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摩托车
今天，我把摩托车卖掉了，十二年前的冬天近四千元买来的车子，只卖了一百四十元。我感到有些难过。
那时候我刚刚参加工作，我的学校离县城较远，而且唯一的公路是一条土路，路边没有路灯，暮色渐浓的时候，骑自行车无异于瞎闯。有的时候，学生生病了，需要去县里的医院就诊，即使感冒发烧，也需要去学校西边的小区卫生室里治疗，一辆自行车实在是不堪重用。何况，我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买一辆摩托车实在是我的愿望。
一次，一个学生肚子疼得厉害，我还不会骑摩托车，就央求别人把他先送到医院里，我借了一辆自行车随后赶去。后来，我们年轻人中的佼佼者买了摩托车，他热心地教我学会驾驶。我很笨，但还是学会了。心里很感激。
但有一次，我向政教主任借摩托车陪学生去看病。他怕出事，不愿借给我。我尴尬地笑笑，其实心里不仅仅尴尬。
后来，别人纷纷买了摩托车，每天放了学春风得意地在校园里进进出出，去城里逛一逛，慢慢地就载着女朋友更显“春风得意马蹄疾”了。而且，回乡下的家也不用去车站等车，在等车和拥挤中苦熬了，这份自由自在实在是对年轻的我最大的诱惑。
我虽然很想买一辆摩托车，却还是落后了别人好久。那时候工资每月不到一千块钱，学校里同事结婚的生孩子的搬家的升学的等等又多，工资根本剩不下多少。而我又不愿让生活拮据的父亲帮我买，所以一拖再拖。在我和妻子订婚的那一年的冬天，我俩的工资凑在一块，终于买回了这一辆嘉陵弯梁100。可恨的是我虽然喜欢，却不懂得保养和爱护，毛毛躁躁地渐次地损坏了它的后视镜、喇叭、电启动、脚刹和大大小小的螺丝，最后发动机也被换掉了。那些年总是扎带，扎带了补，补了再扎，内胎换了好几个，外轮胎换了两回，车筐换了一个。(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以前一个胖乎乎的学生生了病，我载他去打针，还没出校门后轮胎就被压破了。这件事记忆犹新，因为学生实在胖，推着去修车实在辛苦。再难忘的，就是同事结婚，我们总会早早地骑着摩托车在前面排成两列开道。现在，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场面了。这辆车陪伴我走过了十二年的风风雨雨。陪学生去看病，家访，它是我工作时的好伙伴；回老家，载着妻子和儿子去县城里逛一逛，它又是我生活中的好朋友。可惜的是，这车一边被我糟蹋着，一边卖力地听凭我使唤，以致于后来这几年，连坡也很难爬上去。
车虽然破旧，跑得不快，在县里东西南北也转了一圈了，没碰过别人，没闯过红灯，没被交警罚过，只是曾经喝醉了酒歪倒过几次，也没摔伤我，这辆车实在是我的幸运车。如今把它卖了，我实在是有些不舍。
可是不卖，放在地下室就搁坏了。而且，我已经交了订金，要买车了，平时我在乡镇，来回坐客车，这摩托车渐渐地被我闲置了。
现在想一想，我生命历程中，曾经有几辆“车”，虽已破旧了甚至永远地消失了，但记忆犹新。
老家的柴房里，我上初中时的“大金鹿”自行车已经锈迹斑斑，轮胎变了形，再也不能行驶了。曾几何时，这一辆自行车一路颠簸，载着我离开村子，去学校，让我实现了父亲的愿望，走出了农田。我却在与时俱进的生活里无情地抛弃了它，忘记了当日能骑上一辆“大金鹿”是何其风光。
当年，它载着我碾过坎坷的路段，艰难地在泥泞的土路上苟延残喘，却不屈不挠，从不肯罢工，从未扎过带，甚至掉过螺丝。它了解我的任性倔强，也听得懂我的委屈无奈。虽然它不会说话，却可以称得上是我的知己。人老去了，可以在盛大的仪式里故去不见，车子老去了，却只能蒙着尘埃，任凭身躯在腐蚀中残破不堪，在冷漠中丢失了尊严，在日新月异的生活里丢失了轨道。这是它的悲哀，是时代的悲哀，还是人的悲哀？毕竟它的价值就是它的生命，亵渎了它的价值，无异于亵渎生命。
尽管任何一件生活用品无论多么趁手应心，它总有有心无力的那一天，家什与人的缘分总有尽的时候，可是，人只要有心并以实际得力的行动保管好它，这也可以算得上是节俭之外的极具人性美的品德吧。
今天，我把再也经不得我粗鲁地糟蹋的摩托车卖了，像出卖了一份经年的友谊，像抛弃了一位至亲的老者，心里空空荡荡的，我竟也有种失魂落魄的感觉。它无言施我以谴责，以不舍，只是停在杂乱的修车小摊边，破旧得刺眼，又沉默得可怜。我逃似的离开，不敢回头多看一眼。可是我的心已经被狠狠地鞭挞了，像父亲生前的训斥，那么痛，无处倾诉，无法咀嚼下咽。
车子，伴随着我成长。它的破旧不仅仅是岁月无声地经过，也是我记忆的刻度。借助于那些遗留在路上的车辙，我可以清晰地忆起那些风雨载途的日子，那些风光旖旎的时光，那些热血澎湃的年华，那些刻骨铭心的不该忘记的瞬间。
人生如旅途，不同的风景如同季节的更迭，不同的路段亦有坎坷泥泞和通畅平顺的区别，那些风雨是冰凉刺骨，是清新凉爽，只是要用不同的方式经沐品尝。无论拥有什么样的车子，都是一种行走的方式。辛苦备尝或者安逸无限，人都不会停下前行的脚步，也不应该忘记既往的艰辛，并更要谨慎地面对眼前的旅程，珍惜对未来的向往。
只有这样，人在车上，车在路上，才会坦然，安心。
2016年1月26日星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