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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系列之九:爷爷离世

2015-08-13 18:18 作者:万木迎春  | 9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1980年临近农历年底的一天。

早晨起床,我走进爷爷的房间,看到久卧在床的爷爷,上气不接下气,鼻孔艰难地一扇一扇,老人的舌头硬了,张嘴断断续续,话音转不过弯来。他还拚命挪动双臂,想从床上坐起来,整个身体硬得象根棍子,动了好久,连头也昂不起来,他痛苦地骂骂咧咧。

整个人,能动的只有这张嘴了,挣扎了一阵子,老人一脸的无奈,眼泪从两只眼稍角淌落到枕头上。

他看见我站在床前,吓得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故作轻松,长长地缓了口气说:别急,我不要紧,这段时间一直困在床上,身体僵硬了,省省力休息几天就好了。

我抬起头,透过糊在破木窗上的薄膜朝外看:已是早晨八点钟了,天的太阳没有出来,天空异常的阴沉。北风呼呼地叫着,飘起了纷纷扬扬的花。对面床上,七十九岁的奶奶穿着棉袄,坐在被窝里,眼泪巴巴地看着祖父,一脸的皱纹不停地在蠕动,嘴里小声唏嘘着。

奶奶大爷爷二岁,二人在一起走过了五十多年,虽然活得不尽人意,但一家人相守在一起,风风雨总算走到了今天。(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昨天里,爷爷好象晓得自家要走了,对奶奶说:老太婆,要分手了,我不能陪你了,我家有小辈,他们会待好你的。我晓得你胆小,最后一口气的时候,我的脸会朝床里倒,以后你一个人睡在这房里,不要害怕,我会在暗底里护着你。

奶奶擦着眼,就说:老伴头(本地老年女人对丈夫的称呼),外边冻着冰,你脚边冷,我过来睡你脚横头,帮你热热脚。

爷爷说:今朝不晓得明朝事,你别过来,会吓坏你的。奶奶不吭声,只好隔着床,看着爷爷痛苦的样子。这年代的老夫老妻,要钱没钱,从来不晓得医院的门朝那里开。无医无药,活到这么大年纪,在附近人家中也是不多见的,算得上是前世今生修来的好福气了。

爷爷在六十岁后,得了风湿病。一个脚弯不过来,拖着走路,成了跷脚。常在我们孩子面前号称“跷仙”,和我们争着做大王。闲了的时候,就给我们讲过去的事,天上地下无所不知。得病后睡觉翻身不方便,一直与奶奶分床睡。眼下奶奶要求最后再合睡一只床,爷爷怕给老伴添惊吓,说啥也不肯。

不一会,爷爷说话也不利索了,他要奶奶叫儿子媳妇走进房来,奶奶明白了,急急叫父母亲来到床头,爷爷先对母亲说:“新娘娘(老辈对媳妇的尊称),你嫁到我家里,起早搭夜养活全家,苦了你了,以后子孙会报答你的,以前我火气大,伤到你,你别往心里去了,我对不住,一家人不能有二条心”。母亲听了,点着头不说话,眼泪直流了。他又转头对父亲说:

“小弟,家里现在是苦,以后孩子大起来,好日子就来了,我走后,你要象个男人样,把这个家撑下去!”说完后,他的两只手不定地拍着床,象看到了以后的好日子,嘴里不停地说“好来好来!好来好来!”一直到说不出话。听老人讲,要离世的人说的话叫“讨口彩”,常常对子孙以后的生活很灵验。如果家庭不和,子女不,老人临死讲气话,以后家里就有不顺利的事情出现。

祖母一看这情势。急忙要我去叫三里外的姑妈回来,见爷爷最后一面。我二话没说,就走出了家门,直奔姑妈家。

门外昏暗一片,雪越下越大,象空中挂满了白纱。竖在田里的一排排电线杆,在雪中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模糊,北风吹着上面的电线呜呜地响,犹如凄惨的呜咽。路上还没有积起雪来,泥面早已湿透,成了“剥皮烂”,烂泥巴沾着脚上的低口套鞋,拖得很重。没走几步,套鞋上沾上了大块大块的烂泥,一甩,连鞋一起甩了出去,不甩,脚下重迈不开步,烂泥粘到鞋里,刺骨的冷。我身上只穿了单薄的衣裳,冻得想跑起来暖暖身,但拖着沉重的套鞋那能迈开大步,只好在雪中歪歪咧咧地走着。

一路上,以前祖父给我讲过的往事涌上脑海:祖父出身在清末的一个富裕农民家里,家在西南十五里的姚家湾村。出生时家境不错,九芦头瓦屋前厅后埭。由于他父亲靠祖业吃饭,懒惰不做事,到爷爷成年时,家业已经败得差不多了,为了生计他十三四岁就去学杀猪:练刀功时,师傅在他手边放着一斗米,戳猪的刀,刺进去拔出来,就要插到米里,师傅看到斗里白米上没有一点血丝就算过关了。他有五六个兄弟姐妹,跟奶奶成亲后,就挑了被担,空身来到位于二个家中间的一个小镇,在一家吴姓的地主家当长工。应了小时候算命先生给他说的话:弟兄多来靠自家,单枪匹马闯天下。

地主看夫妻俩人老实,吃得起苦,农活也不错。第三年就卖给家里几亩地,还送了在田边的那个水车棚,娘几个就在车棚里安了身。祖父让祖母在家种地,他出门当屠夫,帮开肉店的东家杀猪。那时已到了四十年代末,国共二党闹内战,解放军打过了长江,他们没有文化,不知道天下会发生天翻地覆,地主把田卖给家里。他们不知道接下来会有分田地斗地主的事。一个劲的感谢地主心肠好,肯救穷人。

一面红旗插到了田头。大家都说解放了,没过几年,田地收归集体,这里的人都过起了靠集体吃饭的生活。家里刚买到手的田就只好无偿充公,还好爷爷是屠夫,进了工私合营的食品站,继续杀猪领工钱。

不到一年,奶奶娘家一个亲戚上门求帮忙:一头肉猪突然患重病,只剩一口气的份了。要是断了气,猪肉就一分不值,央求祖父帮忙收进公家站里杀了。爷爷侠义心肠,二话没说就接了手。猪肉在食品站卖掉后,有同行向头头告状,结果领导要他到亲戚家去收回猪钱,还要他在站里职工大会上检讨,承认错误。

他不肯低头,昂着头对领导说:你爷本来就是种田的,家有三亩破荒田,没啥大不了的,老子走人就是了。说完把被子一卷,回家种田了。单位也不留他,并在工资中扣掉了那只猪钱,那家亲戚知道后,没还钱给他,他没吭一声,也从不向亲戚说起自己被扣去了钱。

回家种田不久,他的老母亲发病瘫痪在床。那时他的家与老母的住所有十多里路,让老母搬来一起住,老人不肯离家。他只好又铺盖一卷,独身一人,搬到老娘床前侍候,一过就是半年多,直到为老人送终后才回来。没多久,他的脚开始发病,没钱医治,时间拖久了,就成了跷脚,奶奶埋怨过世的老母亲,把病传染给了儿子。爷爷一脸无所谓,笑了笑说:我娘把身体和命都给了我,传点病给我,有啥稀奇?

没过二年,一场大火把爷爷老家的房子烧掉了一大半,烧后留下最多的,是分给爷爷的那部分。爷爷过去料理时,几个在家的兄弟哭哭啼啼,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浪者。爷爷没多说话,只拿了点家什,把屋子留给了弟兄,还安慰几个兄弟:老天有眼,我的房子还留着,我的就是你们的,先住着吧,以后再说。几年过后,奶奶说,时间长了会扯不清,要爷爷趁俩个老人还健在,把借给兄弟的老房子要回来,爷爷没说话,也没动身去要,一直到那边兄弟们缷掉老房子,翻建新房子时,才象征性地拿回几根旧木头完事。

想着跑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姑妈的家门前,姑妈看见我,高兴地接我进门,帮我拍下身上的雪花。听了爷爷不好的事,姑妈不以为然,对我说:你家里苦,好久不吃肉了,今天我煮了咸猪肉,老头子病这么长时间了,不差一顿饭功夫,你一定吃饭后去。我也想吃肉,就坐下了。

匆匆吃过中饭,赶紧和姑母一起回来,到家时,爷爷已经说不出话了,一长一短地呼吸着,鼻孔里已是黑黑地二条灰,奶奶不停地哭着。姑母也哭起来,凑近爷爷的耳边叫着:阿爹,我来得迟了点,你就永远不肯开口了,爷爷似乎听到了,眼皮动了几下,再没有睁开眼睛。一会儿功夫,他的脸突然慢慢地向床里,父亲把手伸到鼻子底下,说象是没气了,再捞开被子,摸摸手上的脉博,也不跳了,便和姑母一起大声哭叫起来。

我呆呆地站着,心里后悔:不该吃姑母家的中饭。让姑妈永远失去了与爷爷说话的机会。

2012.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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