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母亲的最后一个中秋
文／刘毓民
昨天，就闷闷不乐。看到院子里的车少了，人稀了，自然而然产生了诸多的联想。别人匆匆忙忙，无非是节前赶回家里，走亲串户，与父母团聚，享受融融的浓郁亲情。而我，上无父母可敬，下无儿女回家，不禁感慨起来。
下午，小陈帮忙修理拉杆行李箱提手。闲聊时，彼此都觉得中秋无处可去。他父母过世了，没有了泊湾；我的父母，也作古多年了。无父无母的孩子，此时此刻，难勉心生悲伤。
小陈说，父母去世后，逢年过节，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知该去何方。父母在，家就在。父母走了，家就散了。兄弟姊妹再好，关照再仔细，都找不回原有家的那份幸福，那种感觉。他说，今年中秋放假，他那儿也不去了，就窝在家里，独自清闲清闲。
他的话语，正刺痛了我的软处。他的感受，和我的感受无二。这让我想起了以前很多很多的幸福往事，以致我戚戚生悲，潸然垂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想母亲了。
想母亲离世时的那个中秋节。当时，母亲已从医院搬到电厂家属区的单元房里。办理出院，其实是医院的无计可施，是医术医技的山穷水尽，更是面对疑难病症的责任推卸。在我看来，这是一种推诿性的放弃，一种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放任自流。
那些天，天雨不断，气温下降。躺在床上的母亲，看我穿着单薄，不停叮嘱我添加衣服。到饭时，总是督促我上街吃饭去。母亲怕我冻着饿着，怕我缺少关爱，受到委屈。
母亲斜靠床头，我坐在小板凳上。母子就这样相处一起。我拉着母亲的左手，看了手心，看手背，看了手背，又看手心。几个月的病情持续，母亲的体能消耗几乎殆尽。手心手背，只剩皱皱巴巴的皮肤了。输液浮肿的手，消胀了。青筋直冒，毛细血管，丝丝可辨。母亲用右手摸着我的头，摸着我的耳朵，又把我的左手，拉到她的眼前，看我曾经缝合了七针的伤疤。
忽然间，母亲让我取几个不同类型的月饼，让我一一掰开。每种月饼，我都抠一小块，让母亲尝尝。母亲只是象征性吃些。剩下的，让我吃了。我说我不饿，吃不下去。母亲说：吃吧，让妈看着你吃了。妈活着，知道我娃没有饿着。妈不在了，饿不饿，我就再也管不了了。
母亲把我的左手，放在她的胸口。冷不丁冒出一句：今年妈和你还能一起吃月饼，明年，妈怕就和你一起吃不成了。
我抬头看着母亲，母亲也深情地看着我。有气无力地说：谁把谁说不死，病能把人害死。你们都在哄我，其实，我知道我不行了。人留人，留不住。天留人，也留不住。再说，人活百岁，终有一死。人活一世，草木一春。我八十九了，刘、武两家，我是命最大的，寿最长的。活这么大岁数，不是少亡，到了该毕业的时候了。我也没想到，能活这么大的岁数。
你自小得了气管炎，那时，家里没办法，条件差，没好好看，落下了这个病根。妈不在了，你要好好将养自己，不要感冒，自己照看好自己。
母亲说着说着，似乎是在嘱托后事一样。她让我好好对待妻子，凡事要有陈因，遇事先要三思。“了解你的人，知道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了解的，就得罪人了。不要火爆脾气，动不动发歪”。还叮嘱我，好好管好一郎，一定要孩子上个好大学。
母亲说，她想锐锐了。想起锐锐一岁多在家呆的那半个多月时间。想锐锐小时淘气的样子。“她的东西，谁都不让动，我故意动，做出动的样子，就想看她的憨样。碎女子，不是用脚踢，就是唾人、骂人，要么伸开双臂，护住她的衣服”。
“还记得你锐锐四五岁时的样子。那时，我到罕井，带她玩，她不听管教，我装着生气了，要走。小人精看我真的要走，马上跑到门口，把门关上，用屁股顶着门，不让我出去。我装着开门，她马上嘴软了：婆，婆，我听话，我听话！婆，你别走，你走了，我爸我妈回家会打我的。她拉着我的手，摇来摇去，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眼泪噙在眼眶。想起我锐锐小时的样子，觉得挺好玩的，刀子女子，鬼精鬼精的”。
母亲在回忆的世界里，快乐着、幸福着。母亲的眼泪掉落下来，掉在我的额上。我爬在母亲身边，也泪流不止。我们弟兄一起，努力在哄骗母亲的病情，可母亲毕竟是明白人，她心里似明镜一样朗彻亮堂。母亲心里什么都明白，就是不愿意戳破相互之间鞔着的一层薄纸。
白天，探视的人不少。家人也三三两两看望。人走后，母亲困了，让我扶着平躺床上。不一会儿，就入睡了。
窗外，秋雨绵绵。连续下了好些天了，有点连阴雨的样子。我看着阴郁苍茫的雨天，看着雨天里打伞匆忙行走的人影，我的眼睛湿润了，模糊出萧萧索索的无限悲伤来。
天雨不停不歇。时而中雨，时而小雨。从早到晚，淅淅沥沥。到了晚上，月亮也没露脸，罩在乌云密布的天穹里面。秋风卷着雨滴，直接从窗户飞入，钻进我的脖胫，不由一个冷颤。微寒的潮湿天气，已经隐含几分冷峻的萧杀之气。我哆嗦了哆嗦，熄灭烟蒂，仰望天空，除了膝黑一团，就是幽暗朦胧。
直至晚上十点多钟，也没见到那轮预示团圆美满的月亮出现。这是一个没有圆月的中秋之夜，也是一个令人无限惆怅纠结的凄凉之时。就是这样凄苦悲愁的中秋之夜，却也成了我心酸往事幸福回忆的所依……
中秋后两个多月，母亲闭上了眼睛。她走了，带着她的勤劳和智慧，带着她的慈爱与温暖，带着她对儿孙们的爱怜和牵挂，撒手人寰了。
想不到的是，2012年的中秋，真的成了我与母亲共度的最后一个月圆之夜。
小陈看我情郁于胸，表情凝重，就发烟给我。宽慰道：谁都会有这样的经历，谁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不行了，咱俩明天一早出去玩去。
我从回忆中，又恍若回到现实里。我凄悲如此，小陈也是如此。他的眼圈，也泛起了红晕。
我怕过节。我更怕节日里令人纠结、令人动容的悲怆回忆。这种回忆一旦勾起，就会井喷而出，汹涌而至。而肉体的我，精神的魂，则会淹没在既是幸福，又是悲痛的追忆大潮里，任尔东西，顺自漂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