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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2016-05-13 16:47 作者:随心所欲  | 17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作者:平安

“父亲是那拉车的牛”。这本是一句歌词。每听到崔京浩唱一次,我就哭一次。因为,我的父亲就是那拉车的牛。

我家有一辆手推车,名叫推车,实际上是拉车。前边有两米多长的车辕子,形成一个N字形。拉车的时候,人必须站在里面,前面的横梁贴在肚子上,人的两只手一边一个地握着两边的车梁。还有一个绳套,从后面扯过来,套在人的肩头,用来帮助人使劲儿。后面跟着的是车厢,车厢两边是铁栏杆,栏杆下面是两个车轮子。整个推车都是用8厘米粗的空铁管焊接而成。这种车不同于古代的战车,更不同于现在农村的马车。它的模样,随着时代的发展,已经成为历史,只能放在博物馆里,供后人了解祖宗的艰辛了。

我家的手推车还在。虽然没有人用它了,但是,它依旧摆放在院子里,成了这个农村小院一道亮丽的风景。

五十年前,父亲焊接了这个手推车,完全是因为贫困的生活所使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父亲本来是一个军人,参加过红军长征,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抗美援朝。他的身上至今还留着十二处枪伤,十几处刀伤。父亲个子矮矮的,瘦瘦的,但很有力气。文革一开始,父亲就以当权派的名誉被关进了反省室。不久,又被下放到一个僻远的小山村里。

父亲是个刚强的人。他不因为自己是个功臣而向组织要待遇,也不因为自己被批斗就自暴自弃怨天尤人。他就像一颗红松的种子,随便一丢,就生根就发芽就长得挺拔向上,也不需要谁施肥浇水,不需要任何代价,就生存就放绿就成材。

那时,没有人把我们当人看。没有人敢和我们说话,敢与我们来往。我们刚到那个小山村时,给我家分配的住房是,供销社的一个大仓库,矮矮的茅草房是板夹泥的,屋子里,南北两铺大炕,外屋是两个大锅台,大铁锅直径有一米长。

屋地是泥土的,坑洼不平,地中间是个大菜窖,上面用黑魆魆的板子盖着,板子宽窄不一,薄厚不等,幸好那时不穿高跟鞋,否则,人长一百只脚脖子也不够扭断的。灶坑很大,烧火做饭,烟不是往里抽,而是往外冒,满屋蓝色,看不见你我,直呛得人不住地咳咳咳。

那时的天特别的冷,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穷人的冬天”吧。冷风从脚灌到头。寒风吹打着窗户,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啪嗒,啪嗒——”玻璃上的冰有半尺厚,要想让阳光光顾屋子,就必须拿着烧红的炉盖或者炉钩子,在窗户上烙,冰发出呲呲呲的响声,随机即,水流就会淌得满炕都是,人就得立即放下炉盖之类,拿起事先准备好的大大小小的抹布,擦炕。

玻璃透亮了,但是,屋子冷啊,一会儿功夫,窗户上便是挂满了窗花,很好看,那自然形成的各种图案,大树,鲜花,房子……妙手丹青都画不出来啊!面对这样的环境,从将军到奴隶的父亲,坐在门槛上,一支接一支地吸烟,一直吸了三天三,没有合眼。第四天,一个惊人的决定出炉了。

父亲拿出仅有的十元钱,去农副科的废品收购站,买了一些铁管子,回来后,用了十天时间,把弯的变成直的,把扁的变成圆的,再焊接,再打磨铁锈……一台手推车诞生了。

手推车的诞生,改变了我家的生活轨迹,也苦了可怜的父亲母亲

有了手推车,父亲首先解决的是吃饭问题。父亲和母亲商量,去开一块田地,种植一些粮食蔬菜。

我家人口多,四个孩子,姥姥得了半身不遂后,父亲母亲就把姥姥从大舅家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那时,我们小,什么活也不能干,在家里又不安全。于是,父亲母亲就用手推车拉着我们和姥姥,还有一大盆米饭,一大盆菜,一大桶水,还有姥姥盖的被褥,还有种地用的工具,这些划拉划拉,有一大车。像搬家一样。

父亲拉着车从大街上有过,吸引很多人驻足。父亲体贴母亲,平路或者下坡时,也让母亲坐到车上。父亲一个人拉着车,一步一步,低着头,弓着腰,艰难地,吃力地,前行。路途遥远,父亲的腿明显地抬不动了,所以,走路时,脚显得很沉重,发出噗——噔——噗——噔地响声,很有节奏,又很凄凉,仿佛什么浑厚的乐器奏出的凄美的音乐。

虽然小,但也记得,父亲拉车的姿势很想牛。不,就是一头牛,一刻不停,弓着腰,腿一抬一落,很均匀。绳子勒紧肉里,一声不吭,一下不停。眼睛只看着前方。长大后想起那个镜头,只能用眼泪释放满腹的悲伤啊!

吃的问题解决了,还有烧的。

每年冬天,父亲母亲带着我和弟弟,上山拉烧柴。姐姐在家看不会说话的妹妹和姥姥,给我们做饭。

我们这个小山村四面环山,一条一百米宽的大河,把小山村隔成两半儿。近处连绵起伏的群山,已经被砍伐光了。人们只能从冰面走过,到河对岸的深山老林里去拉。

上山的路简直就是一首歌,一首诗。

一路上,走的是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路上,一辆接着一辆,走着拉柴的千军万马,不会有断念的时候。每个人穿得都极像窝瓜,圆乎乎的,戴着棉帽子,棉手闷子,棉乌拉。路很长,越过一道道山来,又越过一道道岭。人们的脚尖一律向前,步伐很整齐,虽然有坡有岗,但有一片一片的万年青陪伴,不时还能听到泉水叮咚,但也不觉得远了。

到了地方,父亲就会拿着弯把子锯,弓着腰,像牛一样,向山坡上走去。我和弟弟母亲走在后面,也像牛。父亲抬起头,东看看,西看看,寻找着站干(就是站着干了的树)。

有时,这站干会长在山顶上或者山后面。父亲都不惧,会把它们一锯一锯拉下来,截成四米多长一段一段的,然后,够一车了,我们全家便开始往山下捞。

父亲捞大的,母亲捞中的,我和弟弟捞小的。我们把绳子系在木头的一头,父亲走在前面,趟路,我们走在后面,走在父亲留下的光溜溜的小路。

父亲走在前面,自然艰难许多,因为,走过去人,总是开出一条路,走过去的人,总是留下一条路。父亲这头牛,就是这样,把腰弓着,身子快和地面平行了,父亲的屁股一扭,一扭,身子随之一扭,一扭,很吃力,那时,不知道父亲有多艰难,有多苦,后来知道了,不敢想,不敢说,说了,就是泣不成声啊!

下山的路最难走,也最危险啊!

车子装得满满的,用绳子捆好,后面必须栓一根很粗的又很不光滑的大树,要带着树冠,树枝越多越好。

因为不顺溜的树,才能磕磕绊绊,阻止车轮子慢慢往下跑,不伤到人。母亲在母亲旁边,帮助父亲把着车把,我和弟弟坐到车子最后边的柴火上,压着车子,不让车轅子落下来,那样,父亲就危险了,就会被车子和车上的木材怼成肉泥。

回家的路上,父亲拉着车子。绳子勒紧棉袄有一寸深,上坡时,父亲腰弓着,脸快贴到地上了,被大家踩成冰,非常光滑,踩在上面,随时都可能跌倒,跌倒了就是骨折。

父亲小心翼翼,一步,一步,走得很艰难。热了,父亲就把帽子折到脑袋顶上去,帽子冒着热气,白雾一般,父亲的帽子,胡子都挂满了白霜,像一个圣诞老人。渴了,父亲就从棉袄里拿出水壶,(那水壶还是父亲当兵时用的军用水壶呢。因为怕冻了,就放在棉袄里面。)扬着脖子,一口气喝上一两分钟,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喝完了,父亲又弓着腰,一步,一步,拉着车,牛一样往前走,俨然一头不用扬鞭自奋蹄的老黄牛啊!

周而复始,日复一日。日子就这样熬着,熬着。熬过了一冬,又熬一冬。五十年如一日,父亲做的跟老钟一样不停歇。

父亲拉的烧柴,燃烧着家里的炉子灶坑,燃烧着破旧的茅草房,燃烧着我们童年幸福,也燃烧着深深的父

难忘那一次,在下陡坡时,车子突然射箭一般,向山脚的一条壕沟飞去。当时,我和弟弟都坐在车上。车子飞出一百多米之后,翻进了壕沟里,整整一车木头压在我和弟弟身上。

而父亲也被压在车轅子下,他豁出命从车轅子底下爬出来,用他那钢铁般的肩头支起车架子。母亲从车底下把我和弟弟拉出来,父亲立即抱起我,活动活动这,活动活动那,又把弟弟抱起来,做着同样的动作,当确定我们没有大碍的时候,父亲倒下了。鲜血已经泡湿了他的棉裤。母亲一个人,把一车柴火卸了下来,把我弟弟父亲装上了车,一个人拉着车子,回到了家。

后来才知道,父亲每次装车,都用一根柞木棒横在车上,避免翻车砸到我们。正是这根木棒,塘住了一车的柴火,我和弟弟才没有被压到啊。

那次以后,父亲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便不能走路了。轮椅成了父亲的家。父亲老了,头发白了,父亲很少说话,每天就是老老实实地躺着。身边陪伴他的年迈多病的老母。而我们饿长大了,都进了城,没有人关心一下这位把我们养大,吃尽了千般苦受尽了万般罪的拉车的牛!

父亲走了,去了天国。临走时,他让母亲把他埋在他曾经天天攀登的山坡上。那是一片松树林。父亲的坟茔就埋在树林中间,松树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天绿,冬天也绿。

父亲还建议,把手推车也给他带去,真实的铁架子是无法带到天国去的。我们就用纸糊了一个手推车,在父亲的坟头烧掉,我在纸车上写到:

“五十载拉尽辛苦为后代,

长大后携着欢乐弃老”。

横批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每年的祭日,我们几个孩子都到父亲的坟头,放上三遍《父亲》这首歌,让“父亲是那拉车的牛”响遍山谷,响到天国去。

父亲,您听到了,是不是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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