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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娘

2016-05-24 15:28 作者:674795406  | 4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晖。

孟郊(游子吟)

矮娘今年78岁了,她身高不到一米四,体重不足70 斤。瘦得叫人担心,好像只要刮一阵风,就会将她卷起来。

娘一共生了八个孩子,养活了七个。八个孩子的降临,十月怀胎的艰辛,对于她那孱弱的身子,是何等的艰辛。尤其是五、六十年代的农村,物质极度困乏,经济滞后。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听那艰难困苦岁月故事,认为是天方谭。

娘的老家叫肖家沟,是我们县双土镇最偏僻的一个不拉屎的地方。娘这么矮小,归根结底的“罪魁祸首”还是外婆。外婆从来都不喜欢我们家的孩子,因为我们家那时除了几口人,还有两间破瓦房,一无所有了。越穷的时代人越现实,以至于到现在我也回忆不起,我外婆是个啥模样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生在贫穷的时代,注定了我的童年是不幸的。毛老头子提出的“只要有了人,什么奇迹都能创造出来”的口号,已经在农民伯伯心里根深蒂固了。那时候农村没有电,煤油靠供应,每户一个月几两,还是有很多人还买不起。一到夜晚,整个村庄黑灯瞎火。大家都响应毛主席的号召,“造人”就成了大家的最大乐趣。况且生了小孩还可以去政府领点奖励补贴,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娘的奶水已经被哥姐们吸干了,我出生不久,就断奶了。别说奶粉,就连大米都没有。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当时家乡的民谣:“正月正半年,二月二梭梭,三月四月难得过。六月吃麻豌豆,寒腊月吃红薯。”娘为了养活我,只有去求那些家里有点存粮的亲戚,他们看在一个孩子要活命的份上,每次能借几斤。借来的那点米就成了我的特供专供。娘用一个铜罐,把米煨的融融的,每到我吃饭时,那铜罐里冒出的香气,惹得哥姐们口水吞得咕咕响。我就是娘从小用铜罐饭养大,我现在长得既不象老那么高大,也不像娘那样苗条。就是像个罐子,我就怀疑是不是铜罐饭带来的“后遗症”。

我家住的是原来一个姓陶的地主遗留下来的院子,有十几户人家。本来有院墙,门口还有一对威武的石狮,经历了“破四旧”“文化大革命”的洗礼,已经面目全非,院墙拆了,石狮也被砸得支离破碎,倒在臭水沟里。一个院子住着百来号人,姓母和姓向的是两个大族。本来两族人还沾亲带故,人越穷时就越喜欢较劲,就像千百年来,望子成龙的人自己绝对不是龙。父辈们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人,自己这辈子算是大势已去,就把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虽然那时大家穷得叮当响,但家家户户都是人丁兴旺,一家七八个小孩的家庭多的是。娘大字不识一个,但她知道“养儿不读书,只当喂头猪”这朴素的道理。只要到了读书的年纪,一个也不落下,我家有曾经七姊妹都同时上学的时候,大哥上高中,我和妹上小学。虽然那时候初中学费才 二块六,小学才一块八,但是鸡蛋也才二分钱一个,要多少个鸡蛋才能卖足我们七姊妹的学费啊?况且还有七张嘴巴要吃饭呢。那时的我,天天盼望着走亲戚或者过年,只有走亲戚和过年才有肉吃,有米饭吃。

娘和爸那时候天天在队里挣工分,因为队里是按工分多少来分粮食。我们家典型的僧多粥少,队里分的一点粮食无法解决九个人的肚子。娘就在家里的一块自留地里下功夫,只要有一点时间,不论刮风下,绝不浪费一寸土地。家里的衣服老大穿过老二穿,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最让娘为难的是家中九个人,每年都有一双新布鞋,过年必须穿,这是看一家之主是否能干的标志。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都能看见娘那孤寂的背影,在昏黄的油灯下,听得见那纳鞋底麻绳吱吱的声音。千针万线,无数个夜晚,娘都是不声不响的,手中重复着那相同的动作。

功夫不负有心人,娘的努力有了回报。姐成了我们村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考入了师范学校,拿到了“铁饭碗”。娘这更加坚信送孩子读书的决心,娘对我们从来要求严格,坚持不懈的贯彻“黄茎棍子下出好人”的原则。娘在我们家穷困潦倒的时候,经常说:“咱们家孩子多,穷人别人是看不起的。你们弟兄姊妹一定要团结,千万不要让别人锉脊梁骨,不要看到你们现在都在一个锅里舀饭吃,长大了大家就各奔东西了。大家永远都要扭成一根绳......”她那些朴实的话语,让我们都铭记在心。经过了多少岁月,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我们兄弟姐妹总能够团结在一起。我从小爸就特别偏,加之哥姐的娇惯,特别有优越感,很顽皮。但娘从来不娇宠我,对我更加严厉。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和娘亲热的画面。从来都没有叫我一声“宝贝”、“幺儿”之类的甜言蜜语。以至于在小时候甚至认为,娘是一个不近人情的人。其实是一家人要活命的压力,已经压得娘缓不过气了,她哪里还有这细腻的阳春白

随着我们的慢慢长大,哥姐都到了成家立业、谈婚论嫁了。娘却并没有因为儿女长大变得轻松,每一个孩子的婚事,都要娘去操心。尤其是哥哥一个个结婚之后,农村人都要树大分杈,分家自立门户,农村家庭仍然很穷,每到分家的时候,娘总是觉得好像对不起儿女似的,躲在角落里黯然神伤。悄悄抹眼泪。但哥哥嫂子们却从来没有一个有任何怨言,都知道娘分给的这点微薄的东西,都是娘用血和汗换来的。所以他们从来在娘的面前都是彬彬有礼,敬重有加。

外出打工的浪潮席卷中国,也将三个哥哥卷到了南方。我们其他几个都有了工作,很少回家。只是到了寒暑假,我家就热闹了。姐、四哥、我、妹夫都是教书匠,姐夫的工作环境也宽松。一到假期我们家就门庭若市了,几姊妹相约回家,去吃大户了。偶尔也去下地帮忙干一下农活,那时“癞子头上的毛,稀少得很。”白天姐夫、哥、妹夫和我四个人,不是麻将就是斗地主,有时白天不尽兴,晚上还点上一百瓦的灯泡,通宵达旦,却不知道娘她们平时连15 瓦的灯泡也舍不得用。妹和我老婆、娘三个人负责后勤,姐负责几个小孩子的暑假作业,大家分工细致。每天两桌人,吃着可口的饭菜,喝着自家酿的酒,好不畅快。农村吃肉不方便,娘建议我们几个出点钱买个冰柜,自家每年寒暑假就杀一头猪,没有卖肉的时候就方便多了。我们当然欣然应允。每到一头猪吃完,我们的假期也差不多结束了。大家就依依惜别,各奔前程去了。家里又只有爸妈两个独自清静了。到了下一个假期,又是涛声依旧,年年如是。娘从来都没有一句怨言,我们也好像吃得玩得问心无愧。

其实到我和妹妹参加工作之后,家里条件在农村来说,我们家已经算不错的了。外出的人越来越多,原来我们那个一百多人的院子,剩下的不到三十人,一个村连一个医疗室都没有了。娘和爸也老了,我们担心他们的身体,想让他们来镇上、或者去县城和我们一起住,那样条件会好一些,但娘死活都不答应,说他们身体还硬朗,习惯农村生活,住城市不习惯。其实她是怕给儿女们添负担。

又过来几年,终于在姐的再三劝说下,娘答应了去县城了。但是他们不是去安度晚年,而是几个孙子在县城读书,没有人洗衣做饭。姐妹工作也忙实在照顾不了。娘从进城的第一天起就不习惯,城里的人基本互不往来,出门买啥都花钱。每天往外面拿钱买东西,她心里堵得慌,像挖她身上的肉似的。不象农村菜自己种,鸡鸭猪自己养的。尤其空气好,邻居互相照应,其乐融融。

天有不测风云,娘和爸有一天上街买菜,在人行道被一辆疾驰抢客的面包车撞了,爸颅内出血,人事不醒,娘腰被撞断,也站不起来了。虽然是对方的全部责任,但司机是一个下岗工人,一家六口人的生活,全部靠这面包车。况且家里还有一个长年卧床不起的奶奶。没有办法,护理娘和爸的任务只能靠我们自己了。三个哥哥他们全家都在外地,其他几个又要上班,还有几个上学的孩子需要照看。没有办法,只有老婆辞掉工作,我也想方设法把自己工作安排好,抽空和老婆一起在医院伺候他们。姐夫找一个钢丝床,医院没有床位,我和老婆在那里挤着睡了二个月,给二老端屎端尿,那是我们家最艰难的一段日子。主要是担心爸妈是否有后遗症。姐和姐夫,妹他们负责跑外面和照顾几个小孩,老天有眼,在医院住了将近三个月后,娘恢复得快一些,勉强能下地走路了。看着我们天天伺候着他们,娘心里着急,天天嚷着要出院。我们拗不过她,只好将娘和爸改成门诊治疗。

经历了这次灾难,娘再也不住县城了。说那不是人呆的地方,爸口里不说,心里想的跟娘一样。要对父母,最好就是顺着他们。我们姊妹遵从父母的意思,将他们在基本能够自理之后,把二老送到了老家。可等到娘恢复差不多了,她又恋上了那一亩三分地 。偶尔回老家,看见娘背着背篓,蜷缩着的身子差一点背篓都挨着地了,我心里五味杂陈。但娘却乐在其中,我们儿女也实在想不出更好地办法。

父母在,不远行。但我为了自己生活得更好一些,我们三口之家也来到了广东中山。从这以后,和娘一起的日子少得可怜。尽管每年也回家一两次,打着看望父母的旗子。但是一到县城就和朋友粘在了一起,整天推杯换盏、莺歌燕舞,乐不思蜀了。玩累了才回家住上一天,娘要忙里忙外好几天。

年春节刚过不久,突然接到姐的电话,说老爸看来这次看来不行了,几天都人事不省,住进了医院重症监护室。我和老婆马上坐飞机赶回家,在医院见到老爸,他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看到我,他嘴角挤出了一丝微笑,算是内心深处挤出的一丝欣慰。我握住老爸那干瘪的松树皮的手,我们爷俩眼角同时溢出了酸楚的泪水。娘没有来医院,因为家里还有牲畜,也没有找到帮忙看家的人。

我们伺候了爸几天,他终于缓过来。脾气也随着身体的好转慢慢上来了,他总是嫌我们这里没有做好,那里照顾不周。我知道他是在惦记娘了,少是夫妻老是伴嘛。我决定第二天去接娘来县城,照顾老爸一段时间。

由于山村的公路太差,小车根本无法通行,我和同学李术只好在河底的大路上等娘。我们到时,娘还在山腰,她扛着一个大袋子,一步一步往下挪着,每走一步都是那样的艰难。看着娘那晃晃悠悠的样子,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我赶紧拭干泪,上去接娘手中的东西。

娘这一辈子啥都不怕,就是怕坐车,每坐一次几乎都像要她的命一样难受。所以如果能够走路办事,娘从来都不会去坐车,她也很少出门。娘一上车就开始呕吐,我将娘搂在怀里,让她的头靠着我的肩。这是我和娘记忆里挨得最近的,最亲密的一次。娘那一根根白发在我眼前晃动着,我搂着她,在她身上除了皮和骨头,抓不到一点肉。同学把车尽管开得很慢,但是娘还是受不了,我们走走停停,实在不行就在路边休息一会。一个多小时的路程,我们走了四个多钟。

在娘的精心照料下,老爸病情好转得很快。他和娘有共同的地方,就是只要病情稍微好一点,就不住医院。美其名曰说治病不如养病。我们都知道爸的犟脾气,娘就提前回家准备了。送爸回去的那天,我们哥姐妹几个一起,阵容还算整齐强大。但是一到老家的路上,看到到处都是荒凉的景象,寂静的山村,除了寒风吹动枯枝发出的声响,听不到鸡犬相闻的热闹。回家的喜悦荡然无存,童年的故乡已是今非昔比了。

回到家,娘早已准备好了饭菜,非常丰盛,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还专门请小姨过来帮忙。尽管都是我们特别喜欢的农家菜,但是大家都好像没有胃口。老家到处都是残垣断壁,没有几个人,格外的清静。

吃饱饭后,娘又用枯树根烧了一大堆火,围着火炉我们聊着家长里短,天南海北的各种话题。夜已深了,谁都没有睡意,尽管娘催了好几次,因为哥姐明天还要回去上班。大家没有办法,只好去休息一会儿,明天好赶路。躺在床上,窗外一片漆黑,四周万籁俱静,我内心却思潮翻滚,无法入睡,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失眠。

在家住了几天,单位催促马上回来,有重要事情处理,我的假期也早已经超时了。临走的那天早上,娘天没有亮就起床了,把昨天杀好的自家养的土鸡炖得满屋飘香。我也睡不着了,索性起来和娘一边做饭,一边聊天。那是我和娘说话最多的一次,深深的感觉到你平时遗忘的人,可能是最在乎你的人。多少年前我们离家远行,想去外面的闯荡,干一番事业来回报父母,而结果呢?我们远离了父母,怠慢了亲人。出门是那么的容易,回家却变得如此的艰难。“母疼儿女长江水,儿女疼母扁担长。”亲人不管喜欢不喜欢,下辈子都不一定会再见。小时候我们经常报怨父母,甚至和父母顶撞,嫌他们唠叨。现在想他们骂自己一句,他们却如此的吝啬,从不埋怨儿女们的不是。还千方百计找各种借口替儿女们圆场,“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道理我们都懂,但谁都不是过后方知?

该出发了,娘为我准备了一大包土特产。爸已经能下地了,坚持要送我出门。他搀扶在娘的肩上,娘就像爸的一只拐杖,他们两个胸前,都用线挂在一个手机,像两个无家可归的人挂着的寻人启事的牌子。看着两个相互搀扶着,颤颤萎萎向前蹒跚挪步的耄耋双亲,虽然四世同堂,老境却如此苍凉,泪水簌簌落下。真是“搴惟别母浮梁去,白发愁看泪眼枯。惨惨柴门风雪夜,此时有子不如无。”娘看见了,马上过来安慰说:“不要担心我们,只要你们好了,我们就好了,落叶总要归根的。”几分钟的路途,我们走了二十多分钟,那一刻,往前迈一小步都总是如此的沉重。

这次回家的经历,让我也“长大”了一些,我也经常跟父母打电话聊天。但每次电话,娘都是报喜不报忧。她在电话里不是在说话,而是在吼,以表示自己的精神状态很好。同时让耳朵有点背的老爸知道,我们又在打电话关心他们。她生怕老爸要抢着接电话,抱着电话就不松手。浪费了我们的电话费。其实电话那头的境况我何尝不知,回家的一幕幕在脑海里是那样的清晰。

我现在每天都在心里默默祝福和祈祷:“娘,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只有你们在,家才在。儿女们才有一个经常念想的地方。您们不在了,家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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