跑遍了城里的所有书店，买回了十几本足球方面的书籍，开始大量阅读。我最喜欢谷明昌先生著的《现代足球理念》，里面引进了荷兰人对足球运动界定的概念：足球是一种比赛；足球是一种复杂的比赛；足球是一种流动性极强的比赛；足球是一种得分和阻止得分的比赛；足球比赛的基本能力可以概括为：技术、洞察力、交流。书中的一些观点让我眼界大开，从此我对足球运动有了更加深入的认识。
我的同事许老师带田径队多年，经验丰富，他的敬业精神一直让我钦佩。受许老师的影响，我对队员要求非常严格。有时候训练中天降大雨，为了锻炼队员顽强拼搏、吃苦耐劳的精神，我会让他们冒雨继续训练。冬天下了大雪，为了不影响训练，我会和队员一起清理足球场上的积雪。同时，我也严于律己，总是提前去训练场上等待学生。有一个周日，我与邻居两家人一起去山里玩，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自然的美好，说说笑笑，十分惬意。吃过午饭，大家游兴未尽，看到山坡上有一片柿子树，又相约去摘柿子。我忽然想起下午学生返校，安排了训练，连忙说明情况，一个人匆匆赶了回来。
训练了大约一个多月，我想检验一下球队的实力。久闻当地中学里有一位周老师，常年训练足球队，经常参加区里和市里的比赛，成绩斐然。于是联系到周老师，提出和他的球队踢一场比赛，周老师欣然应允。
那天下午，我们在秋风中步行二里路，兴致勃勃来到了对方学校的足球场。这是球队组建后的第一场比赛，也是一场很不公平的比赛：一方面，我方队员是高中生，对方队员是初中生，我方比对方年龄大，身高体壮，似乎占据了优势；另一方面，我方队员从来没有参加过正式的比赛，而对方队员却具有市级和区级比赛的经验，我方是初出茅庐，新手上路，似乎又处于劣势。我心里感觉怪怪的，还有些不安，把所有结局都预想了一遍，最不希望输球。
比赛开始了，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对方队员虽然个子矮小，却灵活自如，而且配合意识也好，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都非常有章法；而我方队员在场上却有些慌乱，处理球简单草率，横冲直撞，相互间几乎没有什么配合。虽然我方队员在场上努力拼搏，最终还是输了这场比赛。
回来后，队员们都神情沮丧，沉默无语。我首先冷静下来，对他们说道：赢球会让人高兴，输球却会让人发现不足，现在这个阶段，我们比赛的目的就是为了长见识，积累经验，从这一方面看，输球要比赢球更有意义，更有价值。队员们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我相信这次失败会让他们学到很多平时在训练中学不到的东西。
冬天里一个周日的下午，在凛冽的寒风中，我们又和城里一所高中的足球队进行了一场比赛，这又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比赛，对方行云流水一般的配合让我方队员手忙脚乱，而这一次比赛也输得更惨。回来后，我和队员们又对比赛进行了仔细的分析和总结，每个人都说出了自己的感受，受益匪浅。
后来，我不断联系地方一些学校的足球队踢比赛，使得队员们的比赛经验越来越丰富。虽然也赢过几场球，但是对于我们来说，输球的经历总是更加深刻、更加难忘。通过一系列比赛，我也逐渐掌握了队员们的不同特点，在我保留至今的一本旧笔记本上记载着这样一些文字：李杰（守门员），处理球稳重，冷静，但扑球能力欠缺；纪鹏，头脑冷静，防守稳健，有时不够果断；姚文涛，拼抢积极，速度快，传球不到位；韩强，个头小，灵活，敢拼；翟鹏，速度快，能拼，能控住球，对抗能力差；张凯强，拼抢积极，视野开阔，传球到位，不够果断；孙建强，控球稳，视野开阔，传球跑位意识强，速度稍慢；高鹏，速度快，传球到位，控球不稳；司旭，跑位意识强，临门一脚欠缺······
随着时间的推移，为了让球队更加精干，训练更加有成效，我又果断劝退了一部分队员。这些队员对足球运动非常痴迷，面对他们恋恋不舍的眼神，我心里也非常不忍。多年后回想起这段经历，我感到非常后悔，那样对待他们确实有些急功近利，也伤害了他们那颗热爱足球的心，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决不会再去做那样的傻事。
那几年里，我把太多心思花费在了球队训练方面，向队员倡导朱广沪所谓的“疯狗精神”，这也是后来在比赛训练中接连导致队员受伤的一个因素。现在看来，对于一支中学生足球队来说，过份在乎比赛结果，似乎是有些误入歧途了。
三
2005年夏天，我带领球队参加了淄博市第十二届中学生运动会足球比赛。
临行前，为了缓解那段时间紧张的训练造成的疲劳，我带领学生去附近一座小山游玩。山上林木茂盛，空气清新，队员们争先恐后向上攀登，我在后面紧紧追赶。登上山顶，又沿着一条羊肠小道下到山后的一条沟谷。谷底有一眼山泉，清冽甘甜。我半开玩笑说：这水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喝了会补充营养，增强体能。学生们你争我抢，尽情地喝着，山间充满了欢声笑语。
比赛地点在周村区实验中学。周村素有天下第一村之称，明清时期被誉为“旱码头”和“丝绸之乡”，古街店铺至今保存完好。租车前往，找旅馆，报到，熟悉比赛场地，参加赛前教练联席会。来自全市的十九支参赛队伍汇聚于此。
第一阶段为小组赛，四个小组，分别采用单循环积分制，前两名出线。我们所在的小组有五支队，需要踢四场比赛。比赛之前那个晚上，我让队员们早点睡觉，然而几个队员由于过度兴奋，竟然一直睡不着觉。
第一场比赛，对手是桓台县的一所学校，双方拼搏的十分激烈，最终1:1战平。
第二场比赛，对手是一所市属学校，也是小组的“种子队”，还是省级足球传统学校，尽管我们的队员顽强拼搏，最终还是以0:4惨败。
第三场比赛，对手是当地的一所市属名牌学校，也是省级重点学校和“示范学校”，我最担心裁判会有所偏向。上半场，由于队员们发挥出色，士气高涨，竟然连进了两球，让我稍稍放了心。下半场，对方攻势凶猛，进了一个球，然而直到比赛快结束时，我们仍以2:1领先。我不停地看表，比赛时间终于到了，可是裁判却不鸣哨，我知道裁判是在拖延时间，目的是想让对方再进一球，战成平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对方进攻越来越猛烈，有好几次险些破门。已经拖延了十分钟，依然没有鸣哨。这时候，我方队员又发起一次进攻，对方防守出现了失误，我方又进了一个球，比分变成了3:1。我长舒一口气，裁判终于鸣哨结束了比赛。
三轮比赛结束，我分析了一下小组情况：“种子队”一场没输，稳居小组第一名，小组第二名将在我们和当地那所“示范学校”之间产生。下一轮比赛，“示范学校”的对手是“种子队”，赢球的希望渺茫；而我们的对手是当地一所普通中学，实力不是太强，赢球希望比较大，因此，我们很有可能会以小组第二名的成绩出线。
下午，“种子队”与 “示范学校”比赛，我非常关注，前去观战。两支球队实力悬殊，上半场，“种子队”轻轻松松进了三个球，我放了心。下半场，赛场上出现了戏剧性的变化，“种子队”不再进攻，退到自己门前，一副被动挨打的架势。“示范学校”竟然连进了三球，比分变成了3:3。我明白他们之间肯定有了某种交易，我不想让有可能属于我们的“小组第二名”就这样失去，立即打听到了仲裁委员会一位领导的电话，把球场上的情况向他反映。打完电话，比赛也以平局结束了。
即使这样，只要我们下一场赢得比赛，仍然是小组第二名。
第四场比赛踢得惊心动魄，门前险象环生，但是均被队员们化解，经过苦战，我们最终以2:0赢得了胜利，取得了小组第二名，进入了“八强”。
回到旅馆，队员们疲惫至极，却一时找不到房间门钥匙，有几个先是靠在墙上休息，后来支撑不住，顺势躺在走廊上，再也不想动一动。
第二天，有两个主力队员开始头晕，发烧，只得去附近的门诊打吊针。我心急如焚，打电话向领导诉苦。
次日，牛主任赶过来看望。那天正好是进入“八强”之后的第一场比赛，对方是省级重点中学的一支足球队，也是后来的冠军队。虽然我们的队员在场上踢得很精彩，由于对方实力过于强大，最终我们还是以0:2输了。赛后，几个裁判员都向我们伸出了大拇指，称我们是“虽败犹荣”。
接下来，每一场比赛都踢得异常艰苦，最终，我们只取得了第七名的成绩。
比赛结束，回到学校，我发现队员们经过这次比赛的历练，都成熟了很多。
四
秋天，又适逢山东省“学校杯”中学生运动会足球比赛在章丘市举办，我决定再次报名参加。
报名时，学校领导并不赞成我们参加这次比赛，理由是：能够参加这种省级比赛的球队水平都非同一般，以我们的实力，很难拿到一个比较理想的成绩。我却力争参赛，理由是：参加这种高水平的比赛，能让队员增长见识，开阔眼界。学校最终还是同意了我们参赛，条件是一切费用由学生自理。我征求了队员们的意见，大家都表示同意。
我们以比较便宜的价格租到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顺利到达章丘中学。那是一所新建学校，占地面积很大，校园中间有个小湖，湖面上架起一座大桥，周围有假山树木，曲径相连，全新的教学楼、宿舍、食堂，人造草坪运动场，漂亮而气派。在报名处，我们接到通知：为了便于管理，所有参赛队必须交纳食宿费，由承办单位统一安排就餐、住宿。本来，因为费用自理，为了节省一点钱，我打算与学生一起找一个比较便宜的小旅馆住下，吃饭问题自行解决。我上前与工作人员交涉，得到的答复是：如果不缴纳食宿费，不接受统一安排，就不允许参赛。面对这种情况，我和队员们聚在一起，把需要交纳的各种费用（包括参赛费、保证金、运动员注册费、食宿费）加在一起算了一个总数，又把所有人随身携带的钱加在一起算出一个总数，竟然还差一千多元钱，我们一下子陷入了一种尴尬境地。队员们都有些垂头丧气，有的队员甚至有了放弃比赛的想法。我建议开了一个短会，商议一下，是留下来参赛，还是原路返回。大家经过慎重思考，大部分队员都认为应该参赛。然后设法解决钱的问题，我有个同学在附近的埠村煤矿工作，我马上打通了电话，说明情况，提出借一千元钱，那位同学答应晚上把钱送过来。
安顿下来之后，我和队员们去足球场上适应场地。那是我们第一次进入人造草坪，仿佛踏在了一块巨大而厚实的绿色地毯上，干净，平整，漂亮，柔软，舒适，有的队员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声。以前习惯了在沙土场地上踢球，习惯了碎石和杂草，习惯了高低不平，突然之间脚下变得如此华丽，总觉得太奢侈，有些不适应，有一种梦幻般的感觉。
次日下午，召开赛前教练员联席会议，台上一位肚大腰圆的副裁判长统计队服颜色时，临时决定统计袜子颜色。有人提出，袜子颜色需要回去确定一下。我的队员们都是自己购买队服和袜子，我也是只知道队服颜色，而不清楚袜子颜色。过了一会儿，那位副裁判长又告知：袜子颜色如果现在不能确定，也可以会后再与他联系。我担心散会后无处寻找这位陌生的副裁判长，便冒昧上前，询问他的手机号，方便联系。没想到他看了我一眼，很不友好地抛给我一句：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手机号。看我发愣，又冷冷地补充一句：我怕你知道了我的手机号，会给我送礼，贿赂我。送礼？贿赂？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只有苦笑。为了尽快知道袜子颜色，我匆忙跑到足球场上，找到了正在练球的队员。一个队员告诉我，由于袜子是自己买的，颜色并不统一。当我把这一情况告诉台上那位副裁判长时，他很不耐烦地说：袜子不符合要求，按照规定不允许参加比赛。嘴里一边骂骂咧咧，似乎满腹怨气。我是第一次参加这种省级足球比赛，又是独自带着学生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谨小慎微，唯恐有什么差错，面对他这种无礼的态度，即莫名其妙，又十分惊讶，一时不知所措。一直站在旁边与几位教练员交流的裁判长见此情景，及时走过来制止了他，并质问道：那里有这样的规定，不让参加比赛。又安慰我：袜子颜色不算什么，按时参加比赛。看上去，这位裁判长中等身材，一言一行都表现出一种特有的稳重、干练和严谨，我心里顿时平静下来。这件事给我留下了几分不愉快，同时也隐隐感觉到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可能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事情。散会后，果然从几位结伴而行的年轻教练员嘴里得到了一些传闻：有的球队已经给裁判送了礼，这次比赛肯定会出现“假球”和“黑哨”。我心里不由变得复杂而沉重：如果传闻是真的，参加这样的比赛也就失去了意义。
回到宿舍，看到队员们高兴的样子，我的心情又渐渐变得开朗了。既来之，则安之，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要坦然去面对。
比赛如期进行，似乎每一个对手都要比设想的更加强大，而我们的队员也不甘示弱，每一场比赛都踢得异常艰苦。
同时，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也在接二连三地发生着。
与汶上某中学那场比赛，我方队员获得了一个直接任意球的机会，并踢出了一个漂亮的“香蕉球”破门得分，以1:0领先。然而，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裁判竟然接连判罚我方队员防守犯规，让对方队员在我方门前不远处连续踢直接任意球，当对方队员踢出第八个任意球时，我方队员终于出现一次防守失误，让对方进了一球，比分变成了1:1。
与德州某学校那场比赛，我方前锋带球晃过对方防守队员，射门进球，就在我们欢呼之际，裁判却鸣哨判罚我方队员运球过人时撞人犯规，宣布进球无效。而我分明看到双方队员当时并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我像是突然挨了一闷棍，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目瞪口呆，场下几个队员在呐喊抗议，场上裁判却置若罔闻，要求双方队员继续比赛。我明白遭遇了“黑哨”，忍不住怒吼了一声。那位裁判扭头惊愕地看了我一眼，便迅速跑开了。我的声音转瞬即逝，比赛仍在继续。我只有无助和无奈。
与省城某大学附中的那场比赛，对方是上一届冠军，实力强大。尽管上半场我方队员顽强防守，对方还是轻松进了三球。下半场开始不久，对方又进了两球，我见输球已成定局，就想让所有替补队员都上场体验一下，没想到我方队员连连失误，致使他们已经进了差不多有十个球，其中有一个明显的越位球，裁判竟也判进球有效，我走到裁判席上提出疑问，一个人笑嘻嘻回答我：他们需要净胜球数。让我顿时无语。
以前经常从报纸和电视中看到一些关于“黑哨”的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因无关自身痛痒，只是侧目鄙视而已。如今有了亲身经历，方深深感受到了任由裁判宰割的滋味。
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比赛，见多不怪，心中释然。有一天晚上，我闲来无事，去找来自同一个城市的一位教练员聊天，我们之间第二天有一场小组赛，由于双方成绩都不理想，出线无望，已经都不太看重接下来的比赛。他先是对我大讲了一些球队给裁判送礼和球队之间踢假球的事，然后笑嘻嘻地说：如果你们想赢明天那场球，也可以拿出一点钱，我会给队员们做工作的。我笑着说：做这些事情毫无意义，还不如进行一场公正的比赛，给队员们一次展示和锻炼的机会。
比赛期间，也有不少球队对判罚产生质疑，向组委会反应情况。后来组委会下发通知：若对判罚有疑问，先交二百元钱审查费，再提供证据，然后等待结果。
我虽然有很多疑问，却不想交什么审查费，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更不期望会有什么结果。
那些年里，中国足坛有一个叫陆俊的裁判在国内和国际各种大赛中频繁出现，风光无限。他赛场执法果断，即使出现误判和错判也会理直气壮，权威不容侵犯。几年之后，他终于因为涉嫌“假球”和“黑哨”事件而被警方带走。
五
在中学里训练足球，目的似乎只有一个，就是让学生通过专业考试走进大学的校门。
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带领着学生去参加一些专业模拟考试、高水平选材测试以及各类邀请赛，让学生不断地得到各种锻炼。渐渐地，我也从中了解了一些行内的“潜规则”，一些明码标价的金钱交易。虽然我在内心深处一直非常排斥，然而经历的多了，耳濡目染，最终还是默认了，却又总是反应迟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知道的情况告知学生，让学生告知家长，如果家长有意愿，可以去找关系，走门路。而跟我练球的大部分学生，家庭条件并不多么富裕，于是他们的升学之路便遇到了重重阻碍。
春节过后不久，足球队的学生开始分赴全国各地，参加一些体育院校的招生考试。
一段时间之后，这些学生又陆陆续续回来了，大部分都很沮丧，表情凝重，并带回了一些不好的信息：专项测试中，一些不会踢球的考生也会得高分，球技好的反而得了低分。他们终于被“潜规则”了。
那一年，有几个学生相约去考省外一所体育学院，他们同时参加了当地城市一个五人制足球比赛，先是以小组第一名的成绩出线，进入淘汰赛之后，又连战连胜，最终取得了那个赛区第二名的好成绩。接下来，尽管他们在那所体育学院组织的足球专项测试中表现也很出色，却均得到了不合格的成绩。这件事让他们伤透了心，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并表示再也不想踢足球了，我也为此而深感不安。幸亏后来他们又重新振作起来，依然如故地喜欢足球运动。如今，他们都已经参加了工作，不管平时多么忙，每隔上一段时间，就会相约在绿茵场上，挥洒汗水，奔放生命，享受足球。
也有好消息，有一年，北方一所体育学院的招办主任因受贿罪而锒铛入狱，我的一个学生竟然凭借实力幸运地考上了。又一年，本省的体育学院严查作弊行为，我的另一位学生也凭借真实水平收到了录取通知书。
六
2007年，我转入到了地方学校，在城区一所小学里任教。区里每年都会举办一次中小学足球联赛，在这里，我开始体会到教小学生踢球的艰辛。
同事孙老师和我志趣相投，也钟爱足球。在我们的共同努力下，男、女两队连续几年在市、区两级足球比赛中都取得了较好的成绩。但是，我们似乎更看重孩子们在踢球过程中获得的那种快乐，每当看到孩子们在运动场上追逐着足球奔跑的情景，我们心里总会有一种享受足球的感觉。
这期间，我总结了几年来在教学和训练中积累的一些经验，连续写出了多篇论文发表在各种刊物上，其中《创编足球操进行球性练习》和《中学生足球裁判应该具备的六种能力》先后刊登于《中国学校体育》杂志2008年第6期和第9期，在收到刊物和稿费的那一刻，心中充满了欢喜。
我有一个学生，大学毕业后，又考上了足球运动训练专业研究生。实习期间，他曾在小学里代过一段时间体育课，负责训练孩子们踢球。谈到将来，他对我说，希望能成为一名青少年足球教练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