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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五奶——地主婆

2015-08-23 17:57 作者:稻香老农  | 22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地主婆五奶是我们村里最漂亮的老太太,她是后来改嫁给五爷的,五爷年轻的时候家里很穷,且人又老实长得又丑,就好比猪八戒背一捆破套子,要人没人,要货没货。四十老几了还没有讨来媳妇。五爷是我爷爷最小的弟弟,六十年代他娶五奶的时候娘已经下世,光棍一条的五爷是侄儿们张罗着给他把五奶娶回家的,我们背地里都叫她地主婆五奶。

五奶嫁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四十来岁了,那年过了八月十五去娶的五奶,结婚那天父亲和他的兄弟们赶着生产里的马车去娶的五奶,把五奶从娘家接回到了五爷的小院里,马车上用芦席扎成一个拱形房子,漂亮的五奶慢悠悠的低头走出来,下了马车,挎着她的红布包袱,走进了五爷那座门口贴着大红喜字的草房子里。等在院子里的男女一窝蜂似的跟着涌进屋里,把五爷五奶拉在一起,对这堂屋里后墙上挂着的毛主席像三鞠躬,三堂叔在院里点着一挂鞭炮,噼里啪啦震得山响。就这样五爷五奶的婚礼就算举行完了。侄儿侄媳妇们都嚷嚷着:“快让他们入洞房吧!入洞房吧!五叔,快拉着五婶子入洞房去吧!”五爷害羞的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不敢抬头看五奶,低着头伸手去牵五奶的手,他拉住一只手就往里屋走,五爷慌忙之中拉错了人,拉住了我妈妈的手使劲往里屋拽,急得我妈妈伸出另一只手啪啪使劲照着五爷的手打了两巴掌!五爷这才松开手抬眼睛偷瞄一眼,一看见慌乱中竟然拉住了侄儿媳妇的手,羞得五爷一头钻进里屋,谁叫也不出来了。逗得大家哄堂大笑,自那以后羞得五爷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跟我妈妈见面,这事成了后来大家的笑话……

五奶的长相让看热闹的人止不住啧舍称赞,真令村里人大开了眼见,你别看五奶四十来岁了,用一个美字来形容她远远不够。她太漂亮了,高挑的个子如玉般光润的皮肤,走起路来柔软蛮腰轻轻摆动,弄得两个饱满的乳子颤巍巍晃悠悠的,风韵万般。大家都说:难怪是地主家的女人,和一般的农家妇女大不相同。村里人都说这个女人长得真齐整!不知道要让多少男人牵动魂魄、想入非非呢。她会跟老实得有点窝囊的五爷好好过日子吗?人人都有点怀疑。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五奶毅然决然地和不像配的五爷安安稳稳过完了后半生……

五奶的娘家是地主成分,她先前的丈夫更是大财主世家。文革运动她和的丈夫经常被拉出去批斗,由于他的婆家解放前是鄢陵县一霸,得罪的人很多,也不免有横行霸道,欺压良善之说。因此干部群众中浑水摸鱼、借机发挥者大有人在。有意把他们往死里整,天天捆绑批斗还不算,还要戴上纸糊的高帽子敲锣打鼓游街示众,更有垂涎五奶美色者,专门间批斗五奶,趁黑摸五奶的身子,企图占五奶的便宜。可是五奶通晓四书五经,熟读唐诗宋词,是有文化素养的大家闺秀,死也不愿意与他们同流合污。那些心怀不轨者也就不放过他们。把五奶夫妻作为地主少爷和地主婆典型,批斗他们成了家常便饭。

每天批斗完毕,放他们回,家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五奶与她的前任丈夫很恩,她们是结发夫妻,已经有一儿一女,五奶的前任丈夫是旧社会的大学生,一个大知识分子,解放后也是在县及高中当教书先生,从小养尊处优,受人仰慕,哪受过这样的折磨与羞辱?最终五奶的丈夫不堪精神与肉体上的折磨,趁着夜黑人静的时候逃跑了。地主逃跑了,地主婆的日子会更不好熬,五奶不单要继续挨批斗,批斗者还天天审问她丈夫的下落,一个孤独无助的地主婆,她也快要撑不住了。

丈夫出逃一月有余,暗暗地托亲戚捎来了书信,上面写道:凤仙爱妻:我已平安落脚,勿念,家乡我已无回头之日矣!望妻另作打算,趁还年轻,找一个根红苗正的好人该嫁了吧,也免身心备受摧残,儿女已大,就让其陪伴父母身边,对父母也好有个照应,愿他们老小能平安度日;可叹你贤良淑德,竟落如此地步。不是为夫负你,吾乃情非得已,你我若情缘未了,来世再续吧!(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读了丈夫的信,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五奶哭得撕心裂肺,痛碎心肠的她想到了死。可思来想去她还是改变了主意。人挪活树挪死,她也不能一棵树上吊死。既然丈夫回头无期,她不能待在这个家里受煎熬了,她再也不想挨批斗了。她捆好了自己的衣服,告诉公婆儿女,少不得痛哭一番,五奶走了······

实际上那时候的政府也是有原则的,岁数大的地主分子不准批斗,没有剥削过别人的地主子女不准批斗,只批斗那些剥削过别人并享受过荣华富贵的地主分子,老人和孩子还算安稳,五奶虽有一万个不舍,但也不用走得一步一回头。

五奶在娘家也不能长住,怕的是给娘家带来麻烦,因此娘家人放出话来,“凤仙要改价,别的不讲,身体健康就行,但一定要出身好。若有人想娶,尽快给信儿”。五爷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奶奶,跟凤仙的娘家相邻,听说此事,慌里慌张,迈开两只小脚,紧赶慢赶的赶回娘家,告知五弟及侄儿们此事。五爷用架子车拉上老姐姐回到她村,先让凤仙相看一下,问出是三代贫农,出人意料的是,漂亮的凤仙竟然一口答应了婚事。喜得姑奶奶颤巍巍发抖地说:“赶紧的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择日,我的父亲和堂叔们赶着马车把地主婆五奶接了回来。

我那五爷你就别提他的长相了,矮墩墩个子秃头顶,走路老是低着头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子,人家都说五爷走路头伸得跟黑牛犁地似的。目光从来就不敢正视别人一眼。就是和凤仙见面时也是把头深深的低下,恨不得把脑袋埋到裤裆里去,急得姑奶奶在旁边直跺小脚,骂道:“傻瓜,死鳖货!”

再看看我那五奶地主婆——高一分显高,矮一分嫌矮,皮肤白净如玉,秀发三七分开,在两边编成两根五股大辫子,在脑后盘成一个方块形状,而后用一个方形三棱银簪,别在脑后,一双水杏眼柳梢眉微微上扬着。一件月白色大襟上衣不肥不瘦的裹在五奶肉乎乎的身子上,黑蓝色的灯笼裤,裤腿扎得高高的。五奶走起路来挺着胸脯摆动腰肢,两个美乳子颤巍巍忽悠悠的,有着古朴的丰韵和性感美。五奶地主婆是我打小见过的最标致的美人。

父亲和堂叔们虽说把五爷的媳妇帮他娶到了家,可他们还是不放心,因为他们认为五叔太老实,平时见女人都不敢抬头。五婶子那么漂亮,那么风雅美韵。五叔敢不敢碰五婶子的身子他们都有点怀疑。从结婚第一夜起,他们就开始偷听五爷五奶的墙根,等到晚上他们俩口子一灭灯,唐叔们就趴在五爷的窗户上偷听。那时候的木窗户没有玻璃,只是木框子上糊了一层油纸,很容易就能探到屋里的情况。一连几个晚上五爷卷缩在五奶的脚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陆陆续续半个月过去了,五六个侄儿们轮流值班听墙根,五爷五奶一直没有动静。三堂叔是个急性子,有一次憋不住在窗外喊——“五叔,你上啊!趴上去啊!老婆躺在自己的床上都不敢睡!你真傻猫不吃鱼啊?”说完别的叔叔跟着嘿嘿笑。这时候“嚓”的一声,五奶划亮了火柴,点着了油灯,喊道:“侄儿们,进来说话吧,外面怪凉的!”羞得叔叔们一哄而散。有好几天都不敢去偷听了。至此五爷也就落了一个“傻猫”的外号,村里人背后都叫他不吃鱼的“傻猫”。

据说后来还是五奶主动找五爷的,四十多岁的五爷才算开了荤,呼哧呼哧很过瘾!从那以后大家都发现五爷的头似乎慢慢抬起来了,不在只看着自己的脚尖子走路了,看见女人也不那么紧张了,趟过女人河的五爷慢慢地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不过还有人说五爷是骡子,守着那么一块好地总归下不了种子,始终没能让五奶给他生养个一男半女的······

地主婆五奶自从进了我们村,结束了挨批斗的日子,五爷虽然又穷又老实,可他踏实能干,对五奶言听计从,五奶嫁过来算是过上了安稳日子。夫妻成双入对的在生产队里干农活。但是五奶的四类分子的帽子是摘不掉的。每月还要跟村里那些成分高的人物去大队部开一两次会,学习改造思想,每次开会生产队长会通知他们。到会以后俺村的老支书会跟他们讲讲政策,读读报子杂志什么的,再背诵几段毛主席语录就算完事了。

我们村和别的村子不一样。虽说村子很大,但阶级斗争搞的并不激烈,原因是我们全村一千多口人都姓一个姓,都是同根同族的一大家子,十六辈子前是同一个老祖爷爷留下的根儿,历来就有抱团顾把子的家风,外来复杂的思想很难掺杂进来。至于阶级斗争、斗私批修,也就走走过场罢了!五爷熬了大半辈子才娶了一个漂亮寡妇,村里没人难为他们。

在我记事的时候,五奶已经五六十岁了,她人还是那么漂亮,两只小脚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弄得两个乳子跟着忽闪忽闪的打着颤儿。越来越稀疏的头发依然编成两根五股小辫,用跟了她一辈子的银簪子别在脑后,白颜色的土布衣衫上总带着折叠过的棱角,即使打着补丁穿起来也是那么端庄好看,在艰苦平淡的农家生活中她还是显得那么脱俗那么风韵。

五爷家院子里有两棵大枣树,密森森遮暗了半个院子,每年到七八月份,满树青溜溜红丢丢的枣子闪着诱人的光芒。五奶很喜欢孩子,每到枣子成熟的时候五奶会用竹竿把枣子打下来分给邻居家的孩子们吃。小时候我很嘴馋,天天老都想着往五爷家里跑,去了也不好说想要吃枣子,每次都会借着别的事情提到枣子。我就说:五奶,“我给你说一个谜语你猜猜吧?”五奶说“好!你说吧。”我就说:——“青滴溜,红滴溜,一竿子打得不滴溜!“五奶你猜猜是什么呀?”五奶故意说:小妮,“我猜不出来咋办那?”我就用手指指说:“上面!上面!”“上面有什么呀?小麻雀吗”五奶故意打岔。这时候我急得双脚乱跳,说:“大青枣!大红枣!”五奶就咯咯地笑,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很好看!笑过以后,五奶仰起脸踮着脚尖,攀住枣树枝叶,摘下两把枣子放到我衣兜里,我就欢天喜地的跑回家里跟妈妈炫耀······那时候我最爱臭美,婶子大娘们都爱逗我玩:“小妮,你长得那么齐整像谁呀,”我会说,“俺像五奶地主婆”妈妈故作生气的说:“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像她呀?”“因为俺俩都齐整!”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五奶和我妈妈最合得来,有什么话都愿意在妈妈面前絮叨絮叨。早年的时候五奶对自己的身世是只字不提的,在后来的岁月里,阶级斗争在人们的头脑里慢慢淡了,人们醒悟过来了,有钱才是硬道理,把生活质量提高才算真本事。晚年的时候五奶也敢说说她过去的大小姐和大少奶奶的生活了。让五奶念念不能忘怀的是她娘家陪送她的那两百件上衣,什么“大花袄、小花袄、大布衫子、小布衫子”······

旧社会的女孩子十多岁左右就开始积攒陪嫁{那时候叫‘攒体己}五奶的娘家是大财主,家底殷实。除了几个哥哥家中就一个娇闺女,父母倍加珍爱,十岁母亲就开始给她精心制作嫁衣,有尚好的料子就给五奶置办各种衣物,什么——紫贡缎夹袄十件、丝凌布小布衫子十件、红绸子大衫子十件、花邹小棉袄十件、什么灯芯绒、花洋布。黑妮子、蓝斜纹······等等!每一种料子做十件。等到五奶十八岁出嫁之时,单说上衣就了陪嫁了两百件,据说五奶结婚那天娘家陪送的嫁妆从家门口一直排到了村子外面。在方圆十里八村是少有的。可五奶无福消受那些财富,解放时期被从公了。直到七老八十五奶还念念不忘她那两百件细软,连连啧舍,长吁短叹!——还有五奶的金银珠宝首饰,兵荒马乱的老担心被人略去,就放进了火塘里,烧火做饭的时候却忘了这件事情,只听见火塘里砰砰乱响,珍珠玛瑙碎了一锅底。后来的金银也被人偷去了。一直陪伴着五奶的只有她头上的那支银簪子和一对金耳坠。

五奶改嫁许多年之后阶级成分在人们的意识中淡化,人们不再以地主富农为阶级敌人,成分高低都处于平等状态。日子好过了五奶的儿子想接母亲回家,这时候他已经娶妻生子,并在村里当上了小学教师,儿子想着让五奶回家守着儿子媳妇,持持家务抱抱孙子,尽享天伦之乐。来了两次五奶怎么也不肯跟他回去,母亲舍不下那个跟他没一点关系又丑又窝囊的老头。儿子生气了,走了以后再没来过。

那年的八月十五,忽然村里来了一辆小轿车,当时这可是个稀罕物件,小车刚一进村就招来了一群孩子跟着看热闹,小车在五爷家的土院子外面停下,从车里下来一位带眼睛的老者。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梳理脑后,身穿雪白的上衣,下着笔直的深色裤子,白衬衫用皮带扎在腰间,黑皮鞋一尘不染。这个儒雅的老头就是五奶的前任丈夫。当年他从家乡逃到了汉口,在朋友的帮助下,他在武汉的一家大学被临时聘用,学识渊博的他后来就转了正,听说在后来成了教授。没过几年又娶妻生子了,有了第二个幸福的家庭。可是他心里始终没有忘掉他的结发之妻凤仙。几十年后他荣归故里。他要了却一个心愿,想要再见一面让他终生不能释怀的凤仙妻。他一个人走进五爷家的小土院子里。正在院子里劈柴的五爷见势头不妙,赶紧躲了出去。五奶从草房子里走出来——“是荣贵吗?”——“是凤仙吗?”他们相拥着抱在了一起。他们颤抖着哭泣,瘫软着双双跪在地上。五奶哭得最痛,大眼睛充满了红血丝,鼻涕眼泪混在了一起。五奶一边哭一边用手指戳着老者的胸脯,数落道:

    又见当年负心汉,

    少壮一别多少年

    你抛妻舍子自顾去,

    怎顾两小无猜两难难!

    夫妻真如同林吗? 

    大难临头各自飞?

    五奶张开的嘴唇抖个不停,语不成句。老者的眼泪如柱般倾下,泪水模糊了他的镜片。老者道:

    为夫不是无情汗,

    怎乃世态炎凉多变迁!

    吾虽别离妻儿数十载,

    愁肠百结几十年······!

哭了一会,他们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撒开了手互相对望着,恍如隔世不成想见,而后是互相叹息:“哎!哎!光阴似箭,老了!老了!都不是当年的模样了······!”

有几个婶子大娘在院子外面趴在土墙上面探听五奶他们谈话内容,可他们听不懂两个老人哭着说的什么,感叹道:他俩都是文人,听不懂!听不懂!

他们哭天抹泪完毕。在五爷的土房子里落座。老者劝五奶,“还是回去吧,跟着儿子媳妇,老家毕竟有你的亲骨肉,在这里你膝下无人仃。老得做不动了咋办?谁奉养你左右?”五奶执意不肯。五奶说:“当年你抛下我走了,我走投无路,才跟了他,如今快要七老八十,我岂能撇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自己走了?我能忍心吗?我不是当年的你,决不弃他而去!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认了。那老头只是摘掉眼镜擦着泪水无言以对······

老先生走了,司机开着车慢慢的驶出村子,小车后面撵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们。五奶没有出来送他,而是搽搽眼泪去厨房里给五爷做饭去了。

    那老头回到了武汉,听说从此以后再没有回过故乡;五奶跟着五爷当了村里的五保户,九十年代五奶和五爷相继去世,是乡亲们和叔父们吹吹打打的把他们老两口送进坟墓里去的······!

五奶是花中的牡丹,百鸟之中的凤凰,自古有红颜薄命之说。不知五奶是生不逢时,还是命运不济,一个稀世美人,就这么被冷落了!像一枝藏在角落里的牡丹花,悄悄凋谢。

五奶地主婆走后,我每每想起她可悲可叹的人生,就很想为五奶悲壮的高歌一曲,可我没有美妙的歌喉。我也很想为她写一首诗,但我拙劣的文笔实在是拿不出手!不过我还是偷偷写了一首诗,你看了可别笑话!

    凤仙女生富贵,貌美闭月羞花!

    美娇娘嫁豪门,坠入世间杂尘!

    风凄凄啊冷雨洒,幸福成虚化!

    自古红颜歹运,人间正道沧桑!

    陷囹圄不自贱,洁如清水莲花!

    一捧黄土葬佳人,香魂归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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