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挑水吃的年代

2016-08-20 20:24 作者:默思飘逸  | 11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弟弟问我是否还记得那些挑水吃的日子,真是个奇怪问题,我怎么会忘呢?反过来,我问他;“哪一年?我们不用再挑水吃了。”弟弟摸摸后脑勺说;“好像……哦……记不清了。”其实,我也记不得了,但我俩都清楚记得那个挑水吃的年代,记得好多挑水方面的陈年往事。

老家所在的小镇靠着钱塘江支流浦阳江,小镇取名‘临浦’,就是源于这条江的名称。按老辈人说法;浦阳江已有几千年历史了。传说当年越国美女西施就是经由这条江河进入吴国宫殿的。然而,传说归传说,对镇上小孩们来讲,他们的快活自在那条波光粼粼的大江上。尤其是在盛黄昏,耀眼太阳辛劳了一天,它累了,需要休息了,于是,它将白金似的炙热光芒变成了绚丽晚霞,燃烧着半个天空,映红了整个江面,也吸引着雀跃少年涌向那浪花轻拍沙滩的江边。

这是小镇居民一天中最舒坦的时分,也是镇上孩童向众人炫耀本领的最佳时候。比如,跟小伙伴们比试挑水速度与担水重量就是其中一项。我们镇上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家男孩年过十岁就该学挑水了。初学挑水一般都会在夏天进行,这事情,虽不像初上小学那样郑重其事,但每家的大人和孩子都还是重视在心的。我是家中长子,所以,父母就很把这事当回事。不仅提前好几天就要我准备准备,而且,父亲还用心地为我整理好挑水工具。一根青皮竹劈成的扁担,两头用结实的苎麻连着铁钩,一副白铁皮水桶,直径各有三十五公分,看上去不免令人生畏。自然,我也及时向左邻右舍的小伙伴们预告了消息。但到了要去江边挑水的那天,我突然胆怯起来,我担心如果水桶被江水冲走了怎么办?如果我不能把水担到家门口怎么办?然而,面子的性格,又使得我在父母、弟妹和小伙伴们面前硬装出‘挑水好汉’的样子来,真是十足的虚张声势。

初次挑水,尽管我很想表现得完美一些,但是,当担子压上肩膀时,我的脚步就变得踉跄起来,双肩被扁担磨得火辣辣地痛,尽管我用双手擎举着担子意欲减轻压力,但都无济于事。我只好弓背弯腰,跌跌撞撞,在江边洗衣妇人和嬉水伙伴的戏笑声中,一路溅洒着桶中之水,往家的方向挣扎而去。“哈哈!小倌人变成老虾公了。这担水挑到你家里,还不够你泡壶茶吃吃。”

我这副难看相大概持续了半个月后,我的步子慢慢稳了起来,虽然还做不到昂首挺胸,但我已不再低头弯腰了。面对曾经取笑过我的伙伴们,我很想以好看的挑水姿势来挽回面子。因此,最理想的方法,就是跟小伙伴们比试挑水速度和耐力。说到比试的评判标准,就是‘在挑水途中不能停歇’。当然,是不会有裁判的,而且,比试时间也都是在夏天的黄昏时分。因为,那时候,正是浦阳江畔最热闹的时刻,经过一天劳作的人们,在此时可以彻底放松身心了,常有水性好的年轻人,喜欢游过近百米宽的江面,到达对江后,他们或是仰躺在岸边的桑树林下,远眺西天镶着金边的山脉;或是奔跑在江堤下那片平坦的沙滩上,对着水上来往船只高吼几句即兴调子,让青活力在江面上无拘奔放。

但在小镇居民眼里,最熟悉的江边景象,莫过于那些蹲在埠头洗涤的主妇,或是在江边捕鱼、挑水的人群了。傍晚的浦阳江畔,夕阳余晖尽染万物。晚饭后,只要走上江堤,就会听到‘噼啪,噼啪’的洗衣木槌声,此起彼落,响成一片,水埠上到处是笑谈声,洗涤声,歌谣声,轻松随意,令人快乐。最好玩的是,谁家洗碗碟的小姑娘,拿着竹篮子,往江水中一浸,便有许多小白鱼、鸡毛鱼倏然围拢来喋呷竹篮里的饭粒,追啄站在浅水区中挑水人的双脚,我蛮喜欢被这些小鱼群围啄双足的感觉,酥酥的,痒痒的,那惬意的享受,真的胜过吃一根奶油白糖棒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该聊聊我跟伙伴们的挑水比赛了。当然,严格地说,这样的比试并不公平。由于各家水桶的尺寸是大小不一的,所以,挑大桶的人自然吃亏。我就是这样吃亏的人,不知道父亲干嘛要我挑这对大水桶,是要我为弟妹作个勤劳榜样吧?但我并不想做弟妹的榜样,我只想在比赛中不输给小伙伴们。

这类比试通常都是在同一埠头,在差不多年龄的少儿间进行的。由孩儿王发出口令,霎时,我们一溜少年都挑着满满的水担子,争先恐后地向着镇小操场涌去,那里是比赛目的地。然而,毕竟都是少年,没多久,大家就渐渐地挡不牢了,谁都想停下来歇一歇,但谁都不想先开口。终于,在途经大樟树下那片浓荫时,有人大喊起来;“歇一歇吧?大家都歇不算作弊的!”话音未落,个个都齐刷刷地卸下了桶担。这类正中下怀的提议实在是英明无比。呵呵!那个提议人将来必定会做大官的吧!

其实“途中不歇”的要求,只是吹吹牛皮而已。对此,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每人都在寻找作弊机会。我就是这样做的,与伙伴们并肩同路时,打死我也不会提出歇息的建议,尽管,我已十分疲累,很想歇会儿,但我还是硬撑着等待机会。终于拐进小巷了,迅速地前后一瞥,没伙伴跟进,于是,立马卸下担子,揉揉肩膀,长长喘口气,然后,再继续赶路。等快到镇小门口时,就算再累再痛苦,我也要扮出轻松快活的样子来,仿佛我肩上挑的只是两碗水的分量。那时候的我,真是虚荣到了极点,但那个孩儿王似乎早看透了我的把戏,常常会冷不丁地问我;“歇了几次?”“没有歇呀!”每次我都是心虚地装出一脸无辜的样子来否认。“不说啦!”他向我挥了挥手,又给了我一个怪异的笑脸。

那时候,在小镇上,除了我们这些挑水男孩之外,还有一个以挑水为生人,镇上居民都叫他‘阿城麻子’。虽说阿城是以挑水谋生的,但如果谁把他想象成脸庞黑红、结实硕壮的汉子,那就大错特错了。现实中的阿城有着满脸麻子,左眼瞎,右脚跛,黄瘦矮个,挑一副奇大的黑木水桶,成年累月,日晒淋,整天在小镇青石板街巷中,挨家挨户地叫卖江水。水以担卖,离江近的,一分两担,稍远之地,一担一分。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小镇人家大多是儿女成群,有的是担水人力,因此,尽管阿城把劳力卖得非常廉价,但生意仍然清淡。然而,在我记忆中,阿城似乎总是笑嘻嘻的模样,从没有悲伤过。虽然,小镇人都知道,栖身在破庙里的阿城,其实他孤苦伶仃的生活是非常凄惨的。

偶尔,阿城也有走运的时候,比如,在运气好的日子里,他一天能接到好几担生意。在夏天里,但见他赤膊短裤,光脚草鞋,汗流浃背,‘嗨嗬,嗨嗬’低哼着号子,勤快地往返在江边和直街曲巷之间。如在寒,就可见阿城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夹袄,腰系一根分不清颜色的粗布褡包,脚上是一双头发编成的袜鞋。无论是冰天地,还是寒风凛冽,倘若有人家买水,阿城总是带着笑容,冒着风雪,担着沉重水桶,跛足缓行在冰滑路上,那两只水桶,一上一下翘翘板似的,他两手紧紧抓住桶把,努力将桶里的水保持得镜面似的平。用不了多久,阿城就会在‘吱呀,吱呀’的扁担声中,把顾主家的大水缸挑得涟漪荡漾。有时候,恰逢主人家好日子,阿城还会得到几分额外的赏赐。这对贫苦的阿城来说,其快乐的心情绝不亚于如今中大奖的狂喜。

在我离开小镇那年,阿城仍然混在我弟弟那批小孩子中间一起挑水。至于他有没有家人,他是在哪年开始挑水生涯的,他的上辈人又是做什么的?镇上没人说得清楚。阿城麻子的存在就好像浦阳江流过小镇那般地自然而然。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回到小镇老家过年。记得是正月初一上午,大约十点钟光景,按民间说法,正是‘点心路上’的时候。我和弟妹们一起正在吃象征着‘年年高’的菜炒年糕。突然,在大门口响起了苍老的声音;

“有个难得的讨饭人来拜年了!”

我惊奇地朝门口望去。弟弟告诉我,那是阿城麻子呀!十多年没见,阿城已衰老得像个侏儒。他头戴陈旧的乌毡帽,身上的粗布黑棉袄大约五成新,斜挎着靛青布做的乞丐袋,脚上穿的还是那种用头发丝编的袜鞋。弟弟嘀咕着;阿城的模样就像个毛芋艿。我没有弟弟那种感觉,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无比心酸的凄楚。这是因为阿城的命运吗?还是为了其他的原因?我说不清楚……

此时,母亲已提着一串粽子,拿着几条年糕,连同一包炒花生塞给了年老的阿城。他道了谢后,一跛一瘸,又缓缓地向着闾巷深处蹒跚而去。我走到母亲身旁,和她一起凝望阿城的背影。只听母亲轻声叹道;“难得阿城在过年穿一次像样的衣裳。多少人吃过他挑的水,可怜他老了,挑不动水了,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人会记得他?”

我想,我不会忘记阿城的,虽然我并没有吃过他挑的水。我也会永远记得那个挑水吃的年代,虽然距今已很遥远。

但是,那些日子,那些旧人往事,还是值得我们去倾心惦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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