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割禾(散文)

2016-07-31 06:06 作者:山水耕夫  | 2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早晨,天刚蒙蒙亮。东方苍莽的天际之间,升浮起一片绚丽的朝霞,透射出一抹灿烂的晨曦,晕染着周边绵延峭拔的山峦。伴随着几声高亢悠长的鸡啼,那些树丛中悄然栖息的宿,也从彻的酣中苏醒,开始在繁茂葱茏的枝杪间蹦蹦跳跳,飞来飞去,叽叽喳喳地嬉闹起来。

我起了一个大早,准备去一趟乡下的老家,回去帮助母亲收割早稻。起床以后,我简单地梳洗了一下,连忙走到自家的门口,呼吸几口清晨的新鲜空气。然后,打开车门,发动汽车,一溜烟地离开县城,向老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汽车沿着平坦宽敞的省道公路,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一路向东行驶。一阵阵清凉的晨风,透过打开的车窗吹进来,车内荡漾起清新凉爽的气息,使人感到心旷神怡。约摸过了二十分钟,车子离开省道公路,转向南边的方向,进入曲折迤逦的乡村公路。一路上,透过雾气轻蒙的车窗,可以看到公路两边逶迤的远山、蜿蜒的小河、苍郁的丛林、锦绣的田园、葳蕤的绿树、曲折的小桥、迷离的村落、宁静的人家,构成一轴恬淡优悠的乡村图景,静静地横亘在蔚蓝的天空下,铺展在旷阔无边的原野上,显得那样地宁静和安谧。

经过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回到了老家。我在家门前停好车子,听说母亲已经到稻田里去了,顾不得在家里稍作停留,便沿着杂草丛生的乡间小路,径直前往一个叫做“双坝塘”的地方。这是一个离村子不远的山旯旮,周围绵延起伏的山峦,覆盖着茂密繁盛的植被,围拥着几条纵横交错的沟壑。在溪水潺淙的沟涧旁边,零散地分布着一块块的田畴,参差错落地环绕在偏僻的山垄里。由于农业生产责任制以后,这些田地分属于各个农户,每个家庭都拥有自主的生产经营权,各自独立地安排自家的农事活动,因而所种植的农作物品种也不尽相同。远远地望过去,只见层层叠叠的山垄里,金黄色的早稻、青红的辣椒、苍翠的玉米、嫩绿的秧苗、茂密的仙草、葱茏的山芋等各种各样的农作物,杂糅地聚合在一起,拼凑成一个个色彩斑斓的图案,如同一幅随意挥洒的写意画,让人领略到山野田园自然的风韵。看到眼前美丽丰盈的景象,我突然想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世界上最美的风景,都不及回家的路上。静下心来细细地品味一下,觉得这句话确实有其合理的成份,充满着朴素的人生哲理

现在正是盛的上午,如火的骄阳已然迸发出它的热情,炽热的阳光明灼灼地烘烤着大地,气温陡然地升腾起来。我顺着熟悉的田埂小路,甩开大步,来到“双坝塘”的田塅里。这里有我家承包的责任田,总共不过两亩的面积,大大小小共有十几块田丘,分散坐落在好几个山洼里,夹杂在其他几个农户的承包地之间,显得异常地狭小荒僻。由于我们地处丘陵山区的耕地,大多是利用山间谷地开垦而成的,受到高山峡谷地形的局限,每块田地的面积都不大。而且,田地里沟渠纵横、锈水漫漶、土层深渥、光照不足,基本上都属于低产的冷、烂、锈水田。因为田坎陡峭,杂草丛生,花工甚多,耕作困难,徒然增加许多的劳动强度,收获的粮食却难以尽如人意,产量一向比较低迷。因此,囿于本地特殊的地理条件,我们的祖辈为了自身生存的需要,只能万般无奈地沉下心来,面对“八山一水一分田”的自然环境,在贫瘠鄙薄的田地里做文章,通过精耕细作,提高复种指数,推广杂交水稻,改良种植方法,勉强解决粮食自给的问题。

我清楚地记得,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我们正在读小学三、四年级,当时还在实行生产队的集体经营体制。每当放农忙假的时候,我们经常跟随大人们到这里来,在稻田里摸爬滚打,晴天一身汗,天一身泥,尝试割田坎、铲田畻、送秧苗,割稻子之类的农活,学习基本的劳动技能,亲身感受集体生产的艰困,聆听大人们成天愤懑的抱怨。这些少年时代不寻常的经历,给我们留下许多难以忘怀的记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家里按当时的人口分到七、八亩的责任田。我作为一个高考落榜的回乡青年,一个心怀怨怼的年轻农民,怀揣对修补地球的敬畏和无奈,只好横下一条心来,踏踏实实地做好各种各样的农活。为了早、晚两季的稻作得到更多的收成,尽快解决一家的温饱问题,不管是翻土犁田、播种莳秧,还是施肥除草、割禾担谷,总是随着农事季节的转换,未雨绸缪地悉心安排好,一点也不敢懈怠。为此,只能顶着烈日的烤炙,冒着暴雨的肆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荜路蓝缕,胼手胝足,在空旷的山野之间,挥洒辛勤稼穑的汗水,领略苦涩惆怅的人生历程。

我一边飞快地赶路,一边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些陈年旧事,心里浮泛起无限的感慨。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打谷机的轰鸣声,在幽清深邃的山谷之间萦绕,震荡着我的耳鼓,使我从臆想的氛围中回过神来,发觉已经到了自家的责任田边。远远地看到山路边狭窄的打谷坪里,堆满了刈下来的稻穗,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禾垛。身材高大魁梧的妹夫,面容黝黑,光着上身,站在高高的禾垛里面,双手紧握着禾把,利用快速旋转的电动打谷机,正在紧张地进行脱粒作业。在脱粒机的旁边,站着还在读小学五年级的外甥,在妹夫的大声催促下,正在手忙脚乱地拾掇起禾把,小心地传递给他的父亲,早已累得气喘吁吁,憋得满脸通红,活像是一个小关公。

我看见母亲戴着草帽,高高地卷起裤管,挽着衫袖,打着赤脚站立在稻田里,正在心无旁骛地收割稻子。只见她匍伏着弯曲佝偻的身体,右手拿着一把月牙形的禾锯子,尽力地往前探下身子去,抓住面前一棵棵粗壮的禾稿,紧一下慢一下地刈着面前的稻茬。紧接着将这些稻茬聚拢起来,捆成一把把沉甸甸的稻穗,叠放到随身携带的木制禾栏里。她低头刈了好一会儿,等到黄澄澄的稻穗装满禾栏,便放下手里的禾锯子,把它插在旁边的田埂上。然后,慢慢地转过身来,吃力地挎起堆满整个禾栏的稻穗,娴熟地把它夹到腋下,踩着没过小腿松软漫漶的泥泞,迈着有些踉跄的步子,艰难地朝着打谷坪这边的方向,一步一步地慢慢趟着走过来。

我站在远处的田埂上,看到母亲踩着淤深的泥泞,迈着沉重的步履,艰难地移动着瘦削矮小的身体,用力搬动装得满满实实的禾栏,在稻田里艰辛劳作的样子,禁不住鼻子一阵发酸,眼眶里泛起一片泪花,眼前的物象变得模糊起来。我低声地和她打过招呼,赶紧走到田边,甩掉凉鞋,挽起裤管,忙不迭地跨进淤深湿滑的稻田里,接过母亲手中沉甸甸装满稻穗的禾栏,吃力地拽到狭窄的田埂上。然后,把禾栏连同稻穗使劲地提起来,一步一步地挪移到打谷坪边,交给正在操作脱粒机的妹夫,堆放在打谷机旁边的空地上。

他们看见我不期而至,知道我是特意回来帮忙割稻子,心里自然十分高兴,尽管也颇有一些意外。因为今天毕竟是星期五,应当是正常上班的日子,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节假日,可以任意支配自己时间。当然,他们并不知道我听到家里割禾的消息,找了一个貌似充分的理由,特地向领导请了一天假,火急火燎地赶回家里来。现在,我觉得什么事情都无须过多地解释,唯一重要的事情,就是心动不如行动,趁着今天晴好的天气,利用一整天的时间,争取以最快的速度,将剩下的早稻全部收割完毕,做到颗粒归仓。这样,就可以减轻母亲内心的牵挂,消除她心里毫无必要的担心。

稍事休息以后,刚才已经熄火的脱粒机,又开始低沉地轰鸣起来。妹夫和外甥父子两个人,继续着刚才的劳动方式,在打谷机旁边紧张地进行脱粒工作。我放下内心固有的矜持,顾不得所谓的形象和身份,连忙挽起袖子,卷起裤管,拾起一个禾栏,持着一把禾锯子,踏进深可没膝的稻田里,走到密匝匝的稻丛旁边,开始弯下腰身去收割稻子。好在有从小到大练就的农活基本功,具有比较扎实的劳动基础,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我发现除了有些气喘吁吁、腰酸背痛之外,自己割禾的功夫并未完全生疏,还能够达到一般劳动力的速度水平。不过,因为我的及时加入,收割的进度明显加快。临近中午时分,将近割完了一半的早稻面积。

我经过大半天的劳动,早已全身疲惫,气喘吁吁、汗流浃背、饥肠辘辘,还有一点头昏眼花,全身的骨头似乎散了架一般,坐在田埂上不想动弹。回头看了看正在筛谷的母亲,发现她依然气息平和,神态自若,表情安然,似乎毫无倦意。我的内心感到十分诧异,顿然萌生起无限的敬佩和感动

母亲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尽管头发花白,身材瘦小,脸上布满皱纹,留下了沧桑岁月的印记,改变了年轻时健康壮实的模样。然而,也许得益于她勤劳善良、豁达乐观、从不服输的天性,还有夙兴夜寐、不舍昼夜、吃苦耐劳的日常习惯,练就了她过硬的身体素质。因而,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几乎没有什么疾病,总是显得精神矍烁、身板硬朗、精力充沛,似乎浑身有用不完的劲。如同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不停地操劳着耕田、种菜、养鸡、养兔、养鸭等各种活计,几乎没有一点空闲的时候。对此,我们经常苦口婆心地劝慰她,既然这么大的年纪了,平时好好地在家里休息一下,轻轻松松地过日子,和父亲一起聊聊天,好好地安享晚年。如果需要什么,只要随便说一声,我们自然会安排好,根本无须担心。反正现在不愁吃不愁穿,根本没有必要那么辛苦。

然而,她总是在我们的耳边絮叨,说是现在国家的政策那么好,让农民拥有自主耕种的田地,只要花费一点功夫,就可以得到丰盈的收获。如果就这样随意抛荒土地,让其长满杂草,白白地荒废,心里感到十分可惜,一个人绝对不能饱时不知饿时饥,而是要精打细算地过日子。现在她的身体还很好,还有一丁点力气,反正在家里闲着也没什么事情,平时种一点家门口的田地,经常到田里干一干农活,心里感到舒坦,权当锻炼一下身体。我知道,母亲作为一个过来人,经历过以往食不果腹的艰辛岁月,品尝过当年糠豆不赡的贫困滋味,对于土地怀有与生俱来的眷恋,充满着深沉执著情感。既然她如此恣意而为,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

正是因为她这种闲不住的怪脾气,年届古稀仍然耕作不辍,连带我们也相当辛苦。为了不让她太过于操劳,尤其是不至于出现意外的事情,只好吩咐同村的妹夫及时跟踪,注意农事季节的变化,尽量挤出时间帮她做好农活。我也只好放下正科级干部的架子,不怕别人的笑话,尽量抽出一点时间,在农忙的时候回家帮忙一下。如此一来,让我有时候倍感尴尬,只要是碰上熟悉的人,为了不让人怀疑我忤逆,或者太过于冷血,难免要如此这般地解释一番。他们看到我一身泥点,浑身汗渍,纯粹就是一副农民的模样,根本没有当官的形象,只好哂笑一番,并且认真地规劝几句。我想,只要他们不会认为我是被清退回乡的腐败分子,由他去吧!

在中午背稻谷回家的路上,沿途看到小河边的山凹里,有几个农户也在收割早稻。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在田间从事耕作劳动的,大部分是六十岁以上的老人。由于大家众所周知的原因,随着工业化城镇化进程的持续推进,村庄里大部分年轻的劳动力,都离开以往赖以生存的土地,外出到大城市里去打工。留守在家里种田的,都是年纪大了不能出门的老人。我当过好几年的村主任和支部书记,这方面比谁都清楚。我们村里原来有一千七百多亩的稻田,现在实际耕种的还不到三百亩,其余的大部分已经抛耕撂荒,成为荒草萋萋野兽出没的牧场。这种现象已然成为一种趋势,一个无法改变的现状。对此,我的头脑中经常思考这样一个问题:以后的农业怎么办?今后的农村怎么办?内心掺杂着异常复杂的情感,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忧虑。对于现实中诸多的变化,我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有时候回过神来,禁不住哑然失笑,不知道自己是过于迂腐,还是过于多虑?这些应该是上层需要思考的问题,我们也实在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中午,我们吃过中饭,稍事休息。下午二点多钟,我们顶着毒热难当的阳光,踩着热得滚烫的路面,继续赶到“双坝塘”的田里去,尽快将剩下的早稻全部收割完。直到傍晚时分,在三十八度的酷暑高温下,经过一个下午的拼抢,才将田里的早稻全部收拾好。这时候,我已经气喘如牛,头痛欲裂,身体近乎虚脱,全身大汗淋漓,衣服如同水圳里捞出来的一般,实在没有了一点力气。等到打谷坪里收拾完毕,我对妹夫简要地吩咐了几句,便扛起一袋稻谷,把它弄到公路边上,好让他用车子运回家去。然后,我带着周身的酸痛,睁着疲乏的眼睛,开车驰向县城的方向。我在车上暗暗下定决心,明年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让母亲在家里好好地休息一下,修身养性,颐养天年,绝对不能再去田里耕作。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项头等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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