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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屋的哑巴女人

2016-07-26 10:01 作者:胡子长了  | 1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文/吴三军

哑巴是一个善良,勤劳,有自尊,懂感恩女人。她能用行动表达眼中的的世界。她有女人的娇媚、面若桃花的脸庞、天的向往和圣洁的灵魂。可是,幸运之神却不肯光临于她,她是一个未婚妈妈,一个将灵魂安葬于他乡的善良女子

题记

朦胧中,就知道一个叫老屋院子的地方和一个哑巴女人。老屋在汉水坪上街头南边,进二里沟的沟垴上。记得小时候有人逗我:你姓潘,咋不住潘家院子,要住老屋院子?我说,那是我家。那长辈又说,那是吴家的老屋。我放大嗓门说我不管,我住了就是我家的,长辈见我使脾气,笑笑走开了。五、六岁的时候,好奇心特强,听说老屋院子是吴家的,不知所以然,就回去问妈。我妈才道出原委:房子是生产队的,我们租借生产队不用的保管室,就是放粮食的仓库。我们家穷,人又多,房子垮了,才住这里的,咱们的老房子在潘家梁上,说我以前看奶奶的地方就是,那里是有二小间破草房,现只剩下一个土堆了。

老屋院子在解放前是福建一吴姓商人的私宅,住过几代人。解放前期,吴家商业萧条,人丁不旺,加之那个动荡的年代,又受土匪和官府的欺压、榨取,吴家就慢慢衰败了。解放初期批斗资产阶级,吴家自然就成了批斗分子,最后家破人亡。吴家老屋也就被充公,成了政府的财产,继而分给穷人和公社使用。

因吴家老屋是政府强取来的,也许怕世人佐证,遂把吴家老屋改称作老屋院子。老屋院子至今还在,不过只有两户人家了,也都是快入土的老人了。我十来岁就般新家离开了那里,算来快四十多年都未曾去过,但老屋的哑巴女人的傻笑还刻在我的心扉,时刻晃荡在我眼前。(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老屋院子三面有房,土木结构,房子造得大气。在当时,是小户人家想都不敢想的气魄建筑。它靠山而建,大院坝边就是小河沟,院东边有一道上街的石坎子路,沟边有一条赶场的羊肠道直通到谭家垭子。我家紧挨着哑巴家,开门就能看见哑巴女人,哑巴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人们常说十聋九哑,但哑巴只哑不聋,并且善良,漂亮。是一个孤女,被无儿女黄姓爷爷夫妇收养,至于姓啥,哪里人,从哪里来的都不得而知。我出生后哑巴就住在那里了。哑巴能听懂别人说话,能干点家务及简单的农活。二十多岁,个子蛮高的,有一头乌黑的长发。看见别人绑头发,她也学,用红手巾扎个马尾巴,有时也梳两个辫子,包个盘头,皮肤白细,两道柳叶眉下一对丹凤眼,水灵可人,瓜子脸上的高鼻梁,还更有几份贵人相。美中不足的是,哑巴嘴长得有点歪,总是合不拢,口水时不时总从两排洁白的牙齿缝里流出来,拉成细丝,耷拉在下巴上。见人喜欢傻笑,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但谁也听不懂。

记得她经常发脾气不吃饭,坐在磨道上呜呜地哭,母亲便耐心地安慰,边安慰边给她洗头,剪发,教她补衣服,上钮扣,哑巴和我妈走得近,很听母亲的话。母亲是个善良贤德的女人,知道哑巴女人的苦。因为我的一个姨是个半哑巴,是在几岁生病后变哑的,所以母亲妈便把哑巴女人当妹妹看待,家里有好吃的就给哑巴盛一碗,有时也叫我送给她,她知道我们对她好,见了总会傻笑。有时见我家没人,下了会给我们收衣服,收晾晒的粮食。有时也帮我妈烧饭,只是到饭熟了,便悄然离开了。

哑巴女人看见我家吃芹菜,她去河沟边采野生水芹菜,洗干净拿回家要煮了吃,母亲见了比划说不能吃,要拿走甩掉,哑巴就是不肯,哇哇地哭,见她伤心,就放弃了。

说来也怪,哑巴吃了野生水芹什么事也没有。于是常去挖野菜充饥,沟边,河边总能见到她跋涉的身影。哑巴女人聪明,她会在赶场的时间去街上捡别人不要的菜回来。去时穿上较好看干净一点带花的衣服,是没有破洞的,脸也洗干净,头发也是梳过的。穿上不得体肥大的裤子,拖着一双旧胶鞋,一摇一愰的到街上去,一去就是一整天,哑巴高瘦轻弱的身子,走起路来象跳摇摆舞一样,一路笑容灿烂。街上卖买人看见哑巴,都很同情她,有给吃的,有的给点菜,街上居民也给她衣服,哑巴开心,一边愣愣地点头,一边傻笑,大家都明白哑巴在谢他们。每次赶场哑巴总是有收获,吃的、用的、穿的都有,一路开心的抱回家,院子里的人见了都比大拇指,她更开心得直流口水。

哑巴脚有残疾走不好路,但她很勤劳,常帮养父母到地里干些简单的轻俏活路,也会背柴捡柴,也会到河沟里去洗衣服。在那个穷苦的年代,除了別人给,哑巴从不偷拿别人用的、吃的、穿的、甚至是地里的东西,也不贪別人的小便宜。她若捡了院子里谁不小心掉的东西,她会放在显眼的地方,或给看见会讲话的好人,捡了钱也是如此。谁对她好,她总报以笑脸和木偶般的点头,帮人家做些力所能的事。有时哑巴遇到其他不怀好意的人欺负她,她会哭,也会躲开,没办法了就蹲下哇哇大哭,把人吓跑,熟人若见了会帮哑巴把那些调皮小孩或可恶的大人骂走,你们这帮畜牲,欺负一个哑巴女人算什么东西,哑巴看有人帮她,她会撇着嘴显得更加委屈,更会激动向人诉说委屈,手足舞蹈,叽里呱啦

记得七四年秋的一天上午,我妈叫我去端板凳吃晌午饭,去拿板凳时哑巴坐在上边,我比划吃饭要坐,她让开了,一看凳子上一大块血迹,就大声喊妈,哑巴屙血啦,我妈从灶屋跑出来看见,叫我舀瓢水冲,用扫把刷洗。接着又妈拉走哑巴,从屋子里拿了一卷卫生纸给她。一会儿哑巴从自已屋里出来,换了一条裤子,端着盆里的血裤子,我气不过,就对哑巴做鬼脸,伸舌头,用小指头拨拨脸羞她,哑巴见我这样,先是傻笑,接着又不像傻笑,脸上泛起了桃花红,怪好看的。她见我笑她,就用眼睛瞪我,做个鬼脸就到河沟里去了。吃饭时我问妈,哑巴生病了吗,母亲说没有。那她屁股怎么会有血,妈说哑巴是女人,也有春天,女人来了春天都要屙血的。

次年农历三月份母亲给我了个妺妹,我也还没有上学,天天在院子里玩。每天照样看哑巴端水,洗衣,捡柴,煮饭。有一天,天气特别热,哑巴穿了薄衬衫,坐在门口,我看见哑巴肚子鼓鼓的,浮肿得厉害。就大声喊妈说:哑巴肚里有娃了,哑巴肚里有娃了。妈妈啪得给我一巴掌,我这才停下来,但不知为啥打我。妈和哑巴在屋里呆了好久,不知比划些啥。后来院子里的人都来看哑巴,有的说哑巴造孽,有的骂那个畜牧真缺德,更有人黄爷爷乱伦。只见黄爷爷气得直喘粗气,说,哑巴是我养的,我当她闺女,我一把年纪了,我能害她,瞎了你的狗眼。听着听着,我才明白了此间端倪,原来哑巴真的怀孕了。接下来,院子一天比一天热闹,今个张三来,明天李四来,成了街坊邻里的谝闲话的中心了。那个年代,哑巴说不清,道不明,没人管,哑巴肚子一天比一天大。院子里几户人家经常给哑巴送吃的,有鸡蛋,鸡汤,肉汤,米饭。后来也不知道院子那个女人问哑巴肚子娃的事,哑巴似乎明白了,就比比划划,指指方向,指二里沟上方,又指我家的石磨子,揑个拳头捶打,意思是打磨子的男人,大家猜疑是村上打磨子的老光棍赵师傳所为,可是老赵已在五月份,被大风吹倒的墙塌死了。眼看哑巴就要生了,黄婆婆就四处讨要小孩旧衣服,我妈对黄爷爷说,你老叔有孙子了,今后哑巴也有后人照顾,有人喊你爷爷了,也许是上天的安排,要哑巴老有所依。黄爷爷说有什么办法,命苦哇,哑巴不懂得待养孩子,又要大家操心了,我老了,不中用了,也活不久了,边说边老泪纵横。我妈说:老黄叔别难过,哑巴生了,我们大家帮她养,你就放宽心,等着当爷爷吧。

秋风一天比一天肆虐,农历九月底的一个深,黄家婆婆把我家的房门敲得震天响,喊我妈说哑巴要生了,叫去帮忙看看。当时我也被吵醒了,望着黢黑的屋顶,听妈妈出去了。没过多久,哑巴屋里便传来了小娃子的哭声,哑巴真的生娃了。天大亮,我爬起来穿好衣服溜出去,也想看哑巴生了个啥,正好撞上母亲从哑巴家出来,我问,哑巴生了个啥,也是个哑巴吧,我又被打了一巴掌在头上,但一点儿也不痛,妈说不许说小哑巴,是个女娃子,长相很好,一定不是哑巴,长大了了一定能说会道。说完,一把把我扯进屋子。还说现在不许去看哑巴,等满月了才能看。其实哑巴屋里我是不经常去的,一来屋里黑、潮湿,加上虫子又多,臭味熏天。二来哑巴睡觉的床是草窝,铺了破垫子,一床旧棉被,常年不洗有跳虫及虱子,我皮肤过敏不敢去。哑巴生了,看热闹的人就多了,大部分都带点吃的、用的给哑巴,也有大方的人家,带点奶粉来,怕哑巴穷,吃不好,没奶水养娃。院子里家家人都给哑巴送饭吃,哑巴饭量好,胃口好,坐了个月子出来变了一个人似的,我妈给她剪了个短发,看起来人精气爽,脸上白里透红,有些肉气油光了,身材也丰满了,那个小家伙咬住白胖的大奶子不放,怪了,哑巴会养孩子,知道两个奶换着给娃吸,她看我抱着妹妹看他,她也用手指拨拨脸,大意是说我看她喂孩子羞不羞,我用小指头拔下脸皮,白她的眼,哑巴伸伸舌头瞪我、笑我,笑容里满是幸福,脸上的红晕象桃花盛开在春天。

日子过的很快,哑巴的娃娃一天一天长大,也会咿呀哇啦的叫了、笑了。小娃娃长得像洋娃娃,弯眉大眼,高鼻梁小嘴巴,比哑巴还好看。院子里的何老师给哑巴女起了小名叫六玲,要长久顺利,灵气玲珑,六玲、六玲的喊。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间,吃百家饭六玲已经一岁多了,你听,小玖玲会喊人了,真不是个小哑巴,听她喊的最清楚的就是妈妈,哑巴听得开心,脸上幸福的笑容如浪花一层一浪不停歇地从哑巴脸上拂过。哑巴很久没上街了,一次带女儿上街,街上卖买的人见到哑吧都惊奇的看着,象看大明星,哑巴依旧笑,笑得更好看,不是傻笑,笑得有些自信,有人反应过来,怪不得好久不见哑巴了,原来哑巴做妈了。有人围着哑巴看,看女儿,哑巴好开心,也有人说三道四的,也有正眼看人的,依旧有人给哑巴东西。有个村民测试哑巴,要把刚买的一只鸡给哑巴,比划说把女儿给他,哑巴不知其意,村民抱了六玲就转身走开,哑巴见状,扔了鸡就哇哇大哭,急歩抢过去抓住那人,要把孩子抱回来,扔掉的鸡到处乱飞,街上顿时沸腾了,哭的,笑的,抓鸡的好生热闹,远处有人已为打架了,两头都往中间凑,街道堵得水泄不通,等明白过来,就散了,有人涚哑巴是贤德的女人,怎么会是哑巴,是谁造孽啊造孽。哑巴抱过女儿不哭了,一脸的愤怒,可六玲被这场面给吓哭了,也哇哇大哭,边哭边喊妈,哑巴抱着女儿仓惶的往家里跑。从那以后,哑巴再也不带女儿上街了,自己也不常去,变得更像一个女人了,除了熟人能逗她女儿,对陌生人总是防备着。也许哑巴认定女儿是她的快乐,幸福和唯一的牵挂,有好吃的总留给女儿,自己只吃剩的,脸上的愁云也拔云见日了。

八零年年底我们便搬了新家,离老屋院子有三百米远。老屋院子我便再也没去过,哑巴当然也很少看见。所幸的是,哑巴会隔一段时间来我家一回,我妈总给她弄点吃的,走时给些果蔬。那时,我们家人口多,日子越过越紧巴,我妈就动员一家人大力搞副业,养鸡,猪,蚕,种菜,卖豆芽、豆腐,慢慢地日子也有起色,我们一个个也都长大了,可母亲却病倒了,舍不得花钱看,总是抗着,直到病得起不来,才晓得老妈得了癌症,送到医院说晚了,是晚期了,只好回家。有次哑巴女人来了,看见母亲骨瘦如材,面目无神,无色气,便呜呜地哭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簌簌往下落。母亲摆手示意哑巴别哭,我怕哑巴让母亲心情不好,便拉开哑巴,临走又给她点东西她也不要,一步三回头,边走边抹眼泪。次年七月某日晚五时许,母亲终究走了,我们的天塌了,心情悲凄灰暗,当晚下起了小雨,第二天简单置办出丧。下午,棺木落坑,哑巴女人来了,跪在坟坑边嚎啕大哭,那声音呜嚎,悲天地,泣鬼神,让送行的亲人哭的更响了,连那些抬丧的男人都直掉眼泪。养她的黄爷爷在六玲不满二岁时的初秋也离世了,哑巴哭得昏天暗地,送行的人看不下去,强行把哑巴架走了。事后哑巴天天去坟头哭,村上人说哑巴真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我妈走后的天,哑巴的养母黄婆婆也走了,哑巴拉着女儿跪在坟头哭得死去,之后哑巴就象是没了魂魄,披头散发,也不再傻笑了,脸上总是凄凉而木纳,只有六玲叫她,扯她的衣襟才会过神。

哑巴与女儿相依为命,日子更苦了些,但好人还是在帮她们。六玲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其实那孩子特聪明,学习成绩也好,就是不肯去上学了,而去帮别人家领娃子,为的是有饭吃有衣穿,也能照顾她哑巴妈。其实不读书还是一个重要原因是:六玲听同学骂她私生子,心灵受到严重打击。她无法选择父母,也无法避免,只有逃避,毕竟是没有见过亲生父亲,加之又穷,生活压力大,不想让大家为她们母女付出太多,就不上学了,要学会自己生存。

后来我十多年在外工作,哑巴母女的生活情况不得而知。九三年年底回老家听说哑巴死了。原来六玲长大了,在县城帮人做事,后又被介绍到宝成市工作,但也经常回家看哑巴妈的,由于哑巴女儿尽,人到是健康精神,生活较稳定。可是好日子刚开始,不知被谁拐卖骗至石泉,又被抛弃,女儿又不知道,又无法联系,院子的人也到处找,打听都无音讯。临近过年才有人听说黄家哑巴,在石泉流浪了一个多月,最后死在了一座桥上,身葬何处无人知晓。闻此,我泪如泉涌,心如刀割。

哑巴女子,就让那个为你洗血凳子的男孩为你朝圣吧!愿来世的你不再是哑巴,转胎成一位身穿盔甲,手握长枪勇士,跨上骏马远征沙场,杀他个敌寇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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