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香三千年

（一）

我想这一岁的夜晚比前世更加地红色粉色，没有了伊人在耳侧的呢喃私语，没有了她的青丝的味道，没有了那种微凉的酝酿的酒味儿，稍稍地才终于现出一些愉快的寂寞来。

那时候她穿一件雪白的长裙，蹦蹦跳跳地跑到一颗正当百年的樱花树下，花魂正好沾染她的眼泪，我不知为什么替她伐倒了那树，幽深的梦境里，长椅上坐着的雪白的她总是哭，哭啊！她唱一句令人发冷的句子，说是——我的香甜的眼睛可有你记忆里苦涩的滋味——惊我一身的冷汗，才蓦地从梦中醒转。那时候她正拿着当年我送给她的玫瑰花，那花朵都狞笑着，仿佛血红的眼睛滴得出什么腐烂的蛆虫，我恶心地摇了摇头，又面朝大海——却仍旧还是她的梦境。

她的梦境有多深，我不知道，从我一出生，就活在她的梦境里。然而她的梦境究竟以噩梦作为结束，我倚在一扇木门后面曾看见她在洒了水的月光下流泪，那种泪水幽灵似地往天上飞，有的旋转，有的破碎，有的变成蔚蓝色的光蝴蝶，也有的化成细碎的雪花洒在尘世，很多人的肌肤上 ，然后所有的人都死了，万物都死了，世界在顷刻变成了地狱的模样，萧瑟成一片黑暗。她的泪，传说是有毒，听一个路过的高僧说，那种毒叫做痴念，然而究竟，高僧也在她的梦里，我觉得不可思议。

她摸了摸我的额头，告诉我在昆仑山巅有圣母的灵芝草，也告诉我在东海的深渊有龙王的紫菱花，还告诉我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和她一起数着漫天的星辰，我不懂她的梦，甚至不知道她是谁，我静静地望着她，说不出来一句话。

然后我醒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一只硕大的白猫站在天空上用它微妙的眼神凝视着我，绿色的、萧条的目光里有一种益发寒冷的扼杀的味道，我打了个寒颤，心里有些怕，怕它咬我，怕它的莫名的扑来。然而它的嘴角却竟然露出一丝微笑，告诉我说：“你应该去的。”我该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我活在一个人的梦里，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谁是谁！

一支金色的箭从猫的身后飞了出来插在我的心口上，我觉得自己的血液正在渐渐地流失，身体也渐渐地冰冷，世界却突然地安静了。她仍旧是那一袭雪白的长裙，青丝摇曳着从远处走来。我记得闭上眼睛还听到的一句她的声音是：“从此之后，再不分开！”

（二）

我醒来在一整个冬天的雪花里，一株红梅开在我的眼前， 寒冷的风吹得人瑟瑟发抖，我的眼睛似乎看不见了，耳朵也听不见，只有一种梅花的淡淡的痕迹，那痕迹却不曾长时间地停留，在我想吸入它的时候便全部地消散了，再也找不到。我听女娲说世界上有一种只有我闻得到的味道，但是当我闻到的时候，我就会死去，我相信她的话，因为她是传说中抟土造人的神。

这之后我果然地死了，为我送葬的是一千只刚满一百岁的百灵鸟，一千只刚满两百岁的猫头鹰，一千只刚满三百岁的黄莺和喜鹊，还有五百只刚满两千岁的凤凰，我仿佛地记得场面的宏大，天空都布满了它们大大小小的身影，为我题挽联的我记不得它的名字，仿佛是龙王的第十个儿子，又仿佛是第九个，总之，那一天的天空不够用，只好占用了人间九百万公里的海洋，九百万公里的陆地。

我的坟墓忙坏了许多的匠人，他们喜欢精心地用装饰来装饰我的房间，还有卧室，据说这是一种传统，可贵的传统。然而他们不知道我怎么死的，不知道我是谁，甚至不知道我的名字，他们这样做，只是因为他们要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值得商量的理由。然后我就住进了我的豪华的坟墓，它是用紫色的大理石铺就的地板，床头有龙凤的雕刻，也有各种的奇珍异宝的摆设，还有上古灭绝了的四种狰狞的神兽的面孔，不过都是死的，也有不知从哪里淘来的青铜，最是廉价的纸钱，最是廉价的银票，最是廉价的如此这般等等等等……

我记得从那之后一直躺在那个坟墓里，并不冰冷，也不温暖，也不温柔，也不粗暴，也没有人，也没有神，我为聊表自己内心的寂寞与孤独，也曾经偷偷地跑了出去，但是奇怪再也见不到下葬时的那么多鸟兽虫鱼，花草树木，人神魔仙，有的就只是无尽的空虚的黑暗，无尽的空虚的深渊，那种味道也没有再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已经死了的缘故？

直到有一天。

（三）

那只硕大的白猫叼了一只锦鲤跑到我的暗黑的墓中，它把鲤鱼放在我的手上，鲤鱼张开嘴吐出一串串紫色的泡泡，泡泡们都争先恐后地往空中飞，最后变成一棵参天的大树，那是一株长在半空的两千岁的樱花树。风静静地吹拂，白猫和我已经立在樱花树下，它用一种温柔的眼光告诉我只要我把这棵千年的樱花树用它化成的斧子砍成三千节，我就可以再次闻到那种红梅的味道。我说我不想闻到那种味道，闻到会再死一次，它却不说话了，自己却变成了一把锃亮的斧子，飞到我的脚下。

鲤鱼从一边跳出来说，你要想见到那个雪白的女子，就要砍倒这棵长空里阻隔你们在一起的樱花树。

我终于是砍了，用那只猫变成的斧子，把那棵两千岁的樱花树砍成了三千节，我还细细地数了一回，生怕漏了一节的她的肢体。那个穿着雪白长裙的女子出现了，但是她再不如当初我看到的那么美丽动人，此时的她像一个老太婆，满脸的皱纹足足有海那么深，青丝也变成了纯白，只有那一袭不变的长裙能让人忆起她当年的模样。她开口说话：“恭喜你走出了我的梦境，现在你自由了。“我一脸困惑地问她的名字，她用苍老而喑哑的声音说，她没有名字，然后骑着那只变成斧子的白猫消失在遥远的天际。

然后我醒了。

妻子坐在窗台边静静地看着一本书，窗台上一只白猫慵懒地淋着太阳。 妻子突然地抬头问：“你喜欢我的发香的味道吗？”

我抱她在怀里，用昨晚藏起来的匕首刺向她的心脏！

我醒了。

首发散文网：https://www.sanwenwang.com/subject/3828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