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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娱杂记

2016-03-30 09:00 作者:维扬之水  | 6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小时喜欢听广播。时间点儿约是上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电视还没普及到农村,偶尔有场戏或黑白小电影看,有线广播正大行其道。老家狭长的青砖小院,浓密的大椿树荫里,南房根儿墙上,挂着个方方正正的木话匣子,不记得播什么,有音儿,效果时好时坏,后来干脆连个响儿也听不成,村里没再组织人修它,就那么挂着当摆设。有通知什么的,直接用大喇叭喊话。

记忆中,那已是生产队的尾声。晨光初现,结实魁梧的生产队长在大柳树下敲钟,聚齐本队人员分派当天的工作,分完后扛着铁锹锄头各自做事。晚饭后再聚到树旁的小队部,登记每个人的工分,记完后开开会,说说大事小情。

队部在村口一个独院带套间砖房里,旁边是牲口棚,喂着好些牛马驴骡子,院中常停有马车,西边是培养红薯秧的土台子,北边盘着烧大锅漏红薯粉条用的黄土坯灶台。等生产队解散,牲口分给各家喂养,包产到户,粮食产量提高,生活条件也上了一个台阶,那时刘兰芳先生的《岳飞传》正在热播,好些人为收听她的《岳飞传》而买了收音机。

辛苦劳动一天,晚上回家,边吃饭就可以打开收音机,听些自己喜欢的评书相声或戏曲。常能听到马三立老先生和候宝林先生的相声,《改行》、《卖布头》之类。还有不知那位大师说的单口相声——讽刺明朝时腐败官场现象的《连升三级》和笑话朱元璋的《珍珠翡翠白玉汤》。

晚10点之后,河北台会播出一档《文学欣赏与评论》节目,播音员的声音异常优美,动听的男中音,自带立体声那种,边读诗词边评论,配着悠扬舒畅的乐声,解说的极好。半半醒中听着,恍如天籁,20多年了还不能忘怀。还能听到一些名家的钢琴曲或是二胡独奏,广告极少,顶多是些市里的技校,教缝纫的,或无线电维修之类,坐几路车到某站下车,极悦耳的女声。

我个人认为袁阔成先生的《三国演义》是评书中说的最好的,袁先生的好处在于时时在传递一种乐观、豁达的人生观。如讲赤壁之战,火烧连营,樯橹灰飞烟灭一折,曹操八十三万大军只剩几千人,带领残兵败将仓惶撤退。那么衰,狼狈到极点,换成别人早整个人都不好了。而人家曹丞相一路行来,竟能大笑三次,笑周瑜无谋,孔明少智,不知在此等险要关口设下埋伏,把曹军一网打尽。笑极生悲,第一次笑出白马长枪常山赵云赵子龙,丢盔弃甲;第二次笑出豹头环眼的燕人张飞,刚做好的饭便宜了追兵;第三次华容小道上笑出红脸绿袍关云长,且装出可怜相,提起当年封候赠金的恩义事,你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我六将,护送俩嫂子河北寻兄,如今我落魄至此,怎么也得放我一条生路。关公念旧,曹操才勉强逃得性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许久没听到袁先生的评书了,现在广播不时兴,一般只有老头们在晨练时装个小收音机听听,或是在街上听路边大喇叭里说个一句两句的,好些人挂个耳机听手机里放的流行音乐。打开收音机,播得大多是医院或是药品的互动,评书多是单田芳先生的作品,在这个商业的时代,只有单先生的作品采取了片头带点广告的形式,才得以传承下去。

一个温暖的日午后,闲暇时,穿件杏黄的衣衫,坐在门前小竹椅上,看妈妈手里做的针线活儿,小收音机里放着《天仙配》、《女驸马》一类的南方戏;或饭后,在院子里纳凉,两张旧式木圈椅对在一起,小孩子躺到上面,慵懒的像只猫,妈妈手中蒲扇轻摇,赶着虫子,恍恍惚惚听着收音机里放的肖邦、贝多芬等名家的钢琴曲或地方小戏。月光如水,梧桐树枝影横斜如水中荇菜,摇曳在微风里,掩映在碧纱窗上。迷糊中,蝉的幼虫从湿润的地底悄悄钻出,沿着树干一点点向枝头爬行,如抓住,放到灶火边烤熟,是极好的高蛋白零食。

那时的收音机与凤凰永久自行车、手表一样,是结婚想要的几大件之一,奢侈品。手头多少攒了几个钱,天农闲,正是小伙子娶媳妇的好时节。下过的天儿,实实在在干干脆脆的冷,院中支着土灶,架着大锅,里面翻滚着沸腾的白菜粉条肉片,旁边大案板上冒热气的是馒头蒸笼。房檐下结着数尺长雪亮的冰坠子,滴滴答答融化,一汪汪冰冷水在积年穿成的水泥小坑儿里打着旋儿。南墙根下,横放着一棵砍下来的大树,老头老太们揣着手站在冬日暖阳下,说笑着张望。

新娘子顶着红盖头,坐着挂红布帘的马车过来,多少人前后簇拥,花扑扑的,捧着娘家陪送的脸盆茶具,暄腾腾的新棉花被褥。本地习俗,新被子的四个角不缝,里面能摸到些花生、枣和栗子,小孩子们张着有冻疮的手,笑着闹着挤一屋子,为那点儿零食的诱惑。富裕些的人家,新房桌后的长条几上,往往摆着一个大大的收音机,上面盖着绣红花的白的确良布罩,旁边陪衬着两个美丽的花瓶,插着当时最为流行的红玫瑰白马蹄莲之类的塑胶花。

原以为能有此等的日子过,已是难得的幸福,没想到还能越过越好。如今捏着智能手机,玩着本本电脑,看着电视,多少高科技支持着,走在小城不长庄稼的宽阔柏油马路上,眼前是堵满路的大大小小各式汽车——许多是新买的,用的临时牌照,车如流水却再也见不到马如游龙。遇个好日子经常有结婚的车队,装饰的再高级华丽,都懒得看一眼,唯嫌鞭炮声吵人。路边有买卖店铺,垂柳绿草,木槿丁香红紫满树,繁华热闹到极致。风过也,落红万点。行走在小城的边缘,寂寞徘徊许久,四顾茫然。

想想那时日子过得简单,小村里有个自己的电影放映员,还有个丝弦戏班,数百年流传下来的好,演员来自村里各家,都是挣工分的,全班的文武场,吹拉弹唱,农闲时到附近村里搞搞娱乐活动。大队部里盖着个红砖小戏楼,楼顶支的大喇叭里喊,“今天晚上放电影类,吃过饭早点去看啊!”很快小孩子们就打着手电,拿着马扎板凳,三三两两赶来,忙着占地方。演完一节,等换片的时间,都扭着头,盯着放映员,催着他手快点儿。有时演着演着停电,还得开过来拖拉机加上柴油自己发电,噗噗响着,空白的小方屏幕有光闪来闪去,等得那叫一个心焦。

不挣工分了,靠有限的一点演出收入养不住人。再说家里都有地,农闲时还想出去搞建筑业挣钱。晚上回来有电视,从全村人挤在一个万元户家院里看黑白小电视演的《霍元甲》、《血疑》,到各家拥有自己的大彩电。安安静静坐着,甚至趴在被子里,都能看到清纯的罗密.施耐德主演的华丽外国大片《茜茜公主》,谁还稀罕那些看腻的老戏?没人没兴致,村里的小戏班渐渐没落。历年过会的时候,村里会从外面订一些河北梆子、丝弦、化装坠子之类的戏,但大多还是村民最喜欢的丝弦,本村的老演员兴致好时,会客串个角色或是帮着拉二胡,吹笛子,打个板儿。

戏曲是需要排练时间的,台下十年功,台上三分钟,靠自收自支撑不住,太艰苦、落魄,好多大剧团到处找台口。有两年,石家庄的大丝弦剧团竟然到我们这个小村里来演出,像丝弦王子边树森、张鹤林和安禄昌等国宝级的四大须生也背着铺盖,住在临时安置的小学校里,把课桌对起来当床睡,演出这种700元一场的低价戏。那时一般的小戏班都是拿200元一场,有时能得点儿白面猪肉做犒劳。700元已是村里人能出起的最高价,一家家挨着门数着人头儿各收几斤玉米换成的钱,可对演大场面戏的省里剧团来说,根本不够演出成本。

记得演到《杨家将》中赵光义哭庙一折,大段的唱词,真假声结合,一句紧跟一句,或慷慨激昂,或低回婉转。回想起大哥赵匡胤创业的艰难,大哥及其众大臣的风采:“蟠龙棍振四方,关东关西任意闯,收伏了多少恶魔王”!“文有苗军师,武有北平王,怀德与怀亮,一双虎头枪”……最后说到自己的政绩“赵二世当朝,真荒唐!”唱到最后,盼不来救兵,赵光义绝望了,甩着头上的长发辫,边老先生那时还年轻,也就是50多岁,从那个桌子上一跃而下,震的用竹板搭起的简易台面直颤。那是丝弦剧团人才最为鼎盛的时期,已成绝响。现在边老师已经是非物质遗产的传承人,也就是说丝弦这个剧种跟大熊猫一样稀缺了。前些日子听说边老爷子又收了几个徒弟,但愿丝弦能后继有人。

燕赵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觉得丝弦是最能代表燕赵文化的剧种。现在丝弦剧团已经很少了,偶尔有个小剧团出来转转,几年前看过一次《燕王扫北》——丝弦的传统戏。有的人家结婚,大喇叭里会唱些《文王访贤》和《杨家将》的片段,如“这里看不见,种田汉,到处都是打鱼船。”后来也渐被豫剧《朝阳沟》取代,《朝阳沟》听着喜庆点,也有一点让新娘子安居下来的意思,像“家里地里都能干,十人见了九人夸”。

豫剧的盛行有其必然的原因,河南是农业大省,群众戏曲基础扎实,有的说一家子或是几个街坊就能凑一台戏,农闲时都要出来挣点零用钱,好学成本小,不象丝弦那么难练出来;再说豫剧解放后一直就红,当年常香玉大师为抗美援朝捐了两架飞机,全靠在大江南北唱豫剧凑的。而河北工商业多些,年轻人都忙着打工挣钱,没有闲功夫练戏看戏。不过也有关注唱戏的时候,往往是赚了大钱或家里添辆大车,花几百上千包一场戏,当是还愿。戏台下总是坐着些恋旧的老头、老太,唱戏的甚至比台下看戏的人都多,真是唱给庙里的菩萨奶奶听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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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娱杂记的评论 (共 6 条)

  • 雨袂独舞
  • 襄阳游子
  • 歪才(卢凤山)
  • 蓝舰
  • 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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