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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外婆的糖笼

2016-03-25 14:54 作者:杨国鹏  | 3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童年,外婆的糖笼

文/杨国鹏

在我老家,老一辈人走亲访友有讲究,除了逢年过节,红白喜事,每年秋两季的农忙时节,还有“看忙前”(又叫“看忙口”),“看忙后(又叫“看忙罢”)”的说法。亲友间来往走动,免不了要带上礼物,多是自己家蒸的礼馍(一种异于自己家食用的馍,圆圆的又白又大),自己家产的水果、蔬菜,采买的白的、红的砂糖,偶尔也有所谓的“副食”,虽不值钱,却是难得的一片心意。这时候,礼物多半是盛放在一个俗称“糖笼”的竹笼里。竹笼有提手,有可以取下来的盖子,长长的,方方的,大概是盼着日子甜甜蜜蜜,所以老家的乡亲们称之为“糖笼”,用其盛放礼物,也是对亲友一种无声的祝福吧!

外婆屋里也有一个糖笼,不过不是走动时用的,它是属于外婆的专用糖笼,里面常常有晚辈们敬外婆的美味,就悬挂在炕头的屋梁上。小时候去外婆家,我总忍不住偷偷地凝望,那糖笼里面仿佛藏着一只小手,一只无形的有着长长的胳膊的小手,每次都把我的心挠得直痒痒。

外婆瘫痪多年,几个舅妈轮流照顾,我妈也经常去给外婆拆洗被褥。那时候我还没上学,正是“打听生日吃满月”的年龄,每次听我妈说要去外婆家,我就撵前撵后地跟着,生怕不带我,我就逗我,说我没有合适的鞋子穿,布鞋都漏出了两个大脚趾,是“舅舅都跑出来了”,这时候我妈把自己和我收拾的利利索索,再从柜子底翻出我走亲戚的专用布鞋,让我穿上,再把早就准备好的礼馍装进糖笼,盖好盖子,并给盖子上搭上一条干净的花毛巾。一般爸爸得去地里干活,就我妈带着我去外婆家,她提着糖笼,我就像一条调皮的小狗,欢快地跑在前面,逢人就炫耀:“我到我外婆家去呀,我穿的是新鞋子!”邻居婶子看见了,笑着假装要踩我的鞋子,我就急急地躲远了,我妈亲切地和邻居们打招呼,我就催:“再不走,我舅家饭都吃完了!”邻居们就笑:“那你急着喝恶水(洗锅水)呀!”,我就急了:“我外婆糖笼里还有鸡蛋糕呢!”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我期待地望着去外婆家的路,似乎好遥远,好遥远……

见我着急,邻居们就长话短说了,可是我妈一路走,一路和人互相打着招呼,似乎谁都透着亲热,我还得被我妈指挥着喊人,反正我不认识几个,让我喊啥就喊啥,我心里就纳闷:怎么这么多亲戚。最让我郁闷的是,快到外婆家了,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喊我妈妈“瓜婆”,我就急眼了,我的印象里“瓜”就是傻的意思,“婆”就是老太太,我扑过去就要打架,我妈眼疾手快地拦住了,听我委屈的说了缘由,妈妈不由地笑了,耐心地解释给我听,“瓜”是“姑”的谐音,我妈辈份大,是女孩爸爸的姑姑,所以女孩要管我妈叫“瓜婆”,在我们家东北方向的乾县,有一个武则天的陵墓,我们叫瓜婆陵呢。武则天我知道,我爷爷给我讲过武则天的故事,她是我们国家古代唯一的一个女皇帝,可是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凭啥把她叫瓜婆,她是谁的瓜婆,都叫瓜婆,不是都岔了辈份?我决定等回家了就去问爷爷,在我心里爷爷是最有本事的人,知道的东西可多了,又不嫌我烦,就这么决定了!我转过身,瞪着眼睛对小女孩说:“既然我妈是你“瓜婆”,那你得把我叫叔!”小女孩两根羊角辫朝天,嘟着嘴,小声嘟囔:“你熟透了没,还让我叫叔?”“嗯,嗯“我感觉自己反应不过来了:“我不管,反正你就得叫叔”,妈妈见我们只是玩耍,交代了几句不许欺负女孩的话,就自己先去了外婆家。(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小女孩又喊了男男女女几个小孩过来,我们一起做游戏,游戏什么内容我基本没了印象,只记得很高兴,似乎我的辈份也被拉了下来,还得喊比我大的叫姐姐,哥哥,大家正玩的高兴,突然有人喊:“红团来了”,“哇,毛,红团来了!”(这个名字叫红团的疯子是因情受挫而疯,每次经过人群先喊“哇,毛”,孩子们就管他叫哇毛红团,当时我对他是一无所知)大家一窝蜂地跑掉了,我傻傻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时候我看见一个年轻男子,衣服破破烂烂,光脚不穿鞋,长长的头发脏兮兮的遮住半边脸,脸上尽是污泥,嘴里不知乱喊些什么,向我跑了过来,这个人是疯子!我吓得边哭边跑,不知什么时候,我的一只鞋子没有了。听了伙伴报告,寻着我的哭声,等舅妈在一间破旧老屋的墙脚找到我时,我已经哭哑了嗓子——我听说武疯子会把小孩烤了吃,想象着自己被抓的恐怖一幕,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舅妈抱着我哄,说疯子已经被她赶走了,这个疯子不会抓小孩,等我止住了泪水,就抱我回去,把我放在外婆的炕沿上,我鼻子里还带着哭音,外婆就示意让舅妈取她糖笼里的糕点给我,呀,外婆的糖笼里果然有鸡蛋糕!我小口地咬着,甜甜的味道,软软的口感,让刚才被惊吓的恐惧的感觉渐渐消失了,我盯着外婆的糖笼,心里想:为啥我家的糖笼里就没有鸡蛋糕呢,是不是怪我妈没把它挂在炕头的屋梁上,还得挂好多天才会有——不然你看外婆的糖笼一直都挂着,才一直都有软软的,甜甜的鸡蛋糕在里面,上一次,上上一次,都能取出来给我,我妈总提着我家的糖笼走亲戚,怕是把鸡蛋糕都吓跑了,早知道这样,我就求爸爸给房梁上也绑根绳子,绳子上也吊个铁钩钩,把我家糖笼也一直挂上去,等时间久了,在自己家里也可以吃到鸡蛋糕了,多美啊!

当我正异想天开的时候,我妈袖子高高地绾着,湿着手进屋了——她正给外婆洗衣服,看见我在吃外婆的糕点,就训我,说糕点是舅舅、大姨他们从城里给外婆买的,他们工作忙,就大老远让人捎给外婆的。外婆身体不好,牙也不好,要吃软软的糕点补充营养,以前外婆总给我吃,是因为我们家就我一个男孩,疼我爱我,其他表哥表妹偶尔来解个馋,可没有多给吃过的。我看看躺在炕上的外婆,她消瘦的脸正慈祥地看着我微笑,我爬过去抓住她枯瘦的手,心里想着:等我长大挣了钱,也给外婆的糖笼里放鸡蛋糕,不,放天鹅蛋蛋糕,天鹅蛋蛋糕更软更甜!我又仔细地看着外婆的糖笼,提手上密密地绕了红头绳,糖笼底上还有字,可惜我不认识它们,只觉得是美好的祝福的话,不知是远在宝鸡的大舅、二舅的祝福,还是大姨的,他们都在城里,可每次外婆糖笼的吃食都是满的,原来单单吊起来的糖笼自己长不出好吃的!

我们村里有过庙会的传统,每年农历的三月初五,三月十八,四月初十,都有庙会。记得小时候,在庙会来临之前三四天,沿着十字东西主街的两边早早就被人用白石灰画了圈(石灰圈表示有人占了位),一个连着一个,远处看仿佛是巨大的佛珠念串。一旦哪天早上有眼尖的小孩发现了白石灰画的圈,一会的功夫,我们一群小伙伴就都知道了,兴奋地连蹦带跳,纷纷找自家的大人讨要零花钱。记忆里,庙会上除了大人们需要的各式农具、厨具、家具、衣服、树苗、菜苗等,还有各式各样的吃食,印象最深的有瓜子,花生,镜糕,插糕,豆腐脑,面皮子……爷爷也早早就给了我五角钱,我把它小心地装在裤子口袋里,还让我妈给我用别针把口袋口别住,等庙会来了那天,我约了几个伙伴一起去赶会,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寻找自己的美味,我突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卖棒棒糖(我老家一种用玉米面粉加了糖,经过高温从一种机器里烤熟拉长的零食)的摊子,有黄色的长长的像金箍棒,也有染了红色的长长的像擀面杖,还有短短的像蚕蛹一样,装成小袋来卖,一种巨大的幸福感从天而降,这不就是给外婆最好的礼物吗!不用牙咬,放到嘴里自己就能化,而且甜甜的适合外婆的口味,我赶紧过去,掏出钱来,给自己占了四包,告诉同伴,我要去我外婆家,让他们给我家里人说一声,就急急忙忙往外婆家跑去,四小袋棒棒糖不重,却累得我满头大汗,一进外婆家大门就喊:“外婆,外婆,我给你糖笼里添好吃的来了!”舅妈听到后从厨房出来,乐呵呵地迎接我,等听明白怎么回事,就接过两袋,给外婆放进糖笼,拆了一袋给外婆喂,我分明看见外婆没牙的嘴蠕动着,吃的很香甜……

外婆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多年了,我不能再给外婆的糖笼里添加任何好吃的了,可是每每在我想起外婆,就想起她炕头挂着的糖笼,那缠着红头绳,底上有字的糖笼,里面装满了后辈们孝敬她老人家的好吃的,不知天堂里外婆的炕头有没有糖笼,只属于外婆的糖笼!

2016.3.25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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