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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考

2016-05-26 12:18 作者:独自行走  | 1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前几天看到河南作家阎连科的一篇文章,写的是他77年参加高考的事,大意是,高中还没毕业的他正在乡下参加劳动,听到高考的消息后赶紧回家,找出以前的课本,匆匆温习了四天后就披挂上阵,结果不出所料落榜了,吊诡的是,不仅是他,他们县那年一个都没考上,分析原因,让人不禁莞尔,原来报志愿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中国有什么样的大学,省里有什么样的大学?都有什么专业?问老师,老师说,“随便填嘛,北京大学和河南大学都行”,大家想到北京那是毛主席住的地方,是金灿灿的红太阳升起的地方,于是一呼啦全报了北京大学,落榜也就不出意外了。

阎连科的文章勾起了我的回忆,如果说阎连科的高考是一场闹剧的话,我的高考就是一场悲剧,一场因为不期然的生病引发的悲剧,并由此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我的高中是在胶东一所中学上的,当年初中中考时没考好,没能上县里最好的县一中,自己觉得很憋屈,发了狠要在高考中证明自己,从上高中的第一天起,就没松懈过,我写了一张立志的座右铭,放在抽屉里,经常拿出来勉励自己一番,“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高中三年,每次期中,期末两次考试,我的总分几乎总是排在第一名,但我一点也不敢松懈,我知道,进入高中最后一个学期就相当于NBA进入了季后赛,一切皆有可能。

高三最后的备战从节过后开始,那是1985年,那年春节,我们全家从部队回老家过年,大年初六,当别人还沉浸在浓浓的节日气氛里时,我独自一人踏上了返校的旅程,那时从老家到部队所在地只有一趟火车,短短三百公里要跑八个多小时,下了火车是早上五点多种,离家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寒风刺骨的早晨,我是怎样一步步走回家中,现在已全然忘记了,只有那份孤独冷清乃至就要面对高考、心事重重的感觉依然留在心中。

高考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共同记忆细节或有不同,但过程大体相似,都是从早上到晚上流水席一般的上课、早自习,晚自习,都是做不完的考试题,尤其最后半年,几乎都是在做试卷和评判试卷中度过的,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历届高考试题,各个省份的模拟题,铺天盖地般涌来,昏天黑地,不辨东西,往往是这个老师刚走,那个老师又进来,都在强调自己这门课的重要性,都在抢时间讲重点,猜题型,黑板最左边写着一行数字“离高考还要多少天”,它就像一座大山,压得心里沉甸甸的,踹不过气来,而班主任老师不失时机的来给我们开班会,做动员,除了说一些慷慨激昂,鼓舞人心的话外,有时也透露一些让我们泄气的消息,比如有次班会他给我们列举了山东省今年参加高考的总人数,参照我们学校往年的录取率,做了一个悲观的结论,我们班里到目前为止,只能保证五位同学可以考上大学,其他的都不好说,听得我们心里一紧,感觉前途越发渺茫。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每天机械地往返于教室与宿舍,忧心忡忡、压力山大,有两个细节我记忆犹新。(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次早上起来去学校外边的田间小道跑步,气喘吁吁返回的时候,正碰到早起的农民挑着粪桶给蔬菜浇肥,一副担子晃晃悠悠,神情淡然,悠然自得,周围是高低起伏的麦田和大片披上绿装的果园,空气清新,小啁啾,那一刻,我突然无端的羡慕起他来,像这样生活不也挺好吗?没有压力,睡到自然醒,生活自给自足,优哉游哉,后来读陶渊明的《归去来兮》,里面有这样的句子“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深以为然。

还有一次,爸部队里有车路过学校,他派人给我捎了一袋面粉来,那时在学校里住宿,一个月回去一次,粮食自理,学校只负责菜金。记得那是一个下午,有人把我从教室里喊出来,说有人找我,我出来一看,是一位穿军装的解放军叔叔,中等个,微胖,他笑眯眯的看着我,显然是认识我的,他走近我,亲昵的问我学习情况,大意累不累啊?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我心不在焉的听着,正在这时,他突然停下说话,抬手从我一团乱草样的头发里抓出几个虱子,显出很惊讶的样子,但我却很木然,因为一个月洗不了一次澡,有时忙得连脸都不洗,虱子早已在我们的身上安营扎寨,春天好一些,天尤甚,那时每到晚自习回到宿舍后,第一件事就是脱光全身衣服,钻在被窝里,翻开棉衣棉裤找虱子,宿舍里几十个人的大通铺,几乎人人如此,掐死虱子的啪啪声此起彼伏,成为宿舍一景,男生如此,女生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概四月份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有些撑不住了,开始发起了低烧,大概在37度多吧,每天从早晨起来就昏头涨脑,头顶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使劲甩头,想摆脱它,但它牢牢的长在我身上,我以为是缺觉,有时不上晚自习就回去睡觉,但第二天依然如此,而且不间断的咳嗽,整天像睡不醒似的,迷迷糊糊,大概上午第一二节课从来没听全过,听着听着就瞌睡过去了,因为知道我们压力大,晚自习回去还要点灯熬,老师也并不在意。

就这样,我在晕晕乎乎的状态中熬到了六月份,六月下旬,烟台地区统一进行最后一次模拟考试,全程按高考的规格和模式,考完后就按这个成绩填报志愿,俗称为“预考”。我的身体也在这个时候崩盘了,有天早上起来跑步,刚跑了几步就头晕恶心,走到路边蹲下,一时天旋地转,有种喝多了要吐的感觉,然后就是连连不断的咳嗽,咳出来的一半是痰一半是血,身体像洗过一般,大汗淋漓,现在想来,那时的体温已经烧到三十八度以上,但我仍然没往病上想,只是以为没休息好,累的,预选完回家休养几天就好了。我就这样发着高烧上了考场,为了提神,我征得监考老师同意,把一块沾了水的小手绢放在考桌上,时不时拿起来擦擦脸,那次预选考试数理化题特别难,尤其数学和化学,各有一道十五分的题很难解出,但偏偏这次考试我发挥特别好,全校只有我自己解出了这两道题,最终成绩,我考了567分,按往年450分的高考录取线,我超出了一百多分,这成为了我高中三年生涯的一个顶峰,也是上天对我不懈努力的一个回报,只是早了那么一点点。

预选完后,学校放假两天,我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但迎接我的不是妈妈的欣喜,而是悲伤的泪水,妈妈见到我先是愣怔了一下,然后不相信似的摸了摸我,接着低声哭泣起来。很长时间没照镜子了,我那时的形象大概像鬼一样,体重不到一百斤,头发老长,胡子拉碴,因为整日发烧,人已萎靡得没有一点精神,脸干巴巴的,瘦的只剩下一张皮,颧骨凸出,眼神迷离,像是一碰就到的样子。妈妈赶紧把爸爸找来,让他和我去部队卫生所看看。

卫生所所长姓张,叫张老根,河南人,高高大大的,人很爽朗,开玩笑,我现在还能清晰的记得他的模样,他看到我简单询问了几句,然后用听诊器听了听肺音,基本断定我这是肺结核,建议明天去县医院拍个片子,说这话的时候还不忘调侃我几句,我本来很紧张,以为大难临头,被他那轻松的表情所感染,心情也一下子放松了。

那天晚上,他似乎并不忌讳我的病传染不传染,还把我叫到他家里,让我听一盘英语歌曲磁带,然后一脸期盼的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努力听了一遍又一遍,除了偶尔听懂几个单词外,一句话都拼不出来,我内疚的看着他。当时我以为是高中教学能力不行,后来上了大学,我照样也听不懂,再后来,看了无数的美国电影,除了“FUCK”,“PIG”,“SHIT”等骂人的话之外,也还是听不懂。我这才明白,学语言是需要天赋的,大概像我这样愚笨的人,倾其一生也学不会一门外语。

第二天,爸爸用自行车带着我去十几里之外的县人民医院,那是一辆青岛产的大金鹿,善于负重,但骑起来有些费劲,不像上海的凤凰和天津的飞鸽那么轻便,为了让瘦的只剩下骨头的我坐的舒服些,还在后座上垫上了毛巾。部队所在地属于丘陵地区,十几里路听起来不远,但要翻过两个大长坡,一上一下,两个起伏便到了,下坡当然顺风顺水,一溜青烟状,但上坡就费劲了,只能走着上去,看起来很近的路走了足足一个多小时,后来我开车回去过一次,感觉没踩几脚油门就到了,哪里还有当初的艰难?

到了县城,爸爸先带我去医院旁边的理发店理了发,将一头乱草剪掉,推成平头样,人这才精神了些,检查的结果不出所料,双肺侵润性肺结核,再晚来一段时间两肺就成蜂巢样的空洞了,医生建议我马上住院治疗,我不同意,马上就要高考了,高中拼了三年,就为了这一刻,我必须要进考场,给自己一个交代,哪怕考不上,第二年回去复读我也认了。

高考那天,学校从我们部队借了辆大头车,我作为病号被优先照顾坐到了驾驶室,同班的其他同学都在车厢里,进了考场,征得监考老师同意,我仍然将一条沾了水的毛巾放在课桌上,这时发烧得更厉害了,体温大概到了39度,迷迷糊糊,恍恍惚惚。第一门课考语文,卷子一发下来就蒙了,我们平时的卷子大概只有四张,可这次考试的卷子正反面加起来足有八张,而且好多都是我不擅长的段落大意,中心思想等,这些地方耗费了我太多的精力,等到了交卷时,我作文居然还没写,就这样稀里糊涂交了卷。以后几天考试我都是在这种半睡半醒的状态中度过的,好不容易坚持到考完,第二天我就住进了部队145医院。

后来,分数下来了,我语文考了58分,满分是120分,还没及格,我在自己最擅长的学科上栽了一个大跟头。总分是505分,那时还没一本二本之分,本科分数线就是490分,我考上了本科,却没考上第一志愿山东大学,那年山大的分数线是540分,我是地区三好学生,可以优先10分,还差25分,后来我想,假若不是那天发着高烧,把作文做完,40分的作文题怎么着也得给25分吧?而作文是我的强项,一般不会给低分,我和山大的缘分就差了一篇作文。后来有人告诉我,按预选的成绩所填报的志愿看,我是整个烟台地区报考山大的第一名,预选题难度远远超过最后高考,假若时光倒流,正常发挥的话,我高考的最终成绩应该不低于550分,但最终结果却是去了我不屑于去的一所工科院校。

事后我了解到,肺结核是一种可以在空气中传播的传染病,但同样生活在有肺结核菌的环境中,却不是人人都得病,只有那些体质弱的才容易被感染,我们班事后统计,好像也只有我一个中彩。现在想来,我之所以得病,除了压力大之外,还与那时的生活条件不好有关,现在家里若有一个高考生,那几乎是全家总动员,千方百计保障孩子吃好,但我们那时没这些待遇,那时的菜金全天加起来只有一毛一分钱,早餐是一根一分钱的老咸菜,中午和晚上是五分钱的菜汤,菜的品种只有一个,就是菠菜,学校在西边空地种了一片菠菜,一个春天下来,从菠菜长到指头长就开始吃,一直吃到半米高,开出黄色的小花来,里面间或放几块豆腐,肉基本见不到,想吃到豆腐的难度也很大。那时每到吃饭时节,便派值日生去食堂打饭,男的抬一筐热气腾腾的窝窝头,女的抬一桶稀得能照出人影的菠菜汤,大家把各自的饭碗放到讲台前面,女同学负责分菜,有时先捞稠的,有时先捞稀的,先捞稠的,饭碗放在前面的就沾光,先捞稀的,就相应吃亏,能否吃到点干货全看分菜女生的习惯,要掌握好她们每人的习性,以及当天分菜的心情,以及饭碗所放的位置几乎是一道堪比哥德巴赫猜想般的数学题,偶尔吃到块豆腐像中了大奖,得留到最后慢慢品尝一番才能下咽,到现在我一直有豆腐情节,几天不吃就想。那时压力大,心情不好,早餐看到那一根老咸菜和泛着黄碱的馒头就没了胃口,熬到中午喝那五分钱菜汤,时间长了,身体自然就垮了。

之所以说高考改变了我的生活,不仅仅是因为得了这一场大病,并且还为此休了一年学,最主要的是自己有些心灰意冷,高中三年刻苦和自律换来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想想就有些沮丧,加上所学的专业也不是自习喜欢和擅长的,所以整个大学生涯我基本就是糊弄,得过且过,有时碰到自己不想上的课就逃课去看电影,那时的电影院清一色国产电影,还没有后来的欧美大片,艺术品质很低,插科打诨,隔靴擦痒的居多,但就这个也没少看,算下来一年能看七八十部。下午三点多就去操场打篮球,虽然身体不协调,动作别扭,但却勇猛无比,经常从三分线外冲进去抢篮板,撞得人仰马翻,到期末考试时是我最难受的时候,往往离考试还有十几天,我才开始坐下来正儿八经翻书,觉得这也不会,那也不会,对考试忧心忡忡,后来的岁月里,我经常做这样的噩,就是马上考试了,自己还一点没学,吓得惊慌失措,一筹莫展。在政治上则变得有些激进,当时的腐败远没现在普遍和严重,但已经感觉天下乌鸦一般黑了,有次思想课上,系党委书记来给我们做辅导,我对她高谈阔论贵党的腐败,坦言三个里面找不出一个好人,气的女书记脸色由红变白,幸亏涵养好没当场发,我这样的表现注定了毕业分配不会有一个好结果。赵薇导演的《致青春曾经风靡一时,我看了却没什么感觉,大学在她们眼中是一杯混杂着各种颜色的鸡尾酒,而我的大学只是一杯劣质的白酒,我几乎是在麻木不仁和颓废沮丧中度过了我的大学生涯。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大,阅历的加深,我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我实在不能将高考看得过于重要,即便那年没有意外,我顺风顺水考入山大,命运又能作何改变哪?以我这种中庸之才,从政缺乏圆滑,经商缺乏精明,学术缺乏悟性,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在一事业单位,混个高级职称,浑浑噩噩,终其一生,我现在虽然没职没权,没名没份,倒也落得个闲云野鹤般的自由清净,或许命中注定,我就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钱钟书《围城》里描写婚姻时所说,“大概婚姻就像一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婚姻如此,人生何况不是如此,人生貌似有无数种可能性,其实一个人即便再辉煌也只能拥有一种人生,在人生的无限性和最终的单一性之间,是无尽的遗憾,一个人只要选择适合自己的,能让自己快乐的生活方式,平稳的度过一生,就应该是圆满幸福的人生吧。

现在想来,最适合我的岗位或许是在高校当个老师,教教唐诗宋词汉文章,闲暇时打打球,喝喝酒,和朋友吹吹牛皮,或者在图书馆做个图书管理员,天天翻阅新书,如遇到青春貌美的女学生,还可以献献殷勤,成就一番姻缘,意淫很美好,现实很骨感,看来,这个梦想只能下辈子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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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高考的评论 (共 18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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