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山散记

屏山散记

湖北鹤峰 郭淑静

鹤峰之屏山，屏障天然也。惟躲避峡入口处之铁锁桥可通焉。若夫桥头设关，纵万夫之勇莫能入矣。

铁锁桥凌空如虹，雄卧于两岸刀切峭壁间，凝茫茫乳雾，入悠悠白云。桥下深涧幽冥处有潭：“黑龙渊”,潭水墨而冽，冷气溲溲，寒人心脾。若天降暴雨，山洪骤至,则见浊浪翻滚，奔鸣似雷，疑蛟龙出而人悚然。而此时天朗气清，峡中静谧，潭之两头清溪缓缓，水草摇摇，淑媚美雅。噫，莫非自然亦阴阳有别，刚柔相济乎？

溯流而上，欲进躲避峡，非矫敏身手不能行也。但见溪之两岸巉崖对峙，群峰争雄，万壑竞幽，而狭处宽不盈尺，犹地缝撕裂，现天于一线间，人于其中，不知身在何处，自何方而来？更去何方？恍天降之子，生于莽林，长于流水，淡于时空，疏于凡尘。更岸曲苔滑，棘利藤密，攀爬偃仰，心惊胆颤。涧沿林边，常得见蕙兰流韵，芷若吐芳，仙葩瑞草，奇虫异兽，蜂闹蝶舞，鹃鸣莺啭，驻足其间，神清气爽而远红尘，赏心悦目而忘宠辱。

过铁锁桥，沿盘山公路委蛇而上二里许，一路陡峭山势忽见平地约百平米，中两奇石如柱兀自突立，一石刻“山高水长”，笔力遒劲，感情沉郁。相传为容美第21任土司田舜年亲刻，石柱间五六米，有碎石、榫迹，传昔中置木板木条，饰以彩绘雕刻而成戏楼，供女优演《桃花扇》及柳子戏、傩愿戏等，兹此再上一里余，有“小昆仑—九峰读书台”，为舜年所辟，掩于嘉树美箭间一挺拔崖石之上，犹昆仑之峻，故名“小昆仑”是也。石之顶二十米见方平地，包裹或可携之。其一面下临躲避峡谷，奇险无可越渡，扪树倾身探之，腿颤如疾，心跳欲出，深恐足下倾塌，更不敢久视焉！另三面石罅丛生，怪石堆积，缝隙填以砖瓦以拓展顶之平地。昔田君舜年于斯专心读史著书，心无旁鹜，数日不下山也。饮食皆由侍者盛于篾篓，绳索系之，吊上即可。今台之四周蕙兰葱葱，馨香悠悠，足见地灵物秀也。(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昆仑西面半里处为容美土司爵府，自田楚产至田旻如历经五代八任，苦心经营于斯，今尚存烽火台、地牢、点将台、万全洞藏书阁等遗迹。

史载司署大街，巨石铺砌，可并行十马，延数里，两旁多桃树，店铺依街而建，峒锦流霞，酒肆溢香，繁华祥和。现只见平畴沃土，油菜花黄，昔日威严、辉煌皆遥遥远去。

地牢为土司关押俘虏及犯人之所。位于一农户屋檐后，占地半亩余,系地下掏空并以石分隔开来，高约二尺，状如兽穴，狭窄潮湿，霉腐浊臭，朽味难闻。地牢右上数米，有烽火台、点将台，更有两奇石并列，中间镂为半月形，恰可枕人头，焉非土司杀人台耶？夫点将台练兵阅兵违军纪之人、地牢逃犯能免乎？虽数百年过去，余今观之犹心有余悸也！

夫万全洞则于行署西南五里、两河口南岸之千仞绝壁间，下临滔滔溇水，上接悠悠白云。洞口规如圆月，又似巨鰲张口于云雾中，系土司藏书并衣冠之所。其路自高而下，磴道险若天梯，原半崖有亭：“喘定轩”，可供行人中途稍事歇息，今已无存也。进洞时宜凝神屏息，扪树倒行，切勿下视，恐头晕目眩而心悚步乱，飞坠谷底，则身俱芥末。洞内存石门、城墙、炮台、祭祀台等，洞可容千人，昔左就月轩，右爱日亭，中大士阁、魏博楼之富丽情状只能在顾彩《容美纪游》中寻找只言片语也。呜呼！红尘旧事，灰飞烟灭。正是：

土王魂驾太华西，画栋雕梁成粉齑。溇水浪涛淹旧梦,屏山日月耀新霓。

余观夫屏山胜景，在“七丈五”一带。

“七丈五”乃屏山高绝险阻之地，伫立斯地，屏山雄峻挺拔之姿，川泽纡廻之秀，尽览无遗。抬眼处，崖边一株拦篱笆树让人生出无限遐思。树干深褐苍老而奇绝，如虬龙缠绕，若幽灵出土，似枯藤堆叠，道道裂缝，纵横交错，风掠霜浸之伤痕遍布其间。而老树干却生出蓬蓬新绿，嫩叶宽大葱郁，形似手掌，一簇簇招摇于浩荡山风，勃勃生机显示着生命之顽强。传说此树为末代土司田旻如所栽，余推之此树已逾三百岁也。噫，唏吁，田君身寄树干而魂染新绿乎？万千感慨矣！

“七丈五”以北两公里有山名“三姊妹尖”，三峰嵯峨，大小列序，直指云天。猿猱忧攀，鹰鹫愁渡。闻当地土家男女可自留驾司、二等岩削壁处攀援其上，他们虎胆燕身，揪藤抠石，历数小时，即可登临峰顶。屏山之险峻，诚可畏也，然屏山人之勇武实可敬也！余今效其法，不畏艰险，越壁逾崖，亦登其巅，感立于白云间，凌万顷之碧波，人溶其形，神逸形外，茫然不知所以。真乃“浩浩乎如凭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叹人之于自然不过沧海一粟耳，人之于日月无异于白驹过隙。建功立业，一展宏遒宜只争朝夕也！

当年土司建爵府于屏山，莫不仰仗其天险。试想诸雄争霸，狼烟四起，血雨腥风，土民骁勇 亦不过肉身凡体，纵有利戟锐矛，焉能御强敌乎？若非山川阻绝之功，“楚蜀诸土司，惟容美最为富强”之雍正朱批何幸之有？与汉族文人诗词酬唱之清闲何幸之有？然则胸无远谋，脑无大计，逆潮流而亲私利，远大义而近愚顽，仅依于自然之屏障，悲局定矣！田氏数百年统治魂断弹指间。田旻如拒“改土归流”中华一统而投缳于万全洞，可叹万全洞亦非“万全”矣！嗟夫，屏山山水古今同，无限遐思烟雨中。尘事悠悠如梦幻，大江奔涌总朝东。

噫！以屏山之雄姿佳景，应怪造物主之无情也。何不置如斯峻雅山水于中州？而独藏于武陵幽壑乎？不使知之览之赞之享之者众，更不得一售其姿容，何以生之美之？或曰：“佳人皆深闺，蛟龙于幽海”，或曰：“楚地多灵秀，巴山尽雄峻”。是为二者，余亦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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