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扁担

父亲有一根扁担，一头楔着两块木头，像鸟的翅膀，十分威武，足够沉重，那是他和母亲结婚后爷爷分给他的，此外，父亲还亲自制作了一条扁担，只是稍微短一些，轻一些，一般母亲用来挑柴草。扁担经久耐用，一用几十年，代代相传。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能挑起水桶担水了，开始去泉水边挑水，与此同时，也偶尔用父亲的扁担挑柴草，只是父亲的扁担沉甸甸的，但扛着那根扁担，也觉得肩头被硌得生疼。于是我从心底敬畏父亲的扁担。

挑扁担是很辛苦的，尤其在老家的山路上，无处停放休息。从地里挑起了担子，注定是艰苦的旅程。五六里的山路，算不上多么远，只是路陡坡斜，曲曲折折，砂砾石块骨碌滑溜，挑着挑子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路上极危险劳累。走在父亲背后，看着他慢慢地两手笼着挑子，驼着背小心翼翼地走，觉得他挑的简直是两座山。渴望接过父亲的扁担，像他一样高大稳健地行走。

后来，我能用父亲的扁担挑柴草了，于是也学父亲挑玉米，挑地瓜干。虽然挑得不多，走在曲曲折折的山路上，不免有些心抖神慌，极为痛苦难熬。只是，我因为上学的缘故，参加劳动的机会很少，所以我没像父亲一样，给扁担压驼了背。

扁担不但压驼了父亲的背，也压坏了他的脾气。别人都说父亲老实，脾气好，我对此总腹诽不已。我贪玩的时候，我不写作业的时候，父亲会训我一个晚上。说过什么话一点也记不住了，但那种恐惧的感觉仍历历在目，有感在怀。那种心理的痛苦比父亲徒手打我一两下更重得多。严厉的语气和声势，铁青的面容和犀利的眼神，令人不敢看。流泪，啜泣，是我的家常便饭。

只是，我从未埋怨过父亲。( 文章阅读网：www.sanwen.net )

也许是我懂事早一点吧，我可怜父亲的辛苦。他的坏脾气是贫苦的生活，沉重的活络赠与的。也是那扁担、锄头、䦆头和镰刀施加的咒语。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火气，才支撑着父亲不向贫穷和沉重的劳作屈服，顽强地坚持着，耕耘着。

父亲希望我读书有进取心，将来不要像他一样，汗珠子摔八瓣，一辈子在田间地头与 天斗，与地熬，伸长了脖颈，驼了背，弯了腰，红肿了肩膀，忍受忍受贫苦生活的奚落折磨。

所以，他不愿意我有多能挑担子，他不愿意汗水浸白了我的衣服，他不愿意我的步履踯躅在田间地头，负重在羊肠山路上。只是，他从未亲口说起过。其实，不用说，我也知道自己的选择，是绝不能让父亲失望的我的另一种沉重。

父亲那根扁担在他离世后，闲置在老屋里蒙着灰尘，不知道十几年的搁闲后，它还能否担得起几百斤的担子。只是即使能担得起，谁能驯服它？它的主人已经远去了。扁担在我这里已经失传了。

我不觉得难过。我所难过的是父亲那么早就离开了我们。而肩膀被扁担硌压过的感觉却一直熟识，一生也不敢忘记。它就是一条戒尺，时刻警戒着我，总给我的懈怠懒散一记沉重的警告。它警醒着我走出悲伤懦弱，它鼓励着我勇敢地挑起生活的重担，它不在我身边，我却总穿过岁月的尘埃和遥远的疏隔，感受得到它的存在。

一根失传的扁担，一把父亲留给我的戒尺，陈列着的永远是浸透了汗水的沉重岁月，永不枯朽，永不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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