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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悲歌(连载)十六

2016-03-22 09:31 作者:沙舟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婚姻“冷暴力”

作者/王卫东

我爷爷奶奶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在婚姻问题上沿袭了几千年封建社会的礼教,崇尚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他们那一代起,我爷爷和我奶奶的结合就是一出悲剧。

我爷爷是个暴脾气,我奶奶是个女强人,两个人是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打打闹闹一辈子,用现在的一句话说就是“家庭暴力”。

我奶奶多次讲过,“暴力”不是一般的“暴力”,但“暴力”过后伤害的总是我奶奶,但我奶奶说打死她也没说过一句熊话。

有次打架怕有人来拉架,我爷爷把门顶住,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屋里两个人打得昏天黑地,难解难分,我奶奶一头长发被揪住耗得一绺一绺。(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用我父亲的话来说,他一看见父母亲吵架吓得魂都飞了,脱下鞋拔子赤脚就没命地跑,跑出去叫人来拉架。

如果说我爷爷和我奶奶是典型的“家庭暴力”,那么我父亲和我母亲的结合则是典型的“冷暴力”。

我父母亲的婚姻最早可以追溯到我父亲三岁的时候,也是我爷爷奶奶的父母之命,三岁时就给我父母亲定了“娃娃亲”。

那时候的定亲也就是两家父母的一句话。到了我父亲十五岁的时候,出现了上篇我小姑突然离去的那一幕,当时给我父亲举办婚礼也是考虑了我奶奶的心情。因为我奶奶始终难以接受女儿离去这一事实,始终无法走出那个阴霾。

好多好心人劝说我爷爷:“赶快给丙子(我父亲的小名)圆房(结婚)吧,有个媳妇儿在跟前活绕上,也许你婆姨能好一点”。

就这样,在那年的腊月,我爷爷奶奶择了个良辰吉日,擅自做主为我的父母亲举行了婚礼,那年我父亲十五岁,我母亲十四岁。

对于儿女们的婚姻大事,我爷爷我奶奶心想怎么也得办得体面点。因为现在的生活毕竟比过去好多了,自己也就这么一个儿子, 再也不能重蹈自己的老路,用一个毛驴就把老婆驮回来了。

因此我爷爷我奶奶精心准备了一番。他准备了两辆娶亲用的骡子车,七大姑八大姨、三姑舅二两姨、娘舅姐家自不必说,还有跟前的邻居都请上。

我爷爷把自己的那个茅庵草舍也打扫了一遍,贴上了对联和窗花,一派喜庆的气氛。

第二天娶亲队伍回来后,举行“站大小”仪式, 我爷爷在房子的正面墙上挂了一块红布,红布上面贴了一张毛主席画像,院子里铺了几块毡,到处站满了看热闹的人们。所有嫡亲按辈分和亲疏远近迎面站到毛主席画像下面,代东端一个盘子,我爷爷端一杯酒,代东喊道:“新郎新娘站好,先向毛主席鞠躬!”

我父亲我母亲面对主席画像,恭恭敬敬给他老人家鞠了三躬。刚刚翻身的农民对共产党、毛主席那种崇敬之情是发自内心的由衷地表达。

“站大小”完毕入洞房。

洞房是我爷爷在他那个正房的西面用草坯砌得墙,盖了一座坐西向东的房子,里外用泥巴一抹,权且当做新房。

按规矩新郎要抱着新娘入洞房,可是我父亲怕抱我妈,乘人不备早就逃跑了。我妈站在那里很尴尬,后来人们借助耍笑把我父亲推回来,推到我母亲跟前,夹推带搡把俩个人推回了洞房。

晚上,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引孙子”。开玩笑的人们准备了一根椽子,意即“毛驴”,将皮袄毛朝外搭在上面,意即“鞍子”,后面再绑一把扫帚由专人来操作,表示“驴尾巴”。

“引孙子”的人毫无疑问是我奶奶。

一切准备停当,可是新郎又不见了!着急的我奶奶打发人四处寻找,在一户邻居家找到。可我父亲人回来了,心却不进那个家。 我奶奶苦口婆心给说好话:“孩燕儿可不敢,这是古人留遗下的,让人家笑话呀。”勉勉强强将我父亲的工作做通,众人将我父亲推入洞房。

“引孙子”仪式正式开始,只见几个人将我奶奶抬着骑在那根早已预备好的椽子上,喊一声“得儿——驾!”这毛驴就在院子里蹦跶起来,俩个抬椽子的人故意上下左右晃动,把我奶奶颠簸的直喊:“妈妈呀,停住吧,停住吧。”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转了几圈后把我奶奶抬到洞房门口停下,众人高喊着让我奶奶说,我奶奶说:“说哇么,怕甚了,把东西拿来。”众人才手忙脚乱有的找红枣,有的找糖块。只见我奶奶镇定自若,胸有成竹,把洞房门拉开个缝隙,滔滔不绝说道:

女子,黑小子,跟上娘娘吃果子。养小子,穿蓝衫,戴顶子,手拿书本子;养女子,穿花袄,戴卡子,手拿剜花小剪子……

说完,我奶奶将手里的红枣、糖果顺着门缝扔进去。

按理说“洞房花烛”是人生一大喜事。可对我父亲来说,这洞房就像个囚笼,洞房里住得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狼。

当人们耍笑完毕,余兴未尽地散去时,我奶奶还是不放心,拉开门缝看了一眼,她看到的是,偌大的一个房子,两卷铺盖却孤零零地一个前炕,一个后炕,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奶奶着急,推开门回去把两卷铺盖拉到一块并排铺下,可人一走,又成了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婚后不久,我父亲在我奶奶的执意支持下就念书走了,干脆住在学校很少回家。

现代人谈恋爱卿卿我我,搂搂抱抱。那时年轻人可以说无恋可谈,无爱可言,多数都是先结婚后恋爱。

但我父母亲这场婚姻等于两个陌生人住了一个屋,就像动物园的笼子里关了两只猴,一只公猴,一只母猴。两个人最多只看对方一眼,毫无语言交流。

着急的我爷爷奶奶爬在窗户上“听门”,听屋里有什么动静,甚至趴在窗户上把窗户纸用口水蘸湿捅破看有什么行动,然而所看到的一幕依然如故——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什么叫结婚?两个娃娃根本不懂。对我父亲来说等于我们家“娶”回来一个“长工”,对我母亲来说和给别人揽工受苦没什么区别,当时在他们意识形态里还没有一个完整的夫妻或家庭的概念。

相爱本来是俩个人的一门艺术,爱就必须得有交流,有交流才有了解,有了解才有更深的爱。可两个小孩儿哪知道这些道理,这一“沉默”长达八年之久,犹如八年“抗战”。

我母亲说她是多么地期望我们俩能吵上一架或打上一架,也许通过打打闹闹能排泄心中的那份怨恨,然而就连这么点最正常的、再常规不过的权利她也没得到。

这一“冷战”其实比起“家庭暴力”更具有杀伤力,更具有危害性。

我母亲曾无数次地苦恼,对她的知己委婉地透露过她还是“处女”。一些好心的婆姨劝我妈,“唉,丙子婆姨,你看不开,王丙子现在是公家的人了(那时我父亲已参加工作),一眼看下过不成,你不要蔫(傻)等了。”也有人说:“现在是新社会,公家也提倡婚姻自由,过不成就离了算了。”

我母亲心里忐忑不安,犹如“十五只桶吊水七上八下,”一时难以定夺。

她把一腔的怨恨发泄到劳动上,她发疯似地劳作,以此来驱赶青期躁动不安的那颗心。

她白天下地干活儿就像一个壮实的男人,夜晚坐在那盏孤寂的油灯下给全家人拆洗、缝补,农村里的所有活计在她的手里犹如一个娴熟的表演家。

自从我母亲过了门,我们家的生活也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我爷爷从陕北神木的“口里”上来穷得身无片甲,到现在我爷爷已经有了十几头牛,好几匹马,生活过得有滋有味,富足有余。

看着村里成双入对的年轻人,我妈心里那个难受劲犹如死牢里圈了一个囚犯,失去了所有生的希望。一首流传民间的《光棍哭妻》,成了我妈心里吟颂的名曲:

二月里来龙抬头,你看人家有老婆的抖不抖,顿顿吃饭有人吼呀,有人铺被抱呀么抱枕头,光不溜秋小俩口……

歌声哀婉凄苦,似哭像嚎,常常招惹得我妈泪水涟涟。

即使这样我母亲仍然没有放弃对爱情的渴望和追求,她想竭尽全力来维护这段婚姻,来维持这个家庭。

因此,父亲是母亲一生的牵念。对他的爱是她痛苦中的精神慰藉;是她劳作中的永恒希望。她希望父亲能回心转意;她希望父亲能够有所担当;她希望父亲能成为自己真正的男人!

然而,在母亲的生命中,父亲就是一个永远不可企及的星宿,一种永远的奢求!母亲的期望一次次地化为泡影,一次次地成了水中的月,镜中的花。他就像一个似近似远,似远又近的目标。她多么期望亲近得可以毫无顾忌地向自己心仪的男人展露自己内心所有的皱褶,倾吐其所有的心声。然而他又遥远地即使近在咫尺也无法将其读懂,将其穷尽!

要知道我母亲那时才是个十几岁的花季少女,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管她是高贵还是卑贱,不管她是漂亮还是丑陋,不管她是才女还是一个文盲,总归她是个女人,是个有血有肉的女人,是个渴望爱与被爱的女人!

她多么地期望父亲能挨得她更近,她低着头就能听到他的喘息声,她抬起头就能看见父亲那双眼睛,伸出手就能摸到父亲那个高大的身躯;她多么地期望父亲能够亲吻她,拥抱她,抚摸她!

这一刻的目眩神迷激发了她本能中那神秘的活力,激情排山倒海般地向她涌来。然而午夜低徊,那些由幻想化成的甜蜜常常惊扰得她怀想那些心酸的日子,转瞬醒来,碾子还是那个碾子,磨还是那个磨,老屋依旧,情难依旧。

尽管父亲对她那么冷漠,但她还是从未放弃过,她要从他那里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一次次地让父亲走进她的身边,走进她的那个内心世界,最终想让这段不幸的婚姻结出果实,她想通过孩子来维系这段婚姻,维系这个家庭。

也许是人的本能,也许是……伟大的哲学家黑格尔说过:“情欲是人的自然本能,具有原始的特性。情欲是能动的,躁动不安的,本质上讲是不安于现状的。”

于是乎,便有了我……有了本文开篇的那一幕。

古人讲“捆绑不成夫妻”,强扭的瓜不甜呀!我母亲终于意识到,在我父亲的生命里,她就是一个过客。

现在虽然有了孩子,他也始终没有表露出有一点爱的迹象或行动,不管我母亲是怎样的努力,怎样的逾越,怎样的想走近他,靠近他,因为没有爱,注定不会发生什么,我母亲最终还是选择“离开”。

那是公元一九五九年的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那天,太阳被横七竖八一朵朵的乌云遮掩着,时而露出圆圆的血红的苦脸,像哭红了双眼的少妇,在天际间游走。大地一片寂静。天空不时飞来一星半点的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

那年我刚过两周岁。

我父亲是伊金霍洛旗红庆河乡政府的一名干部。

在巴嘎淖尔那片旷野,一个少妇身上背着一个孩子步履蹒跚地行进在去往乡政府的那条土路上,在她的眼里,天是那苦天,风是那顶头风,路是那泥泞路!她走一步掉一滴泪,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八年啊,八年的苦苦等待,却等来了这么个结果!

八年的酸甜苦辣,悲欢离合一齐向她袭来,伤心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扑啦啦”地往下掉。背上的我哪知道当时我母亲的心情,可能是长时间的束缚或许是饥饿的正常生理反应,也在“嗷嗷”地大哭,这段四十里的路程我们娘俩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终于来到了乡政府,见到了让她魂牵绕,柔肠百结,苦苦等待了八年的那个人——我的父亲。

我母亲把我从背上放下来,指着我父亲说:“这是你大(爸),去,寻你大圪。”可我这个不懂事的孩子,哪知道我还有大?可能在我幼小的心灵里就没有父亲这一概念。我父亲试图想抱抱我,可我见了父亲就像看见陌生人一样,躲还来不及,直往我妈的怀里钻。

沉默,久久的沉默!

我母亲此行的目的很明确,俩人心知肚明,无需更多的语言。

一位干部模样的人物坐在办公桌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然后面对我的父母征求意见:“同意吗?”

“同意。”

“同意。”

就这样,乡政府给开了一张《离婚证明书》。

那时我们家已有十五头牛,给我母亲分了五头,孩子随母带走。

我母亲她苦苦等待,孜孜追求,想得到丈夫的身体和心灵的慰藉。这些最基本的权利我母亲用了八年的时间也没有获得,最后只得到这一张毫无价值的白纸和几个黑字!

“心已死,泪也干,不堪回首魂亦牵。梦惊醒,不了情,往事如烟挥不去。亦虚亦实,亦爱亦恨,叶落无声花自残。只道是,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却无奈,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她怀揣这张包含她八年心酸的“纸”又回到了让他苦苦等了八年的那个老屋,那个没有爱情让人窒息的空壳!

我奶奶知道办了离婚手续,着急的直骂我父亲:“我把王谁那个老子,造孽呀,早知道有今天,我那会儿就不该让他走啊(指我父亲工作)!”

然而,生米做成了熟饭,一切都已晚矣!

我奶奶对我妈说:“新社会讲究婚姻自由,妈也不敢过分劝你们。丙子婆姨,主意得个儿(自己)拿了,你可得好好把主意打好,婚姻是关系一辈子的事情,也是两好搁一好的事情,妈妈把你们硬揪扯在一起,俩个人好咋也好说,不好了把你一辈子害嘞。如果你打好主意非走不行,妈也不能把你拽住。不管咋介,你在这个家过了八年,我们母子没红过脸,以后你走嘞,还把这个家当成你的家,你想甚会儿回来你就勤回来,妈还是你的妈,你就是妈的亲闺女……”

我奶奶这一席话说得我妈抱住我奶奶痛哭流涕,我妈妈把一肚子的苦水向我奶奶倒了出来:“妈……不到万不得已,谁好走这步路呀!我还年轻,我总不能一辈子守活寡,你看看王丙子是个过日子的人吗?通年三百六十天不回家,从来不看一眼老婆孩燕儿,我不能占着茅坑不拉屎,腾开地方让人家找好的圪。至于我们母子,妈还是妈,我不管以后找好找赖,走远走近,走在谁家,你还是我妈。”

我奶奶说:“你在这个家可也受(劳动)来嘞,就家里这些东西你看下甚、爱个甚,你就拿上个甚。”

我妈说:“家里的东西我什么也不拿,孩燕儿是我生的,我得带着。”

我奶奶,这位说大事了小事,吹情说理,精明一世的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在我的问题上,她哪舍得让我妈带走呀!对我妈妈这点唯一的要求,我奶奶打心眼里很不情愿,婆媳两人为此争执不下。

我奶奶坚持,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带走,孩子不能带。

我妈妈坚持,家里的东西什么也不要,只要孩子。

我奶奶坚持,孩子姓王,理应由王家来带。

我妈妈坚持,孩子是自己所生,理应由妈妈来带。

后来还是我父亲回来调解了结了此事。

我父亲做我奶奶的思想工作,说:“妈,咱们还是按人家公家的裁决执行,公家已经判给了母亲,你就让人家带走,况且孩燕儿还小,还是个吃奶的毛蛋蛋,你把人家从奶头上揪下来不是要人家的命吗?以后你想得不行,你可以去看,麻绳草绳有断了,肉绳断不了。孩燕儿不管走到哪了,走到谁家,他也是姓王的一苗根,等孩子长大了,懂事了,只要我王丙子过的比人家好,孩燕儿自然会回来的。”

最后我奶奶还是尊重了我父亲的意见,勉强同意将孩子带走。

后来我母亲改嫁到了距我们家三十多里的纳林希里公社黑炭淖尔大队,找了一个姓郝的人家,名二和。他成了我的继父。

从此,我母亲让我改名换姓,随继父姓了“郝”,继父给我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明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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