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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

2016-10-24 10:14 作者:宋甫谋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万一

首先说明,“万一”是个人名,姓万名一。

几十年前,我在矿校当老师,万一是学校的门卫,我们之间交往不是很多,却发生了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彼此闹得很不愉快,所以,至今仍然记得他。

学校紧挨着一片宿舍区,不大的院子,一排平房,八九个教师。校长是个白白胖胖、眼睛眯成一条缝的中年人。我报到的第一天,校长为我万排了宿舍之后,得知我离家较远,又多了一份关照,特意交给我一把学校大门的钥匙,告诉我:放学之后,学校大门就会锁上,有了这把钥匙,有什么事到学校里来会方便一些。并一再叮嘱:无论是进来还是出去,都要随手锁门,不要给门卫添麻烦。我听了,频频点头。

这时候,有一个人弓身走进了校长办公室,面孔黑瘦,戴副眼镜,手里提着一把壶,点头微笑,然后开始给墙边的两把暖瓶灌水。校长马上给我介绍说:这就是咱们学校的门卫,万一,万师傅,工作一向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我站起身,要跟他握手,可是万一正专注地往暖瓶里灌水,一时无法腾出手来。我站了一会,只好又坐下了。这是我与万一第一次见面。

开学之后,我教自然和体育两门课,因为上课比较多,加上业务不是很熟练,总感觉时间不够用,忙忙碌碌,似乎有干不完的工作。(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时间不长,我很快与办公室的同事以及所教班级的学生熟悉起来。虽然每天与万一也见面,却一直没有什么话说,似乎有一点隔膜。我想,这也许与年龄有关,我那时候二十多岁,万一差不多快五十岁了,年龄差距比较大,难免会有代沟;也许还与性格有关,万一是个话语不多的人,与人见面,一般都是点头一笑,偶尔跟老师们谈什么事,也是慢条斯理,寥寥数语。

我很快发现,老师们都很喜欢万一。比如,每天早晨,万一总是按时把烧开的热水送到办公室里,老师们总是热情地打招呼:万师傅辛苦了,万师傅送水真及时啊。喜欢喝茶的老师更是高兴不已:万师傅真是中送炭啊;比如,万一在校园里养了很多花草,每天给这些花草浇水、施肥、拔草。有时候,校长恰好站在院子里,望着姹紫嫣红中万一那忙碌的身影,就会发出由衷地赞叹:万师傅养得花真漂亮。每当万一听着这些赞美的语言,总是一脸满足,用手扶着眼镜,嘿嘿笑个不停。

我因为有了学校大门的钥匙,一到晚上,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总是去学校办公室,或者备课,或者批改作业,继续白天没有完成的工作。这时候我才发现,校长给我这把钥匙真是太有必要了,它确实为我打开了方便之门。色中,我大步走到学校门口,大门是那个年代最常见的铁栅栏门,左右两扇,用一根铁链子拴住,上面挂一把锁。我牢记校长的话,开了锁,进了校门,再重新把门锁好,不敢有丝毫马虎。

最初的那几天晚上,我在办公室里忙碌时,每到夜深人静,总会听到大门开锁的声音,继而是隔壁值班室开门的声音,我知道这是门卫万一弄出的动静,也不去在意。万一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他来回一趟大概用不了三分钟,他可以随时回家,也可以随时来学校,我认为这些都很正常。我晚上去学校,总是看到值班室里亮着灯光,也不知道万一到底在不在里面,不管他在不在,我只管随手锁上门,然后径直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也许是我太年轻,思想过于简单,我似乎忽略了万一的存在。

有一天晚上,我又在办公室里忙碌到很晚,听到隔壁传来万一的咳嗽声,似乎有一些夸张。一会儿,又传来另一种奇怪的声音,应该是用火柱捅炉子的声音。那是秋天,还不到用炉子的时候,我不明白万一为什么要捅炉子,而且声音那么剧烈,那么持久,大有把炉子捅塌之势。我受到了影响,不由得抬起头,侧耳倾听。终于,捅炉子的声音渐渐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宁静。于是,我埋头继续忙碌。过了片刻,门外又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来来回回,不绝于耳。我又一次抬头倾听,这脚步声也应该是万一的。可是,他为什么要在门外徘徊呢?有好几次,我听到他仿佛要走进来了,却又停住了。我开始有些心神不宁。正疑惑间,吱呀一声,门终于被推开了一条缝,万一的脑袋探进来,冲我一笑。我忙站起身来打招呼:万师傅,请进。万一一步跨了进来,站在门口。我继续招呼:万师傅,坐。万一摆摆手,表示不坐,他清了清嗓子,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说:宋老师,你刚来,一些情况可能还不知道,我必须要告诉你,学校有规定,晚上办公时间不能超过十一点。我看看表,马上就到十一点。我忙说:好的好的,我一会儿就走。万一笑笑,转身离去。我坐下,联想刚才万一弄出的一系列奇怪的声音,难道都是与这个所谓的学校规定有关?我摇摇头,觉得有点可笑。又一想,时间确实有些晚了,校长曾经说过不要给万一添麻烦,于是收拾了一下东西,熄灯,锁门,匆匆离去。从此,我按照万一说的学校规定,晚上十一点准时离开学校。只是每次离开时,都觉得可笑,因为晚上学校里只有我和万一,而这个规定也只有我一个人遵守。

这天,我肚子有点不舒服,正蹲在厕所里大便,恰好万一进来小便。那时候的厕所很不卫生,粪便长期积存,臭气熏人。我嘴巴紧闭,抑制着呼吸,不便说话,对着万一点了一下头,算是打过招呼了。万一小便结束,已经走出去,却又返回来,对我说道:宋老师,昨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口渴,回家喝水去了,回来时,已经十一点多了。我愣了一下,不由地张开嘴“啊啊”了两声,于是臭气乘机而入,令我一阵恶心。同时努力回忆昨天晚上的情景,可是想来想去,只记得我在办公室忙碌,对隔壁的万一竟然是一无所知,就想,他何必要跟我说这些呢。

有一段时间,万一频繁地光顾我的办公室。他一来就坐在我的旁边,只对着我一个人说话。我总是在忙碌,有些顾不上他,他也不在乎,只管不停地说。我只得心不在焉地听着。可是,听着听着,我似乎听出了一点什么,因为万一说的那些话,说来说去内容都差不多:以前一位老师也喜欢晚上来学校办公室,有一天晚上,有人在外面扔石头,哐啷一声,砸碎了窗户玻璃,吓得那个老师晚上再也不敢来学校了;以前还有一位老师也喜欢晚上来学校办公室------除了人物不同,内容大致一样。万一还不停地提醒我:宋老师,你可要小心啊,很危险的。我终于明白万一要告诉我什么了,我也不得不重视了,万一的话让我感受到一种恐吓,让我的心里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我停止忙碌,转过头去,眼睛望着万一,十分不解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在外面扔石头,为什么要扔?万一先是摇头,想了想,回答:应该是附近农村的一些地痞,晚上闲得没事干,来这里捣乱。我愤愤地说:简直是无法无天,难道就没人管么。万一叹口气:这些小事,谁管啊?再说那些人也不好惹。我更加生气了:小事?没人管?我管,如果有人再来捣乱,我一定把他抓住,扭送到保卫科去。我知道自己是在说大话,说完之后,心跳立刻就加速了,眼前仿佛出现了我赤手空拳勇擒歹徒的场景。万一听了我的话,也是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面露惊愕之色:你敢去抓?我咬着牙说:只要他们敢来,我就敢抓。万一似乎有些激动:那些人都是些亡命之徒,你可要小心。我继续说大话:我也不是好惹的,没什么可怕的。万一又说:他们长着腿,早就跑了,你能抓得住?我满怀信心:我跑得快,一定能追得上。万一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说:你,你,胆子不小啊。说完,转身而去。我望着万一的背影,想着刚才的一番对话,突然有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

晚上,我又来到办公室,坐在椅子上,想起白天万一的话,不由抬头看了看靠近桌子的玻璃窗。窗外面是一堵墙,墙外是一条路。假如真有人在路上对着窗口扔石头,我几乎无法躲避,一时间心里竟有些紧张。过了一会,又笑自己太胆小,觉得这样的事即使真有,也是一种偶然现象,而且扔石头的人应该比我更害怕。于是又忙碌起来,很快就把这事忘没影了。

一个周日的傍晚,我早早吃过晚饭,来到学校办公室。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坐了一会,却什么也不想干,心烦意乱的,就想到外面走一走,散散心。出了校门,一直走到宿舍区大门口那儿,见墙上贴着一张海报,止住脚步细看,原来是矿区俱乐部晚上要放一部电影,是外国影片。似乎很长时间没有看电影了,心里忽然一阵冲动。看看时间,正好还来得及,于是急匆匆的往俱乐部走去。

看完电影,夜幕已经降临。匆匆往回走,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看见一个人站在那里,似乎是万一。万一同时也看到了我,一边迎着我走,一边惊呼:宋老师。他这种一惊一乍的声音让我有些厌烦,也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急恼恼的样子:宋老师,出事了。我吃惊地问:出了什么事?他说:你不在办公室,你的办公室里怎么亮着灯啊?我说:啊,是我忘了关灯。他说:因为你忘了关灯,你办公室里的玻璃被人砸了,你快去看看吧。看到他那慌张的样子,我反而非常镇定。

打开办公室的门,走进去,眼前的情景还是让我目瞪口呆,只见窗子右上角的一块玻璃被砸开了一个破洞,桌子上、椅子上、地上洒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玻璃片,桌子上的碎玻璃之间赫然卧着一块石头,触目惊心。我自言自语:怎么会是这样?万一站在我身后说:一定是有人看到你的办公室里亮着灯,以为你在里面,所以就扔了石头。我一声没吭,眼前的情景确实让我感到意外,震惊,一时间,我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忽然回想万一几天前对我讲的那些话,现在竟然变成了现实,这也太富于戏剧性了。我不由看了万一一眼,心里充满了疑问。这个晚上,我没有在办公室里逗留太长时间,我把碎玻璃收拾了一下,就回到了宿舍。我躺在床上,脑子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来。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这件事情跟万一有关。

第二天一上班,万一就往我的办公室里送开水。他一手提壶,出现在门口,心情似乎不错。我一见到他,心里似乎有太多疑问,一时间竟按耐不住自己,大声说道:万师傅,你能否给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昨天晚上你的值班室里亮着灯,没有人砸玻璃,我的办公室亮着灯,就有人砸玻璃?万一听了我的话,呆立在门口,脸上五官随即发生了错位,眼镜险些滑落,他抬起另一只手扶住眼镜,尖着嗓子喊:你,你啥意思,你,你给我说明白,说明白。几个老师赶紧上前去劝。万一倒是很受劝,一下子就被劝走了。我心里的疑问没有解开,很想把这件事与几个老师探讨一下,可是,看看他们,都坐在那儿各忙各的,个个保持沉默,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似乎没什么可探讨的。一时竟有些茫然。

我认定这件事是万一在搞鬼,他的目的就是不让我晚上再去学校。现在想来,我那时候晚上去学校确实给万一造成了一些不便,但是他采取那种非常手段阻止我,却令我难以接受。那时候我年轻气盛,遇事喜欢论短长,于是就气呼呼地去找校长。校长听了我的讲述,竟半天无语,最后沉吟着对我说:本来,给你大门钥匙,就是为了让你方便一些,怎们会闹成这个样子----万一,他这又是何必呢?都在一个单位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凡事要以和为贵么,你说是不是?你呢,也注意一下,晚上不要在学校里待的太晚----万一那边,我会找他谈的----关于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校长的话虽然不能让我满意,却让我无话可说。

又是一个星期天,我来到学校。万一又急匆匆迎着我走过来,似乎要告诉我什么事。我冷冷地看着他,心里充满不屑。他非常热切地走到我的跟前,用低低的声音告诉我:宋老师,我那房间里的玻璃窗昨天晚上也被人砸了,你去看看吧。我的第一反应是,你的玻璃窗被人砸了,关我什么事。但是,万一看起来却特别激动,特别兴奋,同时又特别希望我能与他分享这种激动和兴奋。尽管我对此毫无兴趣,还是走进了他的值班室。在他的房间里,我扫了一眼玻璃窗上那个被砸开的破洞,却什么都不想说。万一手里拿着一块很小的石头让我看,告诉我就是用那块石头砸的。我虽然怀疑这又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却没有什么证据。我鄙夷地看了一眼,故意问:万师傅,你怕不怕。他嘿嘿一笑说:怕啊,可是我没有办法啊,我干的就是这个工作啊。我拍怕他的肩膀说:万师傅,你不用怕,以后,我天天晚上都会在这里陪着你,说不定,咱们还能把那个砸玻璃的人抓住呢。万一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于是又发出了一阵嘿嘿的笑声。

我晚上照常去学校办公室,十一点钟准时回宿舍。说实在,有时候我坐在办公室里,望着玻璃窗上那个锯齿狼牙的破洞,还有外面那黑沉沉的夜色,心里也会突然涌出一阵恐惧,甚至产生过退却的念头。但是,只要我一想起万一的所作所为,想起他那嘿嘿的笑声,就非常不甘心。这时候,我就会硬着头皮,壮着胆子,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坚持。说来奇怪,只要我坐着坚持一会儿,恐惧就会烟消云散。

我与万一的关系始终是不冷不热。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万一一直不往我的办公室里送开水。喜欢喝茶的夏老师只得提着暖瓶去万一那儿灌水。有一回,夏老师灌了水回来,在我面前嘟囔了一句:看这事闹的,让大家都跟着遭罪。似乎有点责怪我的意思。快天的时候,天气越来越冷,寒风从那个被砸开的玻璃洞里吹进来。那个洞口离我最近,我却视而不见,但是办公室里其他老师却越来越受不了了。有一天,最年轻的小刘老师拿了玻璃、锤子、钉子爬到窗子上去换玻璃,一边干一边嘟囔:看这事闹的,让大家都跟着遭罪。也有点责怪我的意思。他们这样说,我听了,心里当然有些不舒服,但同时也让我不得不去思考,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否也存在着一些不足之处?比如,我是否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没有站在万一的位置上去考虑问题;比如,我是否没有与万一进行及时而必要的沟通。这样去想时,心里竟然开朗了许多。

后来,我与万一一直相万无事。

一年之后,我离开了那所学校,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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