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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柏与雕

2016-03-12 09:02 作者:庄白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老家的院子是一座石头院子,窑洞、院墙全是山上采的大块石头砌的,前后左右都是山,背后的山上长着一棵黑枣树,一到天,冠状的树冠如乌云一般。

院子的前头是爷爷种的一排杨树,30多年了,杨树长得比二层小楼还高很多,一到4月份,就漫天漫地的飘白花花的杨絮,比大还要多,还要密集,铺天盖地,满满当当,飘在、落在院子里。

那年我7、8岁的样子,每天放学要赶着回家做饭,等一下班就去地里劳作的父母回家吃饭,夏天天黑的晚,约莫8点来钟的时候,天刚刚黑,父母扛着锄头、挎着镰刀,骑着老式28自行车回来,拉开铁丝网的大门,在院子里摆张桌子,把熬好的稀饭、温好的馒头、剁好的黄瓜、辣椒一古脑端出来,开始守着慢慢探头的星星,一起吃饭。

那些年母亲胃不好,不管吃什么,总是泡软了吃,也不能吃多,反反复复的吃药,总也不见好。后来不知道听谁说把天上飞的大雕的头骨研磨成粉末,吃后可以治好久治不愈的胃病。于是,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就在家里看到了一只真正的大雕。说是大雕,但其实是只未成年的小雕,不知怎么被山里人逮住,而后转手来到我家,准备成为灵药。雕呆在一个刚刚能放下它的铁笼子里,低着头,蜷缩着身子,翅膀合起来时其实也就比一只大公鸡大不了多少。

邻居们走马灯似的纷纷过来参观,品评大雕的头比鸡头大多少,测量大雕的翅膀到底有多长,试探大雕到底怎么吃肉,一晚上你来我去,捎带着喝口水,聊几句,不断的来,不断的去,那一晚,我才有点明白电视里老说的动物园是怎样的一种存在。

迎接大雕命运的自然是变成雕骨灵药,至于怎么杀的,如何剔骨,大人们避开了我。再一次放学,铁笼子就空了,开张了一天的动物园也宣告关门了。母亲买回了黄酒,拿出了一瓶粉末,据说是最好的一瓶,是用疗效最好的雕头骨研磨的。吃一勺粉,喝一口黄酒送下,这种粉吃了好长一段时间,也未见的有什么疗效,倒是随着慢慢地越种越少,母亲也转为公办教师,工资涨了起来,胃病也慢慢的变好了起来。(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雕兄离去的7、8年后,我考到县城上高中,第一次离开四面都是石头大山的家乡,来到了县城的花花世界,开始了一生的独立行走。母亲用一辆拉煤的车将我体面的送到了学校,从此以后,我就在这个陌生县城里的一所破旧的学校内开始上高中。

初中时一直成绩很好的我,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优越感,兜里皱巴巴的5张10块纸币是我生存的唯一保障。从一种艰辛走向另一种艰辛时,其实也不觉得苦,只是每天不断重复的上课、上课、上课,让我彻底心生厌倦,于是成绩也开始下滑,面对永远一种口味的饭食,食欲也降到了最低点。幸好,幸好这时候,武侠来到了我的人生

学校门口200米的地方有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子,叫做芳草书屋,武侠小说占据了这个屋子里绝大部分的空间,那时候,这里就是我的天堂。平日,学校大门是不开了,想要去天堂找一本日租5毛钱的武侠小说,需要先躲到厕所里,找到那根藏起来的粗木棍,把它斜着支到厕所的尿池前方的矮墙上,退后几步,一个助跑,顺着木棍跳出厕所,奔向天堂,租好书后,把书藏在衣服里,装模作样混在跑校生的人群里溜回学校。

武侠是从金庸读起的,也是从金庸结束的。这是人生中第一次啃大部头的著作,一部射雕分为5册,一册一册的租来看,用开本较大的物理书作为封面,堂而皇之的在课堂上沐浴刀光剑影,忘情处不禁轻声发笑,激烈处单拳紧握,把同桌常常吓的心惊肉跳。回到宿舍,熄灯后,点起蜡烛,不释卷,蒙被畅读,一直到下一个天亮。

少年时不识愁滋味,学业的枯燥、饭食的单调完全不能影响刀光剑影的沉迷心情,在那片世界里,我找到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一种愉悦的可能。豪气云天里打打杀杀以后,进入了神雕的情情爱,作为一个爱情小白居然总是看的热泪盈眶。

华山之巅,洪七公和欧阳锋灯枯油尽,欧阳锋回光返照,刹那间心思清明,指着洪七公大叫老叫花子,而后两人抱在一起大笑而亡,一世恩仇,一笑而泯。看完这一段,我看不下去了,把书合上,把眼睛闭上,久久不能平静,这种感动感悟来自于灵魂深处,少年的我和高中的苦难和解了,小时候铁笼子里大雕瞪着我的眼神和母亲的胃病和解了,那时的我和十几年后现在的我说:“我们握个手,和解吧!”

看完神雕后,我的武侠热戛然而止,再不去看武侠,再也找不回那种感觉了,直到好多年以后,再次在深夜里读《许三观卖血记》,再次在古代文学课堂上偷偷沉迷于《海上劳工》时,才找到一丝那种感觉。

看完神雕的10年后,我和朋友合作开了广告公司,又7年后,我们散伙了。那时,身边好多学佛的人,人五人六的都带着佛珠招摇过市,市场上突然开始流行崖柏佛珠,刚开始我不明白是什么,后来接触的多了,我慢慢明白了,就是我小时候无数次看见过的,长在高高的山崖上,营养不良,死去很多年的柏树。

利益驱动所有看了不可思议的行为,山村里的人开始爬到山崖上,用斧子、锯子把死去的崖柏砍下来,卖给城里来的人,死的砍完了,开始砍活的,把枝叶砍掉,放在家里,等着城里来的生人。

斌是小时候的玩伴,下过江南,去过东北,买过翻斗车,种过大棚菜,河水变清后喜欢钓鱼,35岁的年纪,还没有找到女人,就一个人悠悠闲闲的在村子里活着,偶尔打点零工,贴补家用。绕着村子周边的山走了几圈,看上几棵崖柏,每根下面放块石头,刻上记号,告诉别人,这是我的私人财产了。找个晴朗的天气,带了斧头、锯条,对准一棵目标开始下手。

天大黑后,斌回来了,空着手,山崖高度太高,上去后使不上劲,根本砍不下来。第二天又去了一天,也空着手回来,后来就不去了。再后来听说邻村有人手里有货,于是领我去了一趟。

苍茫的大山深处,这个四分五裂的小村子离我们村有5、6里路,夏天的午后,阳光正好,我们在院子里看崖柏。蜷曲着、扭曲着身子的柏树满满当当摆满了一屋子,我一根根拿到院子里看,斌和满脸蚯蚓纹的老汉坐在青石板上抽烟唠家常。选了几根,给了几百块钱,老汉临走前又往车里扔了几根:回去做成珠珠,玩玩,哈哈,哈哈,慢走!

选回来的崖柏在古玩集市上做成了佛珠,后来碰见也给了斌一串,发红的树芯木,细密的纹理,不规则的扭曲着,柏香浓郁,戴在手腕上,走到哪都有一阵柏木味。但崖柏毕竟经不住盘,玩了一段时间后也就躺回抽屉里去了。

后来又去过几次那个大山里的村子,每次站在山对面的院子里,看着前后左右的苍茫十万大山,和老汉聊聊附近的趣闻轶事,看看他的木头,心里也会安静不少。

站在山里的院子里,不会有疏离的感觉,我就是这山里生出来的孩子。我们的村子就建在山上,回头看看,原来我就在山里,我就是茫茫十万大山的一部分,和山上的一棵树、一块石头没有本质分别。小时候的那只大雕的兄弟姐妹,也许就生活在这里,也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再抓它们去治病,要是被抓住,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换一只大一点的铁笼子,这样它好把头抬起来,再看一眼它翱翔过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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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柏与雕的评论 (共 9 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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