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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杠包夜话

2016-08-26 11:21 作者:少年狂  | 1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青杠包话(小说

1.青杠包

这是一个百年不遇的热年,持续的高温天气烤得地球上所有动物的生活习惯都发生了改变:水底的鱼全都浮在水面,严重的干脆来个仰泳;地上的鸡飞到房顶上,大张着嘴,展开双翅,严重的干脆永远屏住呼吸;林中的不合时令地叫个不停,严重的干脆闭上了嘴。好不容易挨到了立秋,却仍然沉侵在一个长达四十天的“三伏”天里。青杠包附近的住户们也在自己的屋子里呆不住了,大多数人家里只有电扇而没有空调,而尽管电扇整夜整夜地工作,也退不去那好像随时都可能燃烧的空气。一到晚上,人们都聚集到青杠包上来,因为这里地势稍微高一些,偶尔有那么一丝凉风掠过,也似乎给人带来无限的享受。人们评说这可恶的天气,盼望着清凉早早来临;人们拉起来家长里短,把顺心的、烦心的统统讲述出来,和其他人一起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人们也把从各个渠道得来的新闻在这里发布,和其他人一起分享。一时间,青杠包成了当地人的“秋天俱乐部”。

青杠包是一座面积不到两亩的小土丘,它的高度也只不过比地平面高出一二十米。这里也许曾经有过茂密的青杠林,小丘因此而得名。如今,青杠树早已不见踪影,就连青杠树根都找不到一段了,唯一保留下来的就只剩下了青杠包这个名字。

青杠包上住着一户姓胡的人家。这胡家是一个外来户,在这个村民小组(那时叫生产队,现在人们仍习惯叫生产队)里就一家姓胡的,受强势的大户们的“欺负”是可想而知的。就拿修房子来说吧,在那个把茅草房改成大瓦房的年代,全生产队家家户户几乎都改造完毕了,胡家蜷缩在一个四面都动不了窝的被房屋、山形捆绑得紧紧的夹缝里,想挪动一下,却被告知批地基不准动用大块面积。胡家说,那别人怎么就可以动用大块面积了?回答是,人家是经过上级领导特批的,你有本事,就去找上级领导特批吧。如果不行,就只能修到青杠包上去。青杠包四面无靠山,是一个谁也不看好的地形。无奈的胡家找不到靠山,更得不到特批,只得把房子修到了青杠包上。

青杠包上的胡家并没有因为地形不好而倒霉。相反,胡家的独生儿子从小读书刻苦努力,深得老师的喜和器重,高中毕业后虽然回家劳动多年,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次高考仍然榜上有名。大学毕业后当了教师,在县里的中学里教书,令乡人羡慕不已,再不敢小觑胡家。不几年,胡老师就把青杠包上的瓦房变成了砖房,成了农村里四乡八镇第一家。临退休前,胡老师动用了他一生的积蓄,推掉了原来的砖房,在青杠包上建起了一栋小别墅。(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条横贯东西的成巴高速公路把生产队拦腰切成两块。原来北边有“三湾”(张家湾、李家湾、唐家湾),南边有彭家坝;现在北边的三湾大部分面积被高速公路占了,于是村干部就动员三湾的搬迁户们把房子修到南边的青杠包附近来。于是原来不起眼的青杠包热闹了,围着青杠包四周迅速崛起来十几座小洋楼,彭家坝里融进了生产队的大多数人家。

失去了部分土地的农民觉得地里再也挖不出黄金了,纷纷外出打工。开始是男人出门,渐渐地带上了媳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天南地北,上下翻飞;有的年终回家时盆满钵满,也有的所挣现金仅够基本生活,还有的要家里寄了路费去才能回家过年。但一个基本愿望总使村民们乐此不疲,那就是:明年我们的运气肯定比今年好!相信我们明年会拿到大价钱的!也许我明年就会在这个村里扬名立万!

于是,村里几乎所有的能跑动的男女都出门了,剩下的基本上是留守老弱病残。

于是,上文提到的“人们”就基本上是这些老弱病残了。

青杠包上的胡老师仿佛早就看准了这里是人们歇脚的好地方,除了在自家的院内铺设了地板砖外,还在院外搭上了好些石桌、石凳。人们到这里乘凉都有坐的地方,不用担心找不到立足点。

退了休的胡老师把他们每晚的谈话内容大致记录下来,然后根据几十年来对他们的了解,再经过加工整理,然后按人物分别排列出来,就算是这个生产队的一段历史了。

2.二嫂

二嫂姓聂,婆家姓彭。丈夫在彭家排行老二,所以人们都叫她聂二嫂。

二嫂年轻时是个美人儿,长在那片大山里,真有一种“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味道。可惜农民的孩子,特别是女孩子,在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是没有多少能读上书的。不读书就是一字不识的文盲,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二嫂的身价。

偏有那无孔不入的媒人瞄准了二嫂,却拿彭老大说事。

彭老大是1946年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出门的。那一天,彭老大正在耕田,本家的一个叔伯突然发现保长带了一伙人跑了过来,他知道这伙人一定是来抓彭老大的,因为前些天早就有不少传闻和猜测。他急忙大喊一声:“彭老大,还不快跑!”彭老大也见势不妙,扔下犁头,顾不了耕牛,脚也来不及洗,拔腿就跑,无奈已被团团围住。彭老大被逼退进了自己家门,抄起一根扁担就爬上了堂屋上面的楼门,并且死死守住了楼口,再不下来。狗腿子中的一个狠角色立功心切,手拿家伙爬上楼梯,不料刚在楼口一冒头,就挨了彭老大狠狠的一扁担。那狠角色顿时鲜血直流,还好没有打出脑浆来,几个人抬着包扎去了,其余人再也不敢向前。保长见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于是眼珠一转,叫人抓了在一旁心急如焚的彭老大的母亲,并吊在屋梁上用皮鞭猛抽。彭母本来就老得弯腰驼背,哪还受得了这种罪?母亲的惨叫声使彭老大心如刀绞,他心一横,保母亲平安要紧,当兵就当兵,有什么不得了?他规规矩矩地下了楼,立刻被狗腿子们捆着押走了。彭老大在国民党部队里没多久就被解放军俘虏了,经过教育,他成了一名勇敢的解放军战士。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彭老大又上了朝鲜战场,并立了不少功。到媒人为彭老二提亲的时候,彭老大已经转业回地方,当了本县商业局的总经理。

有这样一个吃国家粮、并且有权有势的哥哥,这样的家庭哪里去不得?媒人又不失时机地补上一句:“哥哥都这样,他的弟弟能够差到哪里去?”二嫂就这样爽快地答应嫁给彭家了。

嫁到彭家的二嫂在人群中一亮相,引得知情人一片叹息声:可惜!鲜花真正插在牛粪上了!彭老二其实并不像媒人说的那样,比彭老大差不到哪里去,而是差得很远。

长相差一点倒还算不了什么,最要命的是彭老二生来就是一个没有主见的人,其实他所处的环境就决定了不需要他发表任何主见。因为没娶媳妇时家有父母哥嫂,娶了媳妇以后更是把家里的一切都交给能干的媳妇去操持。庄稼农活更是不需要操心,前半辈子是集体生产,只需按照生产队的布置上工就行啦,彭老二也不是一个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人;后半辈子庄稼承包到户了,彭老二就来了个“傻子过年看隔壁”,倒也还把个庄稼经营得过得去。好在彭老二虽然算不上勤快,却也不是那种好吃懒做之人。看见人家勤快,他也就跟着勤快;人家如果耍上半天,他就要耍上一天才觉得过瘾。

二嫂开始时后悔过,也哭过不少。看到丈夫像个算盘珠子那样拨一下动一下,也心急如焚。一着急,常常把丈夫骂得个狗血淋头。彭老二也不辩解,默默忍受着,逆来顺受着。这让二嫂多少解了些气。就这样,年复一年,二嫂也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二嫂竟然丝毫没有产生过要离开丈夫而去的想法,也竟然终生没有移情别恋的绯闻。

二嫂为彭老二生下了一个女儿三个儿子。如今大女儿都已经儿孙满堂,幸福的一家子常常隔三差五地来娘家看望老人家。大儿子也都儿孙满堂了,二儿子、三儿子的子女们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送进大学校门。三个儿子在青杠包附近修起了三栋小洋楼。

今天是二嫂的八十岁生日,八十岁的彭老二在两年前因病去世了,二嫂就一个人守着这个家,守着几个儿子的不多的一点庄稼地,守着几个儿子的几栋小洋楼。

今天晚上二嫂破例没到青杠包上来。

三哥说:“二嫂今天晚上不会出来歇凉了,几个儿子都回来了,他们娘儿母子一年也难得有机会在一起几回。”

刘嫂说:“他们几家门前停了那么多车,好像不都是二嫂的儿子的车。”

三嫂说:“她的侄儿侄女、孙儿孙女差不多都买了车,今天正是开回来为二嫂庆寿的好机会。”

忽然又看见那些车亮着车灯,一辆接一辆陆续地开走了。一会儿,二嫂也摇着蒲扇,高高兴兴地来到了青杠包。

大伙七嘴八舌地说:“二嫂你好福气哦,几个儿子好顺哦。今天都回来了为你过生,估计你天天都要睡着了又笑醒哦。”

二嫂的脸上充满了笑容,她说:“他们今天回来,什么都不要我动手,连洗碗都不要我沾边。那些没有回来的孙孙崽崽们都给我带了钱回来,还叫我不要再做活路了,你们说我不做一点事咋个闲得住嘛?”

倒也是,人们仿佛看见了二嫂挑着半桶粪(因为已经承担不了一整担粪的重量),颤颤巍巍地挑向自己的菜地。没有谁能够帮她,也没有谁能够剥夺她的这种劳动的权利。二嫂不和三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一起过,因为和任何一个儿子在一起都会引起其他两个儿媳妇的心理不平衡,她一个人独自默默地守着她的那一片净土。

二嫂今年种的油菜收获了三百多斤。那天,三哥请来了一辆农用车,把几家人的油菜拉到油坊去榨油。二嫂一个人在家是没有能力去把这些油菜榨成油的,在三哥和其他几个邻居的帮助下,她总算完成了这件大事,二嫂也为此冒着酷暑守候了一整天。二嫂买了些油壶,把一百多斤油十斤、二十斤的分装着。儿子们没有种庄稼,等他们回来了,就给他们一壶。吃完了又回来拿就是了,这些油儿子们吃着放心,真正的绿色环保,二嫂有。

二嫂很快乐,也觉得很幸福。

3.和平

和平是一员福将。

如果说彭老二是一个什么闲事不管,只知道干活、吃饭、睡觉的不动脑子的人,那么他们的下一代中,就要数他的侄儿和平是这方面的幸运者了。

二嫂说:“算命先生给和平算过命,说和平是癞克宝(癞蛤蟆)命。癞克宝整自来食,和平一生吃穿无忧无愁,自然有好吃好喝送到他面前来。”

三哥说:“是嘛,你看他年轻时有父母依靠,中年时有妻子依靠,到老来有子女依靠。除了和平,哪个还像他那样三靠齐全呢?哪个还有他那样的福气呢?你别说那算命先生还算得真准。”

真的有这么好的事情?

和平生于1956年,那时候,他的父亲彭老大已经转移到了县商业局。正当读书的年龄,却碰上了文化大革命。在“复课闹革命”的浪潮中断断续续地读完了小学,又在大队小学的附设初中班里读了个初中,就由于各种原因再也没有了读高中的机会,只好回生产队参加农业劳动了。那时的人们的观念都那样,没有把子女非培养成大学生不可的欲望。好像子女读书不读书都无所谓,反正是在生产队挣工分分粮吃饭。后来国家有了“农转非”的政策,作为离休干部的彭老大,当然有资格把自家的妻儿老小首批转为城镇户口。

转了城镇户口,成了城里人,名字虽然好听,可光靠着彭老大一个人的工资来养活一家,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和平既没有文凭,又没有任何专长,到了城里能做啥?这时候,和平的妻子出现了。

有媒人给和平介绍对象,是本乡一个村上的代课小学教师。和平一家人开始想,人家是有工作的,说不定看不上自己呢。而人家姑娘心里想的大概是能够借助和平父亲的能量进城吧。两家就约定了时间见面。谁知这一见面,和平就再也无法把心思从这个姑娘身上移开了。以前,和和平见面的姑娘很多,相处的时间也有长有短,和平就是从未动心过,总觉得那些姑娘不像自己的妻子;而一见到这个名叫陈丽的漂亮姑娘,和平立即像被勾去了三魂七魄。

可是好事多磨,当和平的母亲把陈丽的生辰八字拿到手,当即找大师和和平的生辰八字一起推算。这是农村的一个习俗,叫做“合八字”。这一推算不要紧,却被告知陈丽犯“望门寡”,两人八字不合,不能在一起。

所谓“望门寡”,就是说女方还没到男家,男家孩子就会暴毙而亡,于是女孩就先成了寡妇。和平父母一听这话,立刻就要退掉女孩的八字。这还了得,哪个父母舍得拿自己儿子的性命来开玩笑。可是和平却无论如何丢舍不下陈丽,他不准父母去退亲,说这个陈丽就是自己最合适的妻子,就是死了也不退这门亲事,除非陈丽不要我。母亲无奈,只得又找另外的先生重新为他们合八字,谁知连找了三个先生,他们所说如出一辙。父母死了心,坚决不同意;和平也绝了望,说:“只要你们去退婚,我就先死给你们看!”

那是一个暴风骤的晚上,浑身淋得透湿的和平私下里敲开了陈丽的家门,见面第一句话就问陈丽对自己有何看法。陈丽很感动,想不到这个小伙子竟然对自己这样一往情深,竟然敢大胆地背着父母冒着大雨来私会。陈丽也在这风雨之夜将自己的困惑向和平和盘托出。

陈丽问和平:“你们家把我的生辰八字拿回去后找人算过吗?”

和平说:“算过。”

“结果呢?”

“我不信!”

陈丽听到和平这真情的表露,心里充满了一股暖流。她竟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把将和平揽进了自己的怀里,和平也顺势紧紧地抱住了陈丽。陈丽这才流着眼泪把自己的经历告诉和平。

原来这两年来给陈丽说亲的媒人也是压断了门槛,陈丽偶尔也发现有中意的小伙子,经过父母同意也给人家送出了生辰八字。要知道,女孩子的八字一般是不轻易示人的。但是一次又一次,陈丽的八字总是被退了回来,其原因男方不便明说,而媒人最终还是透露出了消息,那就是那可怕的三个字,女孩的八字患“望门寡”。这对陈家特别是对陈丽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她哭过好多次,但她不相信自己的命运就会是那样,她告诉妈妈,仍然不要拒绝媒人来提亲,她不相信自己嫁不出去。她在等待她的白马王子早日出现。

今天,她告诉和平:“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不相信命运安排的人。你还敢来找我,就说明我们今生有缘。如果我们能成为夫妻 ,我相信命运是不会由那些八卦先生们来摆布的。”

陈丽对和平的一往情深,就更坚定了和平的决心,他相信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可能把他和陈丽拆开了。

和平是说得出来就做得出来的,当年和小伙伴们打赌的故事至今让人记忆犹新。

那是在生产队劳动时的一次工间休息中,永远充满青活力的年轻人精神总是处于亢奋状态,休息时也总是不闲着,总要想出各种招数来释放身上的用不完的能量。那天是摔跤。大力士老西接连把几个小伙子像扔干柴棒一样摔到了地上,接着就没有人敢上场了。就在大家意犹未尽却无人再出场的时候,和平突然放出一句狠话来:“我和家华玩,我如果玩不赢他,我去死了算了!”家华是一个他看来体力比自己弱的小伙子,和平以为一定能够胜他,哪知家华竟然笑着应战了。第一盘两人都使出了全身力气,结果和平终不敌家华;第二盘家华使用了巧力,轻松将和平摔倒;第三盘家华更是瞅准了和平的破绽,不费力地撂倒了和平。看来双方实力悬殊太大,胜负非常分明。何况又不是正规比赛,谁会把结果挂在心上?一时间和平成了大家取笑的笑料。可是和平由于先当众说了狠话,又是他首先挑起的战争,脸上就自然有些挂不住。谁也没有注意,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菜刀,嗷嗷叫着向大家走来。大家谁也不知道他要砍谁,吓得纷纷躲避。和平说:“你们都不要躲,我是要砍我自己,我说了话就要算数。只希望你们给我爸爸和娘说一声。”以老西为首的小伙子们这才一拥而上,夺下了和平手中的菜刀。大家都好言相劝,一场游戏,一场玩笑,哪个在赌自己的性命呢?好说歹说,这才平息了一场风波。

父母也终于拗不过和平,于是请客为和平办了酒席,娶回了陈丽。

陈丽是个有心计的姑娘,她对上孝敬父母,对下善待弟妹,对和平更是管理的服服帖帖。农转非进城以后,她立刻就看准了服装生意。她在县城最大的市场上租下一个门面,开始卖服装,一开始她的生意就特别火爆,一个月去成都进货三四次。两口子忙不过来就叫了弟妹们来帮忙打理。不几年,挣下了第一桶金。陈丽觉得服装生意渐渐不好做了,于是通过父亲的老关系,在县城买了一块地皮,修起了一幢五层小楼,做起了餐饮、娱乐。后来,一儿一女都渐渐长大,考大学,安排工作,娶儿媳妇,嫁女儿,将父母一个个送老归山,一切家中的大小事务,和平都放心地交给陈丽操持。和平则充其量在家里充当一个管家的角色。

如今,和平已经六十岁,陈丽也是奔六的人了。年轻时的操心劳累和岁月的沧桑在两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病患。一听说父母生病的消息,一对儿女都义不容辞地把在成都购置的大房子换成了小房子,每人拿出二十万元来为父母治病。有空闲的节假日,一对儿女轮流陪着父母天南地北地飞,到没有去过的地方旅游。

和平说:“我哪里会用儿女们的钱呢?我们领受的只不过是他们对我们的一片孝心,到时候我们留给他们的是他们意想不到的。”

4.幺爸

幺爸是一个大忙人。

幺爸和彭老大是叔伯弟兄。俗话说:老辈子出在幺房。意思是说兄弟姊妹中最小的一般都会出现比大哥大姐们的子女甚至孙辈儿女都还小的情况,因此从家族的辈分上说,他们虽然年龄小但是是老辈子。幺爸比和平都还小两岁,因此,彭家坝的晚辈们都把他叫幺爸或幺爷。

幺爸也曾读过高中,但没能考上大学,于是就回家结婚生子了。幺爸家祖祖辈辈都是老实巴交又勤勤恳恳的庄稼人,特别是土地承包到户以后,全家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没日没夜地、丢了锄头就是扫把地、像碌碌虫一样地打着转。把每天的时间以及每个人活路的安排算计得没有半点空隙。

你说他哪有那么多事情做是吧?他除了做自己的承包地,还把别家外出打工不做的田地“捡”来做着。前些年还给地主家象征性地交点租,现在不了,田地没人做政府要收缴“荒芜费”,相当于罚款。这些地主们仍然觉得外出打工收入要高许多,因此只要田地有人做,他们都生怕别人不干,哪还提什么租子之类的问题。幺爸把多余的农产品卖成钱,倒也觉得“远走不如近爬坡”。

幺爸把家里的农活该栽的栽上、该种上的种上、该收回来的收回来,就把其他活儿交给妻子,自己就到附近去打工。在附近搞建筑的小老板们都知道幺爸是一把好手,都争着聘用他。不管轻活重活,幺爸从不选择;不管哪个工种,幺爸一看就会;扳钢筋、支木、搭架、混凝土搅拌等样样拿得上手。由于不是正规的特种工,老板给的工资并不比一般普工高多少,幺爸也不计较。

到了豆子收获的季节,幺爸按照市场价把附近人家的黄豆收购回来,准备春磨豆腐的原料。幺爸从城里的表妹那里学回了磨豆腐的手艺,拿到镇上一卖,吃了都说好。第二场就供不应求了。于是一再加大生产量,晚上忙到深夜,早上摸黑起床运豆腐上街,幺爸的豆腐每天总是最先卖完。因此,“彭豆腐”的名声在这一带是非常响亮的。

不管春秋冬,幺爸差不多每天都要到天黑了才能回到家。回家以后,各种机器又相继响起来了。要抽水,人畜食用的,磨豆腐需要的;要打米,家里吃的,送人的,到市场上卖的;要打猪饲料,有时候是切细,有些是磨碎,家里一般都养着三四头大肥猪,还有母猪和小猪仔。这些家伙一天三顿,稍微慢了一点就会闹得猪飞狗跳。好对付一点的是那群鸡和那群鸭,端盆粮食一撒,它们便吃饱了自己玩去了。

幺爸前些年也出过远门,工资虽然看起来比在家里要高一些,但是闲下来的时候却是那么的多。闲下来是没有工资的,包括等工期的日子和下雨不能上工地的日子,这就是让幺爸最揪心的日子。幺爸是一个永远闲不下来的人,一不会打牌,二不会耍女朋友,三不会唱歌跳舞,要让他无所事事的休息,那他心里的滋味是可想而知的,那还不等于心里面有个猫儿在抓?他告诉老板,宁愿加班加点,凡是他能干的事都可以找他。可是工地上需要加班加点的时候还是那么少,远远满足不了幺爸的需求。

幺爸没有生产队里“三湾一坝”其他在外打工的侄儿侄女们那样的思维方式和方法,他们是跟上了时代前进的步伐的,而幺爸跟不上。那些孩子们开始出去的时候也是从小工干起,学到了本领之后就带领一个班,后来渐渐地接手一个工地,再后来脱离了老板自己当老板,于是一片天就被他们撑起来了。二嫂的几个儿子,还有刘嫂的儿子,生产队里的好些年轻人,就是这样走向富裕的。可是幺爸不敢,他最终选择的是回乡创业。

按说,即使是幺爸这种小打小闹的思维方式,但由于他们的勤奋,他挣的钱也不会比在外面打工的一般人少,也应该有知足的时候,但是他就是永不知足,快满六十岁了,仍然整天像有人不停抽着的陀螺一般转着。

这天晚上,人们终于看见难得一停的幺爸摇着蒲扇上了青杠包。

三哥说:“今天的太阳怎么是从西边出来的,‘舍命王’都舍得出来歇凉了!”

幺爸说:“实在太热了,屋里睡不着,出来找点凉快。”

老西说:“幺爸两口子是我们这一带地方的典范,都照他那样做下去的话,共产主义早就实现了。”

幺爸说:“你给老子莫那么阴阳怪气的,我没有本钱像你个大老板耍得那么伸展,酒儿喝得那么自在。”

胡老师说:“都算是上年纪的人了,身体要得紧了,不要那么拼命了!”

幺爸说:“是嘛,哪个不想耍哟。只是我不像你们,耍不成哒嘛。”

其实,幺爸有心病,他的心病是两个儿子。

在这个人人都想把自己的儿子培养成大学生的时代,幺爸当然也不例外。看着人家的孩子一个个考上大学,吃着人家为升学办的喜宴,幺爸也希望自己有那么一天,让人家吃着自己办的喜酒,也让自己风光一回。可是,两个儿子让他的美好愿望像肥皂泡一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大儿子初中毕业后考了个榜上无名。你进不了重点高中上普通高中也行嘛,可是连普通高中都在线下。让他回家务农吧,幺爸又不甘心。幸好当年漂亮的姐姐有眼力,嫁给了青杠包上的胡老师。这时候,姐夫出面了,说:“你实在要他读书,我来想办法。我们学校要招收艺体生,分数线要低一些,让他去学美术吧。只要学好了,以后的前途是未可限量的。”大儿子当然兴高采烈地上学了,但是他在学校里学到其他同学的优点少,而好吃懒做、吹牛拍马、上网吧、下馆子等劣迹却样样会。没钱了就回家要,超标了要不着就瞅准了父亲放钱的地方偷。为此,胡老师看他屡教不改的德行竟然心痛得下了狠手,连自己亲儿子都没打过的胡老师竟然在侄儿的身上打断了棍棒。好不容易混到高中毕业,其他艺体生都考上了本科,唯独他只上了专科线。专科就专科吧,好歹毕业后也是个大学文凭,以后就业也至少高一个等级吧。可是他就是不适应,总要随时找点老师、同学的麻烦,并且一心要退学。读了不到一年,学校叫家长把他领回了家。幸好有个媒人给他说了门亲,娶了媳妇,两口子出门打工了,扔下一个女儿让父母待着。

胡老师觉得自己从事了一辈子教育为什么在这孩子身上这么失败,百思不得其解。慢慢的他发现不是自己的过错。他发现幺爸在教育孩子方面简直是个白痴,总想让孩子像自己一样勤奋,却又生怕让孩子亲力亲为,只是停留在嘴上不停地絮絮叨叨,却让孩子越听越反感,严重的逆反心理让孩子觉得在这个家里一分钟都呆不下去。

二儿子也是这样。初中没毕业就因为和同学打架而不敢再去上课,成了流浪社会的混混儿。应该说也吃了不少的苦头,却仍然不愿意回家,更没有想到要规规矩矩地做人。村上、亲属、朋友都给他找了不少他力所能及的工作,可是他干不了两天就受不了那约束,转身走人了。后来幺爸托人找关系,把他送进了部队。心想人民解放军是一个大学校,在这个大学校里教育两年也许能有所改变吧,却不料不到三个月,部队就要求把这个兵退回原籍。后来幺爸又找人说情,并且花了不少银两,终于奈奈何何地两年义务兵满退役。回家后仍听不了父亲的絮絮叨叨,又去当混混了。都混到二十七岁了,人家的孩子再没成就,这时候也早就结婚生子了吧?而这时候的幺爸看见什么了?他能不愁吗?

好在幺爸也有他的乐趣,那就是每年的大年初一。这一天,幺爸是不做什么事的。这一天,两个女儿女婿以及外孙们,还有姐夫姐姐以及外甥们,都会聚集到家里来。安排大家吃了午饭以后,幺爸就坐上了麻将桌。幺爸的麻将自然打得很烂,有时候胡了的牌都还要打出去,但这时候他最快乐,谁也阻止不了他的浓厚兴趣。

一年就这一天啊!

处暑节已过,处暑的意思本来就是暑天已过的意思。白天再热,晚上也有了些凉意。到青杠包来歇凉的人渐渐少了,可是夜话却并没有结束。

2016年8月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6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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