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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朵儿莲花

2015-08-14 16:13 作者:绿艾  | 10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心里忽然充满对往事的回忆,而最让我纠结的是幼年的岁月,我不是早慧的孩子,那段生命竟像白纸一样。

最初的记忆只能从童年的一张黑白的老照片开始,我大概五六岁的样子,齐耳的短发,扎一个撅天辫,像头顶上蹲了个鸡毛毽子,双手捧着一个大苹果,苹果和我的小脸差不多,估计是照相馆的道具。穿着一个小罗裙,开着荷花样的花朵,如果着了色彩,小罗裙上分明是个美丽的荷塘。我比父母的膝盖高不了多少,木呆呆的样子,正襟危坐的父母也是木然的。

作家木心说:一个人,寒碜的连童年的相片也没有,解释就更像是弃婴孤儿的遁词了。所幸,我有这么一张,但不像现在的孩子眉眼手足都透着鬼灵精怪,那种呆气好像成全了我白纸记忆的底色。

如果说童蒙初开是人的记忆伊始,这张照片就是一个分水岭,在这之前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只能从母亲与别人闹嗑的片言只语中靠想象拼接出无知无识的自己。

女人们走到一起就讨论育儿经,是每个时代必不可缺的话题,母亲的开场白往往是:她从小骨朵儿莲花,莲花骨朵儿的。母亲的意思是我经常生病,我是头生子,怎么能不让她一惊一乍的。我到处寻觅并确认自己的存在,原来在纷扰红尘我并不存在,又似乎相系于某种记忆,而这记忆也只是一句话的速写:骨朵儿莲花。是我生命开端的意象,又像是终点的墓志铭。

不省心的孩子生病就说生病吧,可母亲从不说我生病,总以骨朵儿莲花这个代名词带过去,而听的人好像都明白她的意思,这种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语言倒让我这个当事人迷惑了很久。它不是很大众化的语言,亦不通俗,我长这么大只听母亲说过。祖母也看着我长大,她没说出过。外婆是个哑巴,尽管她不甘于沉默,也是说不出的。看来师出无名,只能是母亲靠着小聪明自创的了,而又让很多人能懂它的本意,真是语言的奇迹了。(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我也懒得去抠字面了,更好奇小小的自己是怎样病来病去又活过来的。在每个人的生命之初,它属于你,你却一无所感,一无所知,而且那时的生命真像一棵易于摧折的幼苗,那些感同身受的折磨并不因为主体的无知而消隐,它还未完完全全脱离母体,所以成长是你的,疼痛却是母亲的。

冰封的记忆里,一个小孩软软地趴伏在母亲背上,似乎懒的连头也没有力气抬起来,她真的病了。我很想用现在的生命找回儿时的那个我,她除了生病被人记着,她睁着两只眼睛还看到些什么,看到的那个世界是否和我现在看到的一个样。她从来不会表述自己的感觉,只是用眼和脑全息性地摄取了生活的影像,然后又用遗忘全部曝光了。

每一次生病都像搞突然袭击。头天明明还在母亲的洗衣盆里哗哗捉水玩,还往母亲火势熊熊的柴灶里学着大人的样子,添着一根又一根的柴棒,火毕竟是不可以像水那样捉着玩的,然后很怕地迅疾地缩回手去。

第二天,我就小脸通红,热的发烫,迷迷瞪瞪地不愿睁开眼睛。在一连几天的高热之中,无数疱疹像花骨朵儿似的怔忪在娇嫩的皮肤上。那时,这也是一场夺命的病。出过疹子,撂下干草捆子。老人们都说这是小孩命中的一个坎子,也许父母也悄悄在门后为我准备了干草捆子,就像老人们早早准备下装老的衣服辟邪一样。终于,我在一场透湿的大汗中醒来,像刚刚追过院子里飞来飞去的红蜻蜓气喘吁吁地归来,可是谁也弄不懂我曾沉迷在一场怎样的追欢逐乐的魇中。

我对这段生命感兴趣时,母亲已不能提供太多生动饱满的细节。除了那句简洁的概括,母亲提到最多的就是一棵老槐树了。那是一个老药铺的所在,坐堂的老中医仙风道骨,皤髯皓首,我的命似乎总是被他搭救的。

想来那医者宅心仁厚,言词不多,谦然的微笑带着对病患的同情油然而生,那是只有多年的草药熏沐而出的气质,从而不像我长大后遇见的医者,他们与庸俗的人很难区分,甚至略带一种油滑轻浮之气。在病患面前卖弄专业的自以为是,甚至言词多显恫吓,夹带鄙薄之色,病患更加诚惶诚恐,急乱中奉他们若救主,心甘情愿地被开了各种名目的检查,处方,挂了吊瓶。

那老槐树下的医者,几味小药,贫寒之家也承受的起,也许并非医术高明,那份对病患的尊重特别地显出医术的厚重,见了他如沐风,病的负担犹自轻了许多,难怪母亲常背着我去那里。

总也抹不开这样的想象,我趴伏在母亲背上,悄悄回头看远处那棵老槐树。那树真高,枝叶暗沉墨绿,笼覆如命运。老者仿佛从屋里踱出,身下尘埃团起,霍然融进了那株老槐树,我觉得他的魂灵肯定住在老槐树里。槐树给了他一个诊堂,那清荫坚若磐石,洗去病患的忐忑,成为庙宇般的归依。也许,这句话就是那位总是用百草来治疗病患的老中医的一句口头禅。

有时听母亲重复骨朵儿莲花时,暗自猜想过这是老中医给出的偏方,带给我含蓄而美好的预言吧!甚至想自己要死的那会儿,拜他所赐,也像哪吒一样在骨朵儿莲花里重生了,才有了现在对人世有了感觉和记忆的我。

骨朵儿莲花在时间和空间的坐标上瞬间凝固,成为我的一段生命,成为母亲说出的最气定神闲的一句话,也无形中成为我记忆之旅的一种参照。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像母亲,把病比喻的这样令人拍案叫绝了。

我对那段生命常念兹在兹,今日的回眸与沉淀似乎也得益于它的造就。这份隐秘的忧伤,是不是像人生病一样,是上苍天然地赐予你的亲情意识的觉醒与混沌初开。如果是,可不可以像母亲那样视若生命中的骨朵儿莲花。病过原来可以这样超出恒定不变的常识,超越庸众陈词滥调的观念,在那朵出尘的莲花里,我们就会看到世界原来如此的不确定,充满了诡异和虚幻,一种诗意的反思助推着生命的舟筏前进。

骨朵儿莲花,这句让我低眉垂睫,双手合十,佛语般玩味的谶语,它定住那些在风中摇摆的心绪。它一度把我从身体的病痛到心理的病态,拉回基因最初设定的起点,成为又又恨交织的进化馈赠,长成启发灵魂的箴言。

生命是什么,我缓缓打开自己的心灵,慢慢睁开眼睛,有光明,天空,大地,树木,溪流淙淙,欲望同悲哀,且都是十分神圣,都是生命自然的流动,读懂此语,便有泪盈。

一个人踽踽独行在夕阳下的小路上,夕阳醉了似的在树叶的缝隙里摇摇晃晃。陪伴左右的是放牧的羊群,或者风,路,树,云,飞已倦,这些事物才与心灵有了契阔之情吧!别无其他,每个人的路上,风景如斯!我不再羡慕这路上繁华着锦的簇拥,即使空无一人,也相信,生命如此孤独,不让多余的应酬渗透我的命运,扰乱生活上那一份应有的哀乐,是为了让我找寻那朵具有内在活力的骨朵儿莲花吧!

我在时光中倒退,在寻找心灵回归的路上,而倒退正是心灵上的前进。

世事沧海心事定,胸中海岳梦中飞。这些年,我一直在追寻一种令自己心定的东西。不知为什么,我一下想起母亲说过的骨朵儿莲花来,那一刻它完全像个活物,在呼吸,在眨眼,蹑手蹑脚跟随在我的思绪里,生活里。

我们无法阻止上苍降临人间的一切悲了喜了,但我想从母亲那里接过一种魔法般的能力,用我一生的遭际做这朵花的摇篮,奉献生命中所有的喜怒哀乐,供养花儿的色泽及水分,只为悲欣交集时,看见这朵花在意念里优雅地绽放,而不是无声无息地碾作无情的泥尘。

成长如蜕,看似平淡的日常,冥冥之中也有个深度窥视着我们的上苍,生命的精彩或许便藏在这暗潮的起伏里。那朵骨朵儿莲花将饱孕人世多少孤寂之美,它才与风一致,又像花岗岩一样坚硬。它融合了世俗与纯情,最优美地生长。它有春花朵的舒展繁华,又有秋之心的简单清秀。因为它的存在,我就能在一个像石头一样坚硬的现实世界里,带着我飞,带着我失重,带我找到一种类似于出污泥而不染的,与荷同根,与莲同质之感。这样想想,无论何种人生境地,也都是值得安慰的。

如果说人生有生与死的两岸,我觉得还有第三条岸,它是此岸的彼岸,又是彼岸的此岸。我的骨朵儿莲花一直向第三条岸漂流,它在水波中低语,在纷纷滴中喘息,在月光和闪烁的萤光中入梦,它使劲嗅着它主人的气息而来,我发现它的那一刻,就像瞎子阿炳用二胡拉着他的《二泉映月》一样美好,蕴积着苍凉和豪放,也沉溺于婉约和沉郁,如闻天语,在琴弦上颤,在水波里颤,在心尖上颤······在柔美,虚空,静寂中升腾的,何尝不是一种高空之气,一种振奋之气,美的令人喑哑,激越中渗着一种不愿与光同尘的风雷自赏。

想到骨朵儿莲花,想到如许的众生并未想到的“病”——一种抽象的意象,体会到了这一点,不是很自我满足的事么?

沈从文先生在《生命》中写到一朵淡绿百合花:“你看看好,应当有一粒星子在花中。仔细看看。”那粒星子一定是天才的眼睛所安放的哲人或疯子的灵魂。

“无”创造了花的生命,然而,人们总是见花的形、色、香,而不见星子,知花而不知星子的。星子内在于花朵,那不是一双初洗如婴的眼睛所见,就是禅者拈花的微笑。

我的花朵里从未发现过一粒这样的星子,仔细看看,或许有几滴宿露,很迅疾地风干了,隐隐有点欲隐不隐,欲显不显的渍痕,像流过的眼泪。

生命最终是被骨朵儿莲花的意象完成的吗?无论它经历千差万别的形式,一方面保护我不至于因极度的病痛而崩溃,另一方面也拦截我享受绵长的快乐

这神奇的一刻,除了母亲,谁还能从生命的轮廓中认出那朵骨朵儿莲花,它多么像一张在沧桑中平静下来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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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朵儿莲花的评论 (共 10 条)

  • 雨袂独舞
  • 心静如水
  • 淡了红颜
  • 读书不求甚解
  • 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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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荷塘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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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雪灵
    雪灵 推荐阅读并说 生命最终是被骨朵儿莲花的意象完成的吗?无论它经历千差万别的形式......
  • 丫丫

    丫丫欣赏,喜欢。问候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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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樱春慕紫

    樱春慕紫喜欢,,,,骨朵儿莲花,这句让我低眉垂睫,双手合十,佛语般玩味的谶语,它定住那些在风中摇摆的心绪。它一度把我从身体的病痛到心理的病态,拉回基因最初设定的起点,成为又爱又恨交织的进化馈赠,长成启发灵魂的箴言。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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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沐子

    沐子我的花朵里从未发现过一粒这样的星子,仔细看看,或许有几滴宿露,很迅疾地风干了,隐隐有点欲隐不隐,欲显不显的渍痕,像流过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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