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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贵的遗产

2015-07-28 08:58 作者:谈文论武  | 8条评论 相关文章 | 我要投稿

历来,父亲在我的眼里,就像山一样高大。有一天,他訇然倒下了。

父亲健在的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自信!他一倒下,仿佛我的整个世界都空荡荡的,缺乏了坚强依靠

我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一个布包,以为是父亲珍藏的什么宝藏,急忙打开观看,原来是一本熔渣渣的笔记本,甚觉好奇,打开一看,是他的日记

父亲有日记并不奇怪,他每天都要记日记,还逼着我天天写日记,一天都不能拉下。他的日记本可多着呢,为什么独独这一本,用布精心地包着?我急忙打开一看,就再也放不下了。

一九六二年六月八日

我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18岁离乡背井参加革命,冒着枪林弹,投入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大西南剿匪战争,抗美援朝,不说功劳也有苦劳,结果,大鸣大放中,说是我家成分不好,在大字报上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被打成右派。这真是冤啊!我对党,对祖国忠心耿耿,几十年抛头颅,洒热血,怎么会突然反对呢?想来想去,就是说过失业人员过多,要加强管理,不然会造成社会动荡。这也是大鸣大放允许的吗。但人家不管你那么多,非要给你扣上一顶帽子,你不戴还不行!我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为了革命,解放以后我才结婚,那时已38岁了,多亏老天眷顾,几年后,给了我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这一打成右派,妻子怕受牵连,便与我离婚了,把儿子也带走了。我被送往劳教,修成昆线。

劳教释放后,我已48岁,拖着一身疾病被遣送回原籍。路过安徽时去看看儿子,妻子已经改嫁,儿子像野人一样没人管,穿着邋遢,破旧。他见到了我就抱着不放,妻子巴不得甩掉这个包袱,就同意我带回乡下老家。

我带着儿子回到了老家江苏宜兴,洛潜村。认识我的人几乎没有了,这真是:少小离家老大还,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把介绍信递给了生产队长,他看了看说:哦!是遣返的!你原来就是这个村的,不过解放后,你家被定为富裕中农,房子都没收了。

我问队长:连住的都没有,怎么过啊?队长为难地说:你家亲戚还有一套房子,长期空着没人住。等会我帮你去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先借给你住下来。

我心里很难过:革命一辈子,落得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看来今后一切都得靠自己从头再来。

那亲戚总算可怜我们父子,同意把房子借给我们长住。我打开房子一看,倒吸一口凉气,大门边堆放着几副烂朽朽的棺材板,不知作什么用。别人的东西,又不敢处理,看了再不顺眼,也只有随它放在那里。满屋都是蜘蛛网和尘灰。我带着8岁的儿子,打扫了一整天,才打扫干净。

我们白手起家,就在这样的房子里住了一年,没想到老天不开眼,我的儿子不知得了什么大病,高烧不退,村卫生所看不好,今天带他去镇医院,医生在他脊柱上抽了骨髓化验,我明知抽脊髓,会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但是为了救命,也只好这样。

镇医院也化验不出什么病因,要我们转到县医院去。说是救护车送要一千多元护送费。这对我是个天文数字,如何承受得起?

我出工一天才挣八分钱,只要生产队出工,一天都不敢拉下,年终才分得一百多元。送一趟就要花我十多年的辛苦费,我俩还要生活,吃饭不?送去以后还要看病,更是一个无底洞。想来想去,只有问生产队借船,摇着去了。

现在天黑了,儿子高烧得说糊话,茶水不进。老天不会再要我儿子的命吧!如果他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也许是我上辈子积善不够吧?老天才这样惩罚我!

我看到了堆在大门边的,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烂朽朽的棺材板,似乎感觉到是这东西在作怪!现在管不了人家是干什么用的,甩出去减减晦气再说。到时候问起来就说当柴烧了,量他们也不会说什么。

我把棺材板甩出去以后,心中踏实些了:管他呢,只有明天到县医院去,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但愿能够起死回生。

一九六二年六月九日

一大早,我问生产队借了一条船和三千元公款,这相当于30年的工分款,这也算是队长良心发现,大开洪恩了?

我家举目无亲,只有一个人摇着船,赶30多里水路,送儿子到县医院看病。

摇船是一个既枯燥又累的活儿。以前也跟生产队的人摇船到过宜兴,那都是4个人一船,两个人一组摇,半个小时一换,摇起来既快,又不很累。一般半天就能到宜兴。

可现在我一个人摇,刚开始还没什么,摇着摇着手也酸了,膀子也麻了,腰也疼了。特别是摇到氿里面,父子俩就像漂在茫茫大海上,一眼望不到边,犹如刚被遣返回家,举目无亲那么孤独

这氿是江苏人对特大湖的称呼。九在数字里是最大的奇数,加上三点水,便表示这个湖是当地特别大的湖。

到了氿里面,想歇一下都不行,风大浪急,一停下来船就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咬紧牙关拼命地向前,向前,向前!

儿子在船舱里,说着糊话,两眼直愣愣地看着蓝天,两个小手不停地抠着船底,有时候还卷缩一团,也许是高烧难过,这样心里会好受些。看到儿子这种情形,冥冥中似乎给我注入了一股力量,也不知疲倦了,只想着尽快地把儿子送到医院,生怕死在半路上。

好在我在革命队伍里,是从艰苦岁月中锻炼过来的,还是有毅力和耐力的。摇到县医院,天已黑了。当把儿子背上岸,送进急诊室,我就瘫倒在椅子上。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从急诊室里出来对我说:从镇医院的病历上看,结合你儿子现在的各种症状,应该是乙型脑炎。为了确诊,明天还要抽脊髓化验。我的脑袋嗡地一下就晕了。

等医生把我抢救过来,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这样的病,有多少死多少!即使不死,救活了也是个残疾。接连抽两次脊髓,今后的腰还能直得起来不?

医生问我:你家就父子俩人?我说:是!医生又说:这样的病要花很多钱,能不能救得活,我们没有把握。你要同意医治的话,就在临终委托书上签字。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除了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了,花多少钱都要医,即使把老命搭上也无所谓!我签字就是了!不过有个要求,能不能不抽脊髓?接连抽两次,怕今后站不起来。

医生说:我们也知道那样的后果,但是不抽,就无法确诊,如何医治呢?看你可怜,我才跟你说实话,像这种病,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你能不能签这个字?

我说:签!我肯定签!没有儿子,我活着也没意思,哪怕是个瘫子,我的下半生也有个精神寄托。

医生听到这里,哽咽着说:好吧,我们一定尽最大的努力,帮你医治!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日

上午抽完骨髓,医生就把我们安排到了住院部传染病房。那个病房全是儿童,都是乙型脑炎。有10个床位,我们是最后一个床位。医生输完液就走了。

对面病床上陪伴病人的大人,好心地问:就你一个人啊?

我说:就我们父子俩!

看你满头白发,我就叫你大爷吧?你到底多大年纪?

49啦!

49头发就全白啦?你不会骗我吧?

我长期从事革命,东奔西跑,枪林弹雨,会不白吗?

老革命了,看你现在也不像个军人

我被打成右派,劳动教养几年,刚刚遣返回家。

哦!凤凰落毛都不如鸡啊!你一个人照顾得下来不?我无奈地说:到了这一步,挺也要挺过去。只要儿子的病能好,搭上老命也无所谓!你贵姓啊?

我姓乔,我老婆姓张。是从农村来的。

我也是,希望今后多多关照。

小乔说:你该睡的时候就睡,该办事的时候就去办事,我们帮你看着。到了这里都是一家。

我含着泪说:世上还是好人多!真的谢谢你了。

小乔有点避忌讳地说:你家那口子怎么了?

离了!

就一个儿子?

是啊!

怪可怜的!为什么要离啊?

我成了右派,怕受牵连,就离了!

小乔摇摇头说:最毒妇人心!你放心,只要我们在,都会帮你的!他老婆不服气地锤了他一下。

我双手合掌再次表示谢意。

他又小声地说:跟你说实话,我听说,这种病只有国外还有希望,凭我们国家现在的医疗条件,只能是了了你我的心意。我们进来三天了,之前已经走了几个,要不然你我连床位都没有。

我黯然地点了点头,心情更加沉重。这时儿子又开始说糊话了:水,水。我赶忙用汤勺给他喂水。可是水到嘴中又返了出来。我急得想去喊医生。

小乔说:喊也没用,就是来看看,说是输几天液也许会好一些。我的儿子就是这样,汤水不进好几天了。看来只有听天由命了!

我说:既然这样了,我们都要提前有个思想准备。小乔点了点头。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一日

昨天半,走了一个小孩,大人哭得死去活来。医生都没办法,我们也只能暗自悲哀罢了。看着空出来的床位,心都像是掏空了一样。但愿老天保佑我的儿子平安。

儿子的烧一直不退,液体一直不断地输,糊话很多,有时候像是跟什么人在说话。难不成黑白无常真的找到他对话了?

几天来,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大石,气都难喘,为了转移一下心情。我到外面转了转,看到门口有卖西瓜的。据说西瓜是凉性,何不买个回去捣成汁,只要能够喂下去,退烧就有希望。

嘿!西瓜汁还管用,多少喂了两瓢。只要能进,我就一会儿喂一瓢。

我已三天三夜没有睡了,跟小乔打了个招呼,叫他帮着看好液体,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哭声惊醒,病房中又走了一个小孩。现在只剩下八小孩了。

我虽然不信佛,但是为保儿子平安,也念起阿弥陀佛来。据说佛教净土宗要求信徒,终生不停地念阿弥陀佛,死后就能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现在也不管是真是假,有没有用?但求心安便好。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二日

昨晚又走了两个小孩,只剩下六个了。看着同病房的小孩一个个离去,我越来越感到心神不宁。我再也坐不住了。跑去问医生:我的小孩病情怎样?医生说:还没有脱离危险期。现在没法给你打包票。不过我们会尽力的。

我叫小乔帮我看着,有问题就帮我去叫医生。我去给他妈发封电报,叫她来见儿子最后一面。

小乔说:你放心地去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我急匆匆地赶到邮电局,问服务员:加急电报几天能到?服务员说:当天就能到。

我要了纸笔写下:儿病危,急来见最后一面。写完递给服务员,付过资费就走了。

到病房一看,又空了一张病床,心中咯噔一下:只剩下五个了!

我谢过帮忙的小乔,赶快给儿子喂西瓜汁。说来也怪,他居然喝了六瓢。我的心中升起了一线希望,赶快又念阿弥陀佛!

小乔的那个小孩,看来也不行了,不停地抽搐。小乔把医生叫来,医生摊摊手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准备后事吧?夫妻俩顿时眼泪水就下来了。我也眼睛模糊了,他们都是好人,这几天帮了我很多忙,要不然我还真会累倒。

我过去叫他们喂点西瓜汁,也许有用。小乔说:看到你喂,我们也试过了,可就是灌不进去。我只有不停地安慰他们。

太阳下山了,那小孩随着落日走了。小乔与小张很是伤心,抽抽噎噎的,只是没有哭出声来。遇到这种事情,哪个父母会不伤心呢?夫妻俩收拾好所有日用品,耷拉着头走了,我一直把他们送出医院大门,好生安慰了一阵。

回到病房,看到空了六个病床,只剩下四个小孩了,到了这个时候,谁先走,谁后走,已经无所谓了。这人真是太脆弱了,说没就没了。谁也没办法。我不知自己面对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儿子又在说糊话了,我赶快给他喂西瓜汁。居然喂下去了十瓢。看来有好转。我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三日

昨晚半夜又去了两个,现在病房里只剩下了两个小孩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每天买半个新鲜西瓜,捣汁喂儿子;打点热水,给儿子擦洗,以免生褥疮。但愿老天能保佑最后两个小孩吧!

这种时候,大家的心情都非常沉重,谁也没有心思聊天了,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小孩,生怕一眨眼就走了。

我想起了小时候家里人整天念《多心经》,村上许多人也在念。人死了超度也请许多人去念。

我虽然不大懂其中的内容,但是这部经一定有他的神奇作用。唐僧到西天取经,一遇到灾难,就念《多心经》。据说有一次被一个反对佛教的少数民族抓住了,他们是看到和尚就杀,唐僧没办法,又念起《多心经》,正当他们举刀要杀唐僧的时候,忽然间狂风大作,乌云翻滚,雷电交加,他们以为触怒了神,赶忙放下屠刀,向唐僧跪下求饶。一时间风去无踪,云开日出,他们赶快把唐僧放了,敬若神灵。

《多心经》结尾处也指明: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

既然有这么神奇,大家都这么相信,现在念念也许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吧!所谓病急乱投医吗。于是,我除了喂西瓜汁,帮儿子擦洗,就不停地念《多心经》。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四日

电报发出去两天了,既没有回电,也没有人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难道这个女人比虎还要毒?其实她来了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只是尽人事,见儿子最后一面罢了。

我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明天,把全部精力用在照顾儿子身上。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五日

太阳出来了,总算又度过了一天。可是今天喂西瓜汁,只喝了两瓢,儿子一直糊话不断,不知什么情况?状态突然恶化。

下午,医生送来了病危通知书,叫我准备后事。我一脸茫然,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想动了。半天才有知觉。

我自我安慰道:人总有一死,管他呢,也许早走早超生,还懒得在世上吃苦。儿子要是去了,我一个人还回去干什么呢?干脆,把头剃光,出家算了。

我与还有一个病床陪伴的大人打了招呼:请你们帮着照看一下,我去去就来!他们同意后,我才敢走。

我找了附近的理发店,也不问价,进去就叫他们帮我把头剃光。便急急忙忙往回赶,生怕儿子临死前我都不在身边。

还好!回到病房,儿子的病情好像稳定了一些,也不说糊话了。我赶紧给他喂西瓜汁,没想到喝了十多瓢。我欣喜若狂,摸摸自己的光头,无奈地笑了笑,这是为了什么呢?怎么就那么沉不住气呢?她妈怎么到现在都不来呢?看样子是指望不上她了!

我一点不敢马虎,隔一会儿就给他喂上几瓢。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只要儿子能活下来,哪怕天再热,都要去买一顶帽子戴着回家,以免被人笑话。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六日

儿子又熬到太阳出来了。医生查房后对我说:你儿子能熬过那样的危急关头,也许有救!但是不能疏忽,你也不要抱多大的希望。

听了医生的话,我暗自高兴,连连点头,不停地说: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医生说:不用谢,也许是你的儿子命大。说完就走了。

下午那个小孩也走了!我刚刚好转的心情,又沉重起来:难道得了这种病,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但愿老天可怜我的苦心。

天黑了,病房里就只有我们父子俩,若大的病房空荡荡的,显得格外阴沉,恐怖。我只有不停地念《多心经》,给儿子喂西瓜汁。儿子能不能从死亡线上挣扎过来,只有靠老天帮忙了。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七日

今天也许是个黄道吉日,医生早上查过病房说:看来你儿子真的命大!已经度过危险期了。高烧也退了一些。不知他以前吃过什么特殊东西没有?

我想了想说:没有啊!我家一穷二白,这孩子4岁以后就泡在苦水之中。我们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基本靠借米下锅。我自己在荒地上种了些胡萝卜,就是靠野菜,胡萝卜掺一点米煮粥度日。

医生说:原来你家苦到这种程度,也许是清淡的生活,反而增强了他的抵抗力,坏事变成了好事。不过你要做好思想准备。这孩子即使救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痴呆,直不起腰,类似于瘫痪。

我说:能活过来,已经阿弥陀佛了,还是要感谢你们。

医生说:我们对每一个病人,都会尽心尽力。治不好,你们也不能怪我们,现在的医疗条件就是这个样;治好了,你们也不必谢我们,这是我们的天责。你们家这种情况,我会向院长反应,出院时看能不能减免一点医疗费!

我说:治好已经烧高香了,不敢有其他奢望。

医生和蔼地笑了笑走了。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八日

今天也许是个大喜日子。一大早,喜鹊就在病房外的大树上叫个不停。我还以为儿子的妈要来。

原来,中午时候,儿子突然睁开眼,对我说:爸,你为什么把头剃光?

我激动得泪水都下来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像以前自己从战场上的死人堆里爬出来那么兴奋。难道在冥冥中真的会起作用?我抱着儿子说:爸爸看你快不行了,准备给你办完后事,就出家当和尚去。没有了你,我在这个世上什么也没有了!

儿子翻了翻眼睛,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停了一会说:爸爸,我饿了,想吃面。

我高兴地说:想吃什么都行!爸爸马上给你去买。病房里再也没有帮忙的人了,我看了看液水瓶里面的液体还很多,才赶快出去买面。

面买回来,我不敢给儿子多吃,因为刚开胃口,胃功能还很虚弱。吃多了伤了脾胃就麻烦了。我只给他喂了两口,他还要吃,我没敢再给了。

一九六二年六月十九日

儿子的病情逐渐好转,已经能吃一碗稀饭了。医生查房时告诉我,院长知道了你们的情况,非常感动。只要你们付三分之一的医了疗费就可以了。

我千恩万谢。这真是苍天有眼啊!可见人间的正义与良心,任何时候都不会泯灭。

我好奇地问:医生,怎么我们进来以后就再也没有小孩进来了?

医生说:这种病属于传染病,由蚊子做导播,所以是有阶段性的,也许是一个阶段已经过去了。

我说:末班车正好给我儿子赶上了。

医生笑了起来:末班车好啊!没几个人坐,宽松,舒服。要不然,别人都走了,就你儿子却活着出来了!

有道理!不过,还得谢谢你啊!

下午,儿子的精神好多了,而且能坐起来了,话也多了起来。他告诉我:这几天我就像在做,人能飘起来,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我好像从一个山洞里穿了过去,看到两个人,一个说是我的爷爷,一个说是我的太公,我叫了他们,他们非常喜欢,说是要带我到一个很好玩的地方去。我说不行,我爸爸还在家等着呢!他们很生气,一甩袖子就走了。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我听了吓出一身冷汗,这飘起来,想到哪就到哪,不就是灵魂出窍吗?穿过山洞不就是进入了时光隧道吗?说糊话时好像与人对话,不就是与先人对话吗?我的天那,多亏儿子还知道回家,要不然真的走了!

想到这里,非常怨恨我的爸爸和爷爷,你们冥冥中不保佑我也就算了,反而还想带我儿子走,要是他跟你们去了,我们谈家不就绝种了吗?你们就不怕我孤苦伶仃,一无所有地在世上苦熬吗?

以前人家说冥冥中的事,我还真不信。看来儿子是穿越了时空,进入过阴间。但也可能是高烧引发的幻境。这个问题,恐怕当代的科学都无法说清。

一九六二年六月二十日

今天医生查房说:你们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这种病只要度过了危险期,主要就靠后期调养了。你们家又穷,住在这里费用太大,回去已无大碍。我再给你多开一点药,确保无事。

医生看了看我一脸喜悦的样子又说:通过各方面检查,你儿子的恢复状况良好,没有留下后遗症。就是大脑神经受了一点影响,也许会影响到记忆力。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了。在我国的医疗史上,还没有出现过这种疾病,救活以后不留后遗症的奇迹。我们将作为一个典型病例归档保存,作为研究资料。

我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我送走了医生,抱着儿子亲了又亲。

我虽然时时祝愿儿子能够救活,但真没有指望儿子能被救活。要不然把头剃光干嘛?现在他居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了,还没有后遗症,真是阿弥陀佛!阿弥陀佛!看来我儿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真的想跪下来,感谢上苍,感谢一切同情我,帮助我的好人!但愿他们岁岁平安,年年有馀庆!

一九六二年六月二十一日

在儿子重病的这段日子里,我们父子都面临着生与死的考验,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我俩手搀手地,蹒跚地,艰难地,从死神面前走了过来。

当清晨的阳光照进病房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了新生的喜悦。我忙着收拾日用品,儿子奇怪地问:爸爸,你起这么早干嘛?

我说今天要出院了,要回家了,我高兴得睡不着。

早饭以后,我想到街上去买顶帽子,可是病房里就我们俩人,我一走,儿子谁来照顾?虽说已经可以出院了,但毕竟是大病初愈,我不放心。只有去找一位值班护士帮着照看。

我到街上挑了一顶合适的帽子戴上,就往回走,心中发誓:从今以后,只要儿子在,我绝不剃光头了!

回到医院,结完医疗费,就到院长那里谢恩:感谢院长为我免了那么多医疗费,这笔钱,凭我在生产队里,十几年都挣不回来。院长说:你家这种情况,既穷,又孤苦伶仃,现在少有。你又长期从事革命工作,为新中国的解放有过贡献,我们应该为你分忧。

我再谢院长:想不到还是有人承认我的革命功劳,我没有白干!

院长说:反右是错怪了一些人,但是,人民是不会忘记你们的!

我含着热泪退出了院长室。又去主治医生那里道别。

主治医生告诉我,后期调养很重要,你家生活再苦,哪怕借债,都要把他的营养跟上,否则的话,很难康复。

我紧紧地握住医生的手:我一定照办!真的谢谢你,辛苦你了!

告辞完后,我背着儿子,拎着行李物品往码头走去。儿子已经皮包骨了,脸上都有皱纹,看起来像个小老头,背在身上也没有什么分量。十几天米水不进,只是靠医院里输一点葡萄糖维持生命,能活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哪能不瘦呢?我把儿子放到船舱的时候,才感觉到他像是没长骨头一样的软弱。我给他盖上被子。儿子说:我不冷,盖被子干嘛?

马上就要过氿了,氿上风大浪急,你的身体很虚弱,一旦受了风寒就麻烦了,我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你就忍受一下吧!儿子使劲地点点头。

我解开了缆绳,向氿中驶去。说来也怪,那氿虽然还是茫茫一派,却风平浪静,丽日高照,水光粼粼。身处这样的环境下,儿子的病已无大碍,心情格外轻松,船摇起来都觉得轻快得多。

人生的运势也真是,倒霉起来,屋漏偏逢连夜雨;幸运起来,老天处处都会眷顾你。

儿子躺在船舱里问:爸爸,今天我觉得睡在船里面,像睡在吊床上一样,晃晃悠悠的很舒服。为什么来的时候却像天翻地覆一样,肠子都想返出来。

那是因为今天天气好,风平浪静,船就行驶得平稳,现在你病又好了,我也不急着赶路,慢慢地摇,船就更加平稳。来的时候,你正处于病危之中,为了赶时间,我恨不能一下就把你摇到医院里。那时候,又风大浪急,船更不平稳,你又处于病危之中,身体极度虚弱,当然难以适应那种情况。

一路上,儿子还说了许多他在昏迷中看到的怪异现象。那些怪异现象,只能用昏迷中的幻境来解释。要不然,根本不能自圆其说。

我们边走边欣赏风景,边说笑,一直到晚上10点多才到家。在晴空万里,月光姣好下,我系好船绳,背着儿子上岸回家了。

村中很静,所有人都睡下了,只有远处传来几声狗吠。没有一个人知道月光下有两个从死难中挣扎出来的人归来了。

我打开门,蜘蛛网罩了一脸,好像进了尘封已久的破庙。这时我才感到:男女组合才叫家,缺了谁都不像个家!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把儿子放到床上,反身把门拴上,才稳稳地躺下,看着儿子熟睡了,我才敢闭上眼。这是自儿子生病以来,我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但愿从今以后,都会平安无事。那就是天大的福分了!难怪古人说:平安就是福!事非经过,谁会体验出这平安之中的大滋味呢?

看完了父亲的这本日记,我深深地沉浸在如山一样的父爱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这本日记,真实地记录了,父亲与我相依为命的那段苦难岁月。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包好,找来一个精致的盒子,把日记本放了进去,藏在书柜之中。我要把这份比金银珠宝还要贵重的遗产传下去,让子孙后代,不但知道世上有伟大的母爱,更有一份如山一般沉甸甸的父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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