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那朵花开
最初的那朵花开
文/烟消云散
她，开了，最初的那朵花，开了。在深山密林之中、在无声无息之中、在他还未来得及究竟的时候，潜潜地开了。
她开了，开得很娇羞、很嫣然。然而，很隐秘、很谨慎、却又很坚毅。满山遍野一奇葩，万花丛虫一点红。同时，隐约得开在他的心灵中。
最早，是指三十年前。有个地方叫马虎岭，几乎还未成熟的他被派到那里的村小从事教学工作。那是他家乡海拔较高的地方，他常叫它云雾里的学校。
农历七月，家乡的雨季，是该上山的时候了。开学的前三天，没有人送他，也没有人接他。按照预先知道的路径进山了。路径很蜿蜒，从姚家河口去登山马虎岭。还真有点儿“偏向虎山行”的意味儿。(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说是河，还不说是溪流。顺着溪流、沿着山沟，无数次地趟过溪水向山顶进发。除了姚家河口的一些人家，往里，逐渐地消失了人烟。倒不是害怕，只是因常有的山洪，道路极不明显，拐弯抹角一片荒凉。除了荒草、硕石，就是陡峭的山上清一色的灌木林，除了不绝于耳的百鸟争鸣，也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了。
黄昏，夕阳挂在西天上。他终于到达未来的主战场“马虎岭小学”。
天啦，这是什么地方？这哪像学校啊？除了几间土坯泥瓦房什么也没有。放眼四周，方圆几十里除了交错连绵、沉默的山岚，什么也看不见。东北的话“心里哇凉哇凉的。”他几乎到了绝望的程度，因为那时连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呢。深山老林、杳无人烟，就算不被老虎豺狼叼了去，他能在此呆下去吗？
他万分奇怪。学校都是在人烟相对集中的地方，可为何这里却偏偏是不见人烟的山顶上呢？他无语。如果不是天 将黑，回家路程远，又全是山路的话，他真的会立刻“打道回府”。
正当他的心情冷到零点，回头校舍意欲苦渡一晚再说时，“孩子，你是新来的老师吧。。。。。。
原来是早等在哪里的村长。当晚就吃住在村长家了。他们谈得很开，许多许多。他几乎了解了这里的一切，尤其是关于学校的一切。“那是成立于上世纪五几年的村级学校。从这里出去过很多人才。当老师的、公安局长的、行政干部的，等等。如今改革开放了，好老师都不来了，可荒废了这里的孩子们了。听说你很不错，招聘民办教师考试你是最优秀的，全村孩子的前途就靠你了。。。。。。。
他忽然觉得肩头沉沉的。那一夜，年少轻狂的他第一次无法安静地入睡。。。。。。他人生的价值之花，也许，就在这一夜岸然得发了芽。他不知道是责任做了养分，还是孩子们的前景让他热血沸腾。。。。。。
做了两天的准备，九月一号正式开学了。
孩子们齐刷刷按时来到学校，点名，四个年级，五十多个学生一个不差，万分幸慰。复式包教，全校就他一名教师。他在操场边竖起的大竹竿上升起了国旗。那一刻，她就像飘扬在蓝天上火红的花朵，艳丽而尊贵。孩子们稚嫩而庄重地仰礼，他不难看出山里娃的那种天真烂漫、纯洁淳朴、天天向上的大山风采和美好的未来前景。从此，他开始了他精彩的教学工作。
好多个夜晚油灯下伏案，好多个清晨举眉青山。慢慢发现，这里的风景很美，而且是独美，异常得静美。校门前有个小山包，长满树木和花草。还有几个突兀的山石散落其中。那是他野读的最佳地方。泥土清新、鸟语花香。尤其是他移栽的那几株月季花，不仅活了，而且开得很娇艳，甚是惹人爱怜。
以后的日子里，他常常发现，一不留神，换下的脏衣服就被洗干净晾晒了，脏乱的寝室兼办公室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凌乱的办公桌就被收拾得整整齐齐。开始，他并没在意，也许是学生干的吧，不错。也好，到也省事了。留意之下，后来他发现，确实有四年级的一两个女学生乘课余帮他洗衣服。批评也不管用，就随之而去了。看着她们的笑脸，比他移栽的月季花还要清纯明丽，印心甘肺。尤其是村长的女儿学生，显得最为乖巧，敏婕而勤劳，惹人喜欢，惹人爱怜。
再后来，因为他喜欢吹笛子、口琴、弹吉他，学生放学后，学校逐渐热闹了。
过路的、放牛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喜欢进校区坐坐，喝杯白开水，聊聊可聊之聊。在学校看不见的离校不远的一户人家竟然是他的亲戚。有三个千金，个个如花似玉，美如天仙。最小的是他的学生，二姐姐辍学在家，放牛做家务。时常在学生放学后来学校玩儿，也常请他到她们家做客。对他们妹妹的学习自然是爱护有加了。
可有一天，傍晚，他正在小山包上月季花边看看书、边吹吹口琴消遣心情。“二姐”放牛来此。他们到也无拘无束，海阔天空。无意中，他看到“二姐”欲言又止，吞吞吐吐，莫名的紧张之下，脸色绯红，比那开得最艳的红月季还要艳红，楚楚动人、魅力无限。十六岁的他，懵懂中似呼明白点儿什么，又似呼一无所知。“你怎么了？天气不热呀! “没什么。”“我妈说，请你周六晚上到我家做客”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又吃饭，莫名其妙。
有一天，离校二里地，家隐在山坳里的一个学生放学时告诉他“老师，我哥请你去我家喝酒，让我一定把你带回家。”“真的呀! ”他故作惊讶。“是啊，我姐还特意嘱咐我，就说家里已经准备好了，一定要请你来。”看到那真诚的小脸蛋儿，他无法回绝，邻里关系也很重要，拒绝尊敬更似不妥。沉默后，摸摸他的头，“好吧，那你得等老师一会儿啊! ”
一家人很热情。父辈都是河南人，五八年闹饥荒逃进山来的，就长此安家了。老两口一家三儿一女。长子人傻，二子聪慧能干任生产队长，三子是他的学生，一女和他同年，没上完小学回家帮做家务了。那时的山里还比较封建，重男轻女。同时家境都和他一样很清贫。他和学生父母个个都很随意，交流自如，有种回家的感觉。酒席间全是山珍野味，气氛非常融洽。你斟我往，小酌了几杯。他不敢贪杯，委婉谢绝着。可乡村的淳朴实在让人感动。学生也要敬酒，还是双的。最后，姐姐也上桌敬酒，他可是再三婉拒不脱。二八美女到也大方，口齿十分伶俐善言，声音清丽悦耳，举止适度优美，具大家风度、高雅之气、温婉之息，令他抗拒不得。最终还是再喝下两杯，并且不得不吃掉她们给夹得整整一碗肉。
真的是酒过三巡，实在不敢再扰，决意回校。学生和她的姐姐非要送他，无法拒绝，随之。二里的上山路，和学生有问必答，和她姐姐倒是少有话语。只是问他家里几个人，有对象没有，在这里感觉还好吗，请多多管教其弟弟。他脱口而出，父母不在了，就他自己，没有对象，这里很好，尤其是学生们都很听话。也许是酒后吐真言吧，还真没有多想。虽然上山费劲，到也很快就回到学校。“你早点休息吧，以后你一定要经常来我家玩儿啊，有时间我也会来找你玩儿的。”拉着弟弟就回去了。
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他竟然突然滋生了些许莫名的失落和惆怅。是不是她的话引起的，可她的话没有什么毛病啊。只是她那清澈娇媚的笑颜，婀罗多姿的身形，就像神奇的花朵在他心中一闪而开。开得那么自然、那么仙气、那么美艳、那么突然。。。。。。
往事随风一夜去，晨曦穿透红尘来。起床、刷牙、洗脸，一切都忘却在夜幕之中。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后来，她真的在他放学后常来学校，但好几次都不巧，他不是在山包里看书，或到亲戚家做客，就是到其他学生家走访，给错过了。但是有一天，她忍不住让“弟弟”给他带来了封口纸条。放学后，他不得不等着。来了，大方自如地来了，给人一种别样的素雅感。要他吹口琴、弹吉他给她听。她很认真、很专注地倾听着、看着他。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和他一样，是非常愉悦的。几曲下来，天近黄昏。”“男女素素不亲。”也许他们都还懂得这一古老礼教，也许他们只是彼此略有好感而已，又也许，年少的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她站起身“真好听，真的很棒！”注视了他三五秒钟，就飞也是得出门下山了。
不久，就期末考试了。放假那天，他发现了一件事。有个学生迟迟不走，最后对他说她爸爸请他到她家里吃饭，为他送行。还说一定让她将他带回家。他不明所以，“不用了，不必客气。”“老师，一定得去，家里都准备了，不然，我会挨骂的。”看着她，他无言以对。她，是村长的那个女儿，因为生大病耽误过两年上学。其实她只比他小两岁。几经推不脱，反而弄得他不好意思了。“好吧。那我只好明天回家了。”
收拾妥当，锁上校门，随她去了。在蜿蜒的山路上，她，在前面引路，落落大方，什么都说，谈吐自如。他惊奇，一反在校学生样，完全无拘无束。他想，也许，是出了校门，要回她自己家的缘故吧，也就泰然自若了。
“老师，知道吗？你只比我大两岁，可是学生们都怕你。不像原来的老师，大多都是混日子，我们没学到什么东西。自从你来后，大家都说从你这儿学到了真正的知识。”“哪里话，不能这么讲啊，做老师的都不会害自己学生的。”“那，也许是能力问题吧，他们都没你有能力。”他不想更多地谈论这个问题，于是，就换了话题，讲到“这风景很美呀，涧水很清凉，植被很厚密。”“是的，水是甜的、山是绿的、花是艳的、而这里的人更是朴素而真诚的。就像我和我的家人都是很实在的。”转头对他莞尔一笑，视，而不移开眼光。看得他有点不自在。“害羞啊，都多大了，还不好意思呢！”怎么这么大的突变呢？完全不像他的学生，倒像是顽皮伙伴儿。他就这样反倒被她弄得一阵阵紧张。为了放松情绪，他突然对她说“到你家，别让我喝酒啊，你就说我不会喝酒，好吗？”“不行，一定得把你喝醉，我爸我哥都能喝酒，肯定不会轻饶你的，你等着吧。谁让你平时对我们管得那么严呢？”“你要惩罚我呀！”她又是回头顽皮地做个鬼脸注视。。。。。。
一路上，她可开心了。而他倒是多次不知所措。不觉间到她家了。
“村长，你好！”“快请进屋。”他们谈了很多。村长的家庭情况、宝贝女儿因病误学的事情、整个村的情况，以及他的教学，村民们优秀评价、并都强烈要求把他留在村小的情况等等。真的很开心，但也有点儿沮丧。因为这里的现实条件实在太差，就孤零零的学校一个人睡在里面实在害怕，他的灯都是彻夜亮着的，从来未曾关过。而开心的是有一群这么好的学生，又有这么好的评价，这意味着他的教学是成功的。确切的说，还得加上一些懵懂却美好的意念、回味。
晚上，他的学生又一反路上的情景，很听话、很温顺，端茶倒水，递烟敬酒，都毕恭毕敬，很到位。真让他想不明白。第二天早晨他老早就起来了，可一定要他吃早饭。
临走的时候，她借口有东西落在学校要和他一起去。而她妈妈却笑容满面地抢着说“去吧，送送老师，顺便把东西拿回来。”
她如同得了圣旨一样，喜悦满怀地和他一起向学校进发。他忽然发现被她今天的穿着打扮而震惊，却又不得不按捺心绪，不动声色。今天，她的着装非常时尚，异常华丽。看到她在前面话夹常开、端庄活力、步履轻盈的样子，这哪象一个小学生啊，分明是一个美少女嘛！
过一个山沟的时候，她突然止步，回身定定地看着他，“老师，下半年还来吗？”明显的有几分不舍的成分含在窗户深处。此时他才仔细地端详了从来未曾仔细端详过的她。真的很美丽，稚嫩中透着成熟、灵巧中透着干练、清纯中透着向往，还有些他说不明白，也理解不了的意味。说她是一汪水，一定清澈见底；说她是一只蝴蝶，一定翩翩彩舞；说她是一朵花，一定清香高雅。是的，的确是眼前一道亮丽的风景。
看着她那目不转睛的神情、可爱的眼睛，他故意干脆地说道“下半年不来了”，可也许是实话。她立刻转身，但他还是看出来了，她是在默默地流泪。这是他没有想到的，也是他那时还不能完全明白和参透理解的。
他赶紧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上次开会领导说有可能这个村小要撤掉，你们可能和我一起到管理区的中心学校读书。”“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因为我还没有接到正式通知不方便提前说呀！”
她呼地转身，笑了，眼睛里还含着莹莹的泪花。“那我们还在一所学校，还是你教我们了？”“也许吧，但是千万不要对别人讲啊”。“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讲的，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他们又有说有笑起来。不一会儿就到了学校。看着她不舍的样子，他就啰嗦到“别看你学习好，可是明年就要毕业了，全县竞争很大，这暑假你一定要多温习功课、多看书、多给自己补补课啊，将来考个好成绩直接到县城里读书，知道吗？千万别偷懒。”“遵命，一切听你的，还不行吗？”
他走了，她站在校门前的山包上，直送到他看不见她。是啊，多好的小姑娘啊。一朵隐隐将开的红牡丹，又像一朵含苞欲放的月季花，更像一朵绽放前夕的刺玫瑰。
那所村小真的撤了，合并到该管理区的中心学校。因为他上一年的教学成绩很好，就被调过去任教务主任兼毕业班班主任。原村小四年级学生全部升五年级还是由他带班，而且是包班。
又是一个九月一号，他老早到新的学校了。“老”学生先后都来报道了，只是除了她。不知为何，他心里空空的。也许是对一个优秀学生的注重吧。问了几个原校的学生都说不知道。等等吧，相信她会来的，因为来这里读书是要寄宿的。直到下午，她终于来了。是村长挑着被子等等亲自送来的。
“孩子，就交给你了，相信在你的教育下一定会有个好前途的。”“放心吧，我会尽力的，相信她也会努力的。”而她却躲在父亲的身后，笑着向他扮鬼脸，可笑极了，也可爱极了。
在未来的一年中他们都非常努力。他是为全班同学而努力工作，而她不仅为自己，也帮助其他可帮助的同学而努力学习。
对学生，他很严酷，尤其是对她。很多次解答难题时都将她骂得直哭。又有好多次她来到他面前看到他只谈学习，欲言又止。其实，有些关于女孩子的事情，他似呼明白了许多。因为这期间有闲暇的长者给他说媒的，也被迫和女方见过面的。但是，对于还是小学生的她只能让她全心全意的学习、上进，将来考进好学校，争取更大更光明的前途。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毕业了。就在毕业典礼后，她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知道她将要说什么。于是，“你，什么也不要说，下午早点回家。”说完不等她开口，他就冷酷地走了出去。
暑期间，他得知他的学生百分百升学，其中，她和另几个同学直接进入县重点中学。多么完美呀。。。。。。
再一个九月一号。他被调到新的学校任教，还是带毕业班。可就在入学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周末，她，竟然堵在他回家的路上。很美、很时尚，像一朵光鲜的花，真正地开在他依然贫穷的视野里。可是他们没有多谈，因为，他不可能多谈，除了她的学习。更多的是她的眼泪，其实早已经淋湿了他的心空，柔软了他的双臂，叩开了他的心扉。。。。。。
“老师，我大了，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如果没猜错，我也知道你的心里不可能没有想什么。”
“想什么？什么也没想。你现在还没有资格与我讲你学习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个资格，要等到你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才有，才可以。”
“那你不也没有大学毕业吗？你不也还在进修吗？为何有给你说媒的？”
“那不一样，再说我从来没有答应。我可以，你却不可以。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努力的学习。”“那你一定要等我大学毕业啊！”
“不可能，你大学毕业再说。没有的话，就更加免谈。”
“大学就这么重要吗？”“是的，对于你，必须为你们家做到。这是你父亲最大的愿望。”
他看到她的眼泪就没停过，可他，不得不这样做。其实，严厉的拒绝她的同时，也在深深地伤痛他自己。
花儿啊，你开得太纯粹，开得太尊贵，开得太靓丽，也开得太不是时候啊！
可是你，在他心中又开得如此真切，如此深情，如此的无怨无悔。
尽管他为了你能够更加无忧无虑地绽放，为了你将来真正辉煌的绝色奇香，也为了他杜绝对你的伤害和影响，更为了自己摆脱贫穷，追求理想的生活而悄然地漂泊离乡，到远方打工了。而你，万花丛中最初的那朵花依然悄无声息地开在他的心房，永远绽放着青春的光彩，绚丽而耀眼，永恒而不变。
你，是他最初的那朵花，不可拒绝地开在他的思想里。不管多么久远，还是怒放在原来的地方。。。。。。
2015年12月19日晚与八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