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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为何不“从文”了?

2016-01-07 10:57 作者:刘郎闻莺  | 24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沈从文为何不“从文”了?

2015•12•5

大家知道,我们湖南的沈从文在国家鼎革之前是一个小说作家,而且还很有名气,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便是他的《边城》。

1991年,我在县城的一家书店里看到了一套12卷本的《沈从文文集》,便买了回家去,然后就从头到尾把它读了一遍。我是很少读完一套套全集的,平生只读过一套《沈从文文集》,一套《鲁迅全集》。

沈从文的小说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它的乡土气息,一个是它的朴实无华。打开《沈从文文集》,第一篇小说就是《》,他是这样写的:朝来不知疲倦的雨,只是落,只是落;把人人都落得有点疲倦而厌烦了。

各人在下课后左右无事耍了,正好到电话处去找朋友谈天。那方面若是一个女人,自然是更有意思。(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就是这样一位小说作家,他的人生轨迹在1948年就发生了逆转,他放下了那支写小说的笔,他惶惑了,在北京那方天地打着转,然后,选择着自己的人生出路。他在想:我不再写小说了,去做什么呢?

沈从文为什么放下了那支写小说的笔?因为这一年,我党的文化旗手郭沫若朝他劈头盖脑打来了一闷棍,沈从文遭此一劫,就晕头转向了。

1948年,郭沫若写了一篇《斥反动文艺》的文章,发在香港的报纸上。郭沫若在这篇文章中,对桃红小生沈从文、蓝衣监察朱光潜、黄帮弟兄、白面喽啰以及黑色买办萧乾定罪,而且,这个沈从文还首当其冲。郭文说,沈从文一直有意识地作为反动派而活着!

这时候,沈从文在北大担任教授,北大的学生不知是受谁的指使,将郭文抄成大字报贴在墙上,弄得全校人都知道沈从文是一个“反动派”了,他感到压力山大,于是选择了割脉自杀。谁知自杀不成,他又被救活了,只是,再活过来的沈从文就不是一个小说作家了,他搁笔了,只把生命当作一个驱壳摆在这个世界上。

沈从文没有长篇小说,中篇小说也只有一个《边城》,短篇小说倒是写了好几十篇,一套《沈从文文集》12卷,小说占了8卷,散文和诗2卷,传记1卷,文论1卷。这个数量的文学创作还算是丰厚的,也奠定了他在中国文学界的地位。

在研究沈从文为何搁笔的原因时,我们发现,郭沫若对他的抽打是一个原因,另一个主要的原因就是他的怵惕自警。“怵惕”一词的意思就是因恐惧而警惕,沈从文这时候恐惧什么呢?国家政权鼎革之际,新政权代替旧政权是毫无疑义的了,他熟悉的是旧政权,对于新政权,他一点也熟悉,但是,新政权的红人郭沫若轰然一击事件已经给了他信息,他能不怵惕吗?

彷徨了一段时间后,1949年8月,沈从文的关系从北大转到了历史博物馆。这时候,精神失常的沈从文尚未康复,他又被送到华北革大去洗脑,毕业的时候,组织希望他回到作家队伍中去,他权衡再三,终于选择了不当作家的道路。

极有文学才华的沈从文不当作家了,他心里好受吗?

在写给老朋友程应鏐的信中,沈从文这样描述:“生命封锁在躯壳里,一切隔离着,生命的火在沉默里燃烧,慢慢熄灭,搁下笔来快有两年了,在手中已完全失去意义,国家新生,个人如此憔悴,很离奇。”

这是刮骨剜肉的痛楚啊,他的生命被谁封锁在躯壳里?谁能够解开“憔悴个人”与“新生国家”的矛盾?

其实,沈从文做出这样的选择是聪明的举动,他在作家队伍里,不独是郭沫若不喜欢他,鲁迅早年也不喜欢他,茅盾也不喜欢他,而这三个人在我党的文艺队伍里都是旗手人物,沈从文如果硬要待在作家队伍里,他能有好日子过吗?

进了历史博物馆,沈从文的日子就好过吗,他就被人看得起吗?

有人考证,历史博物馆有很多办公室,就是不配给沈从文一间,他的任务就是当讲解员,每天上班就在大厅里面转。

有人回忆起这么一件事,说五十年代中,吴晗要来视察历史博物馆,博物馆叫沈从文去接待一下,沈从文早早到了接待室,等了很久,终于等来了吴晗。他原不知道要接待的人物就是吴晗,及至看见吴晗后,就悄悄地走开了。博物馆领导后来就问到沈从文走开的原因,沈说:我怕他恭恭敬敬对待我。原来,时任北京市副市长的吴晗曾经是沈从文的学生。

这时候的沈从文,心里充满了孤独伤感和无望,他回忆说:每天虽和一些人同在一起,其实许多同事就不相熟。自以为熟习我的,必然是极不理解我的。一听到大家说笑声,我似乎和里一样。生活浮在这类不相干笑语中,越说越远关门时,独自站在午门城头上,看看暮色四合的北京城风景……明白我生命实完全的单独……因为明白生命的隔阂,理解之无可望……

当作家时期的沈从文有很多朋友,而且还来往很密切。等到沈从文弃文从讲后,他的老朋友大多就不和他来往了,沈从文伤感地说:“那些身在北京城的人,也像是在北京城打听不出我的住址,从不想到找找我。”只有四个人例外,一个是巴金,一个是朱光潜,另外两个是林斤澜和汪曾祺了。那时的巴金也在台上红得发紫,他一进京就会去拜访沈从文;那时的朱光潜却在台下,但是,他也时常想起沈从文。

沈从文这个样子,他的内心是不服气的,而且这种不服气是有流露的。林斤澜介绍说:沈从文曾经给他写过一个条幅,内容是建安七子刘祯的一首诗,“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从文是以“松”来自况自慰的,无论冰霜盛风如何惨凄,他就是要端端正正站在山岗上抗寒耐冰。

聪明的沈从文离开文艺界自然是躲过了场场浩劫,批判电影《武训传》他躲过去了,文艺界大批判运动他躲过去了,胡风案子他躲过去了,丁玲、陈企霞案子他躲过去了,反右运动他躲过去了。再聪明的沈从文也无法躲过祸国殃民的文革浩劫,到了文革时期,沈从文便被打发扫厕所去了。

林斤澜回忆说:“大约去世三年前,一位美国女记者问起沈从文先生‘文革’时的情形。沈从文先生说:‘我在文革里最大的功劳是扫厕所,特别是女厕所,我打扫得可干净了。’女记者很感动,就走过去拥着他的肩膀说了句:‘您真的受苦受委屈了!’不想先生突然抱着女记者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很久很久。”

尽管如此,比起其他的受难者,比如老舍、吴晗之属,沈从文还是万幸的。

离开文坛转到文博部门,沈从文还是心有不甘的。华北革大毕业后,他曾经有一段时间去四川参加土改。这时候,他对土改的认识和我党对土改的认识基本是一致的,而在他,主要地还是带着改造自己主观世界任务来的。当他看到四川的风情、看到土地关系变动带来的社会变动时,他就又有了写小说的念头,他给他妻子一口气写了七千字的家信,把这个念头流露在信中,而且他的书信语言就有点像小说语言的味道。

到了五十年代中期,沈从文在文博部门站稳了脚跟,他有了公费出差的机会,到上海见了巴金等一些老朋友,他就感慨:巴金的不从容写不出大部头小说,赵树理的不从容也写不出大部头的问题小说。这时候,他的心里在发痒,还想写一部农村革命题材小说,他想从容写来,写出声音来,写出色彩来,写出音乐来。他的亲弟弟沈荃是国军将领,参加过湘西起义与湘西和平接管运动,随后就被我党当做反革命镇压了,对于亲弟弟的遭遇,他不敢放一个屁,而是把眼光瞄准了自己妻子的一个叔伯兄弟张鼎和。张鼎和是一个地下党员,他死于职守。沈从文就想着要以他为原型写一部农村革命题材小说。

反右运动之后的五年,沈从文似乎是喜文博工作了,他出版了很多专著,有《中国丝绸图案》、《唐宋铜镜》、《明锦》、《龙凤艺术》、《中国的瓷器》等等。但是,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忘却写小说,而且他还真的写了个讽刺短篇小说,来一个试水,却遭到了他夫人张兆和的严厉批评。

从文艺的角度来说,沈从文在追赶时代却又力不从心。他的夫人张兆和原本有很雄厚的文字功底,又在《人民文学》杂志社当编辑,已经被主流文艺浸透了全身,她对丈夫的批评终于彻底遏制了沈从文的黄粱美梦。

有人在检点幸免于难的中国文人时说,沈从文活过来了。活过来了的沈从文最终放下了写小说的笔,而写出了一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的学术著作,为中国学术界填补了一个空白。

幸耶,非幸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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